启明1158 第452章

作者:御炎

朝廷拨下来的钱本来是足以完成黄河治理的,但是事实却并非如此。

贾鲁治河表面上是成功了,可也就支撑了几年,几年之后黄河水患一切如故,到处崩坏,还激起了民变,最后贾鲁本人也在镇压农民起义的战场上死掉了。

无独有偶,后来明朝治河专家潘季驯的四次治理黄河也受到了政治因素和吏治因素的牵扯,以至于没能获得成功,没能成功解决黄河水患。

治理黄河需要协调的官府部门太多,他们彼此之间的矛盾,以及巨大的工程款的诱惑,还有沿途需要征发的百姓的管理,讯息的传递等等,都是治理黄河不可或缺的程序。

而最重要的莫过于治理黄河的领导者之间的互相协作与互相成就,以及治河经费、材料的确保。

这其中但凡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黄河治理就是搞不好。

所以苏咏霖就认为不是古人治理不了黄河,而是腐败的吏治使得治理黄河困难重重,无穷无尽的内耗把本来可以完成的项目搞黄了。

因此苏咏霖选择了用复兴会和田珪子总领此次黄河治理,总揽一切大权,超越于任何朝廷部门之上,拥有绝对的处置权力。

他想的就是这一次务必要成功解决掉黄河水患,就算不能完全解决,也要将其引回故道,决不能任由其继续夺淮入海。

黄河若继续以当下的河道入海,一旦水涨,必然夺淮入海,淮水水道狭窄,容纳不了黄河水巨大的水量,必然溢出泛滥,那么只会让两淮之地生灵涂炭,永无安宁之日。

于是经过众人讨论,一致确定了此次治理黄河的要点在于将黄河流向改回故道,且最好是东汉故道,使黄河通过开封之后折向东北,绕过山东,东流入海。

第0629章 退耕还林

去年十一月十二月枯水期的时候,苏咏霖已经派人从开封一路顺着黄河水道寻到了黄河尽头。

他们考察了此时的黄河入海口与淮水入海口的情况,发现二者相距实在是太近了。

一旦黄河水量涨起来,轻而易举就能侵犯淮水水道,然后把淮水也弄到泛滥成灾,大家一起把淮水两岸折腾的民不聊生。

眼下两淮之地很多地方根本不能长久生存人,完全是死地,白瞎了那么肥沃的土壤。

就眼下来看,黄河与淮水一带,根本没有什么人敢于住在那里,零星能发现几户人家,那都是招惹了一些不能招惹的人,走投无路住在那儿的,几乎是等死。

与北宋前中期的繁华比起来,现在那里真的是一派死气沉沉的景象。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黄河再次改道回原先的道路,打破两淮地区面临的发展死局。

而这个工程量可就太大了,这里头还有地上河的处理问题,以及黄河携带的大量泥沙该如何处理的问题。

对此,苏咏霖发动皇帝和朝廷的能量,全方位召集目前所能找到的水利方面的能人,与他们商量束水冲沙和构筑外堤的想法。

这些都是明朝人潘季驯想出来的治理黄河泥沙量太大而流量不足的办法,苏咏霖知道一个大概,不知道具体操作,所以拿出这个概念和水利专家们商议。

束水冲沙法顾名思义,就是收紧河道,加快水流速度,以达到让水流冲击沉积泥沙的效果,从而刷新河道,降低河床。

构筑外堤则是除了目前的黄河大堤之外,在河道之外再修一道堤坝,扩充堤坝的容量,是用于黄河水量上涨之时的第二道防线。

这是苏咏霖目前能提出的两个治理黄河的方案概念,其他的他知之甚少,只能交给这些水利专家在此之上发散思维,提出一些更好的想法。

另外,对于黄河所携带大量泥沙的问题,以及造成的开封一带地上河的问题,苏咏霖则提出了从源头解决问题的方案。

“诸位都知道黄河携带大量泥沙,这些泥沙在下游堆积,逐渐抬高河床,形成如今所看到的地上河,那么这些泥沙究竟是从何而来?”

苏咏霖环视周围一圈,开口问道:“有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这些泥沙从何而来?”

水利专家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有人举起手。

“陛下,泥沙自然是从上游而来。”

“上游何处?哪些地方能给黄河提供如此之大数量的泥沙?这些泥沙又为何会随着河水不断奔涌直到下游然后在下游沉积?”

苏咏霖指着地图上的黄河道:“为什么只有黄河河水中会携带那么大数量的泥沙?为什么其他河流没有这样的情况?话又说回来,很早以前史料当中没有黄河的说法,而是称之为河。

我读诗经,在魏风伐檀篇章中读到【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这说的就是如今的黄河,可见,在先秦春秋之时,黄河还是清澈的河水。

到战国时,黄河水开始变浑浊,始有浊河之称,我读《左传》,在襄公八年篇章中读到【俟河之清,人寿几何】的语句,可见当时人已经认为黄河水就算等到死也不会重新变清澈。

到两汉时,已经有黄河的说法,而这一说法普遍被采用,则是前唐和宋时,到如今,黄河之称深入人心,很少有人还记得黄河曾经只是一条大河,河水清澈。”

说完,苏咏霖询问道:“为什么?为什么黄河会从清澈变为浑浊?谁能解释给我听?我想听听具体的原因,要详实,可靠,有据可依。”

现场所有人鸦雀无声。

因为过往治理黄河都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泛滥了就堵,决堤了就修,改道了就躺,基本上没有什么另外的解决措施,更别提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当时的人虽然有生态概念,但是非常朴素,很是笼统,没有系统的整理并且和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整合起来,人们也就很难意识到环保的重要性。

虽然说从秦朝开始先民就有意识地提出了一些环保概念甚至予以立法,比如某某时间段不能捕鸟,某某时间段不能伐木之类的,但是多属于政令与法令,没有告诉人们这是为何。

所以一旦推行这些政令和法令的政治主体消失了,环保政策也就随之崩毁,再也起不到什么作用,生态环境也会因为粗放的农业生产而遭到极大地破坏。

黄河就是一现象的直接产物。

但是这一次,苏咏霖居然提出了新的意见——黄河为什么会变黄?

水利专家们还真是专业不对口了。

他们知道怎么修建堤坝,怎么封堵河水,甚至危险的改道工程他们也敢接下,向大自然发起挑战,但是问他们黄河水为什么变黄,他们还真没有系统的考虑过。

苏咏霖看他们都不说话,就拿出了厚厚一叠纸张,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我叫齐鲁兵团司令官苏海生前往黄河上游地区深入考察之后得到的具体报告,你们都看看吧。”

苏咏霖让人把苏海生的调查报告分发下去,于是与会官员人手五张,开始看了起来。

具体点说,苏咏霖在齐鲁兵团攻克关中之后就立刻传令苏海生实地调查关中黄河流域两岸的情况,着重观察土壤、植被和周边地区生产生活情况。

苏海生花了一个月的功夫带着军队在黄河沿岸艰苦的调查,将苏咏霖想要知道的事情都给查了出来,写成了五张纸的调查报告,派人快马送回了中都交给了苏咏霖。

正好赶上苏咏霖召开解决黄河问题的会议。

“说白了,黄河水之所以会变浑浊,会携带大量泥沙沉积在下游,主要原因,是因为之前历朝历代对关中之地过度的开发,他们砍伐树木,摧毁树林,把黄河两岸的植被破坏殆尽。

黄河两岸的黄土土质较为疏松,不似江南江北土壤,若无树木覆盖,没有树木保护这些黄土,这些黄土将非常容易被河水冲刷、带走,一路奔腾到中下游,因为河道拓宽,地势平坦,水流放缓,黄土就那么沉积了。

关中地区黄河水流速度较快,冲刷力度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断把大量泥沙送到中下游地段沉积,则河床越来越高,就是我们如今看到的地上河,这二者之间,可不是三五年的关系。”

苏咏霖看着众人差不多把苏海生的调查报告看的差不多了,就做了总结发言。

“所以,前朝治理黄河,治标不治本,纵使一时成功,总有水患复发之时,而我朝治理黄河,需要对根本动手,不仅要让黄河改回故道,更要在关中之地和沉积泥沙打一场决战。”

赵作良翻看完了这份报告,深感震撼,又听闻苏咏霖的决战之说,忙问道:“敢问陛下,决战是何意?”

“四个字,退耕还林。”

苏咏霖敲击着桌面,把这四个字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了出来。

群臣对此感到十分惊讶。

退耕还林四个字很好解释,意思就是把耕地退了,变成树林,还给大自然,这很好理解。

但是这四个字在讲究农业生产和吃饱饭的当下,可谓是相当的政治不正确,而提出者偏偏是代表着政治正确的大明皇帝。

民政部左侍郎陈吉昌忍不住了,站起来主动进言。

“陛下,退耕还林……此策或许太过震撼人心,若是公然宣布,恐引起轩然大波,于国不利,臣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第0630章 必须要向宋人讨一点费用

引起争议是一定的,但是轩然大波则未必。

苏咏霖是这样考虑的。

一来退耕还林面积有限,二来以自己所掌握的权势,想要强行推进这个政策还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所谓的轩然大波大抵是儒臣为了劝诫皇帝惯用的夸张性修辞手法。

比如皇帝修一座宫殿就能让民生凋敝之类的……

苏咏霖对这样的修辞手法很不高兴。

“什么轩然大波?”

苏咏霖摇头道:“若是不能恢复关中之地黄河两岸的植被,则关中之土将源源不断被带到河南、河北、山东之地,不断抬高各地河床,地上河会越来越高!

河床越高,则河水泛滥和决口的事情将发生的越来越多,沿岸生产将被不断破坏,粮食不断绝收,不断有人死去,陈侍郎,我问你,是退耕还林可怕,还是黄河决口可怕?”

苏咏霖把两个选项摆在了陈吉昌面前,陈吉昌想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选择,只觉得两个选项都挺可怕的。

一个会直接死人,一个恐怕会造成社会上的动乱。

“陛下,二者恐怕都不是百姓愿意看到的,黄河决口固然可怕,但是失去耕种的土地,百姓恐怕会恐慌。”

他只能这样说。

苏咏霖还是摇头。

“退耕还林,还的有限,若是涉及百姓耕地,可以在其他地方予以补偿,国家掌握有公田,届时退耕多少,则给予多少补偿,朝廷甚至可以出钱、出土地,将关中之民迁移到地广人稀之地。”

苏咏霖宣布了自己的补偿政策。

不搞强制,因势利导,只要愿意退耕还林,大明绝不让你吃亏受罪。

数年战争与土地革命之后,大量地主贵族的丧生让苏咏霖手握大量闲置土地,现在正在积极推进新农村的建设与土地分配。

趁此机会,若是能把关中居民迁移一部分离开关中,对于挽回关中脆弱的生态系统来说,倒也不失为可行之策。

陈吉昌知道个中内幕,知道朝廷掌握有多少品质不错的土地,于是沉默了一会儿。

“陛下,虽然朝廷可以拨付土地和钱财,但是俗话说故土难离,百姓都是念旧的,不愿离开家乡,骤然要迁徙百姓,恐非百姓所愿,届时,不强制,恐怕不会有多少人愿意走,若要强制,难免引得民怨沸腾。”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苏咏霖叹了口气,说道:“所以要提前研究该怎么做,用什么方法劝诱更多的关中百姓离开,诸位,我知道这样做很难,但是我希望你们理解。

我们要有一个概念,一块土地能种出来的粮食是有限的,所以能养活的人也是有限的,有些地方可以毁林开荒,有些地方则不能。

关中已经不是曾经的天府之国了,它已经承载不了太多的人口了,继续下去,关中的土壤会越来越贫瘠,粮食产量会越来越低,我们会活生生毁掉关中和中原的,会遗祸后人的,咱们都是要在史书上被后人唾骂的。”

毁掉关中和中原,遗祸后人,被后人唾骂。

这种说法太沉重了。

群臣中只有极少数人,比如一直跟随苏咏霖地田珪子等人有如此的概念,知道水土流失和生态环境的破坏对农业生产的影响。

大部分人尚且没有环境保护和水土流失的概念,对这方面的了解甚至没有秦人了解得多,就算知道一些的也属于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状态。

所以苏咏霖打算在这件事情之后给朝廷官员补课,开一门全体官员都要参与的环境保护课程,正式引入环保与农业生产相关的理念。

如今,关中的水土流失和中原的土地盐碱化已经不是小事了,关中地区的生态环境也远远不如当年了。

一千年前没有人注意环境保护,粗暴开垦,于是一千年后的他们需要为前人的无所作为而买单。

如果现在他们还不注意,继续粗暴开垦,那么一千年后的后人又要为一千年前他们的无所作为而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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