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英柱石梅中堂
“很多作者都会这么安排。”孙鼎说:“我听有人批判,就说他们特别喜欢强行增加一个尴尬的、硬往大团圆方向凑的结局,不惜破坏整部作品的气氛。”
“嗯……怎么说呢。”艾伯特仔细想了想,说道:“教授给我们说,当时有个震旦学者,特意给他介绍了《水浒传》背后的历史事件。”
“那位学者的意思,是这本书里设置了一条和现实不同的时间线。这本书有长短两个版本,短的版本里,首领死在叫宣和的年号,第六年。长的版本里增加了一些故事,所以应该死在宣和年号,第七年。”他看起来对这个剧情印象十分深刻。
“之后呢?这个设定是什么意思?”孙鼎看起来还是不懂,不明所以地问。
“没有之后了。”艾伯特说:“那位学者专门说明,宣和这个年号只有七年。第八年,叫靖康元年。”
孙鼎靠在椅背上,长吸了口气。
“这是什么寓意?”夏洛特问。
“宣和的第七年,北方蛮族大举进攻宋帝国。靖康的第二年,蛮族攻破首都,抓走两位共治皇帝,北部帝国就此灭亡。”艾伯特回答。
夏洛特也一时默然。
“首领死后给皇帝托梦,也在这第六年或者第七年。而皇帝梦里见他的时候,还待在一个娼妇的房间里。”他补充道。
“南部帝国后来暂时稳定了秩序,但首领的侄子,永远也当不了当初那个宋帝国的官员了——这就是那个‘大团圆’。”
另外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孙鼎首先回过神,继续话题:“那其他几本呢?”
“《三国演义》应该也一样。”艾伯特说:“那位学者说,任何懂得震旦历史的人,都不会认为晋王朝的统一,是一个值得喜庆的、‘团圆’的事情。”
孙鼎神态复杂地叹了口气。
“他还有个说法,说当年的三国演义有个更长的版本,最后一部分是匈奴人刘渊试图兴复汉帝国的故事。”艾伯特继续道:“我觉得这个想法其实很有……创意,所以印象也很深刻。”
“刘渊……?”夏洛特奇怪地皱了皱眉毛。
“不过这个版本最后没有成为主流。”艾伯特还在长篇大论:“可能是人们觉得,这样写,不仅同样不能让人觉得团圆,还破坏了原本的悲剧氛围。甚至,会觉得讽刺。”
“讽刺?也是。”孙鼎点点头:“结合历史,匈奴人打着兴复汉帝国的旗号,确实很讽刺吧。”
“匈奴人都去兴复汉帝国,却没有一个人成功。这更讽刺。”艾伯特说。
“……”
“当然,教授认为这也是一种可以接受的文学风格。这是一种荒诞的悲剧。”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我们这边,就不太能接受吧……”孙鼎组织了下语言,比喻道:“用你们熟悉的历史题材类比下,就是罗马灭亡之后,一群常年和他们作战的蛮族,也开始自称罗马。结果始终没人能复兴罗马的盛景,连这群自称罗马的蛮族,都被其他蛮族取缔了。”
“这确实很荒诞啊。”他感慨道。
“???”
艾伯特现在怀疑,震旦文学著作真的有神奇的教育效果。连孙鼎这样知识贫乏的人,都学会当着前帝国贵族的面,进行影射了。
“哦,还有个红楼梦吧。”孙鼎看起来像是无关自己一样,继续问道。
“教授说那个太晦涩了,他还没想懂……”艾伯特如实回答。
“不过你看,起码震旦的历史小说,就是这样。”他摊摊手:“这些作者其实很擅长写悲剧,甚至很擅长写那些包装成美好结局、却依然是悲剧的悲剧。”
“那《西游记》呢?”孙鼎问:“这也是一本古代著作,不过刚才似乎没把它归入悲剧。”
“史密斯教授认为那是本讽刺剧。”艾伯特说:“他专门给我们说过,这本书只是作者采用了当年震旦平民容易接受的角度。”
“他还给我们保证,如果换个角度,让他和他那些阿尔比昂同事们,对原剧情进行改编,那么一定可以改出两部经典的讽刺作品。”
“两部?”
“没错。一部讽刺官僚,一部讽刺教会。”艾伯特说:“他把名字都取好了,说可以分别叫《是,玉帝》和《是,佛祖》。”
“……”
孙鼎不太懂这个说法的意思,不过看对方的神态,只好也跟着干笑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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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其实我这本的早期大纲也比现在黑暗很多,想写人物不断挣扎却依然陷入历史潮流的故事。
不过宁楚说这样不好,就改了不少……
也不知道哪种效果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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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4节 番外篇(47) 夏洛特与帝国
交谈到最后,艾伯特给了孙鼎几张卡片,在上面盖了章,说那是和家族关系良好的几位贵族。如果他有意,可以凭借家族的推荐去拜访。
“我们这里各种事情都不太正式,连仆人都备不齐。”孙鼎尴尬地笑了笑:“之后有机会再改善下吧。”
艾伯特点点头,表示不在意。反正加拉西亚家族现在也雇不起贴身仆人,更别提千里迢迢带过来。
“按当年的习惯,像我们这样自己穿衣服的,都不算是合格的贵族。”他也自嘲道:“不用讲究这么多了。”
孙鼎听他这么说,也不再纠结。他瞅了几眼,又问道:“那我从克朗恩公爵开始可以么?他也是阿勒曼尼贵族,和你们不远。”
“他是帝国贵族。”艾伯特纠正道:“如果你说他是阿勒曼尼贵族,他会生气的。”
“啊?”孙鼎一时迷糊了下。
“他的家族和阿勒曼尼有仇。”艾伯特说:“他们一直认为阿勒曼尼是个由一群新教徒建立的怪胎国家。和我们不同,他们家的人都比较顽固。虽然一些成员还在阿勒曼尼,但他们经常嘲讽人家,坚称自己是帝国的贵族,不是阿勒曼尼的贵族。”
“哦,看来他们的矛盾到了这种地步了。”孙鼎评价道:“我看你们和一些新教贵族关系也不错,应该不会这样吧。”
“我们比较开明。”艾伯特确信地说:“就算认为他们是厚颜无耻的异端,我们也不会公开说出来的。”
“……”
“如果怕出误会,就不用把国家名也说进去。”旁边,夏洛特提醒道:“这个属性其实不重要。”
“没错。”艾伯特点点头:“一个阿尔比昂人去遥远的乌尼亚,当然不再是当地的公民。但一个得到公认的阿尔比昂贵族去了乌尼亚,依然是贵族。国家和民族之类的划分,是平民关心的。贵族并不在意这些。”
“哎?我经常看到按国籍划分的啊……”孙鼎有些奇怪。
“不是国籍,是王座。”夏洛特纠正道:“如果要给贵族们归类,也只能按他们效忠的封君来划分。”
“有个方法,就是寻找那些不再向其他封君效忠的顶级贵族。这些人是贵族社会里的顶端,用对他们的效忠关系来进行划分,就简便一些。”夏洛特继续道。
“但这样的话,整个大陆只有两位顶级封君。一位是帝国皇帝,一位是巴里希国王。贵族们也只能分成两类了。”
“所以实际上,往往要更往下一层,寻找次一级的国王和大贵族们,再据此划分。”她说:“这样至少不会因为类别太少,让分类丧失意义。”
“这样啊……封君是巴里希国王或者巴里希大贵族,他们自己就也是巴里希贵族?”孙鼎举了个例子,问。
“理论上是这样的,但实际上,很多贵族都不止效忠一位封君。”夏洛特回答:“阿尔比昂的国王自己,就同时是帝国皇帝的封臣,和巴里希王位的声索者。你说,他们算哪里的贵族?”
“呃……”
“所以这些东西,也就是大家为了方便了解势力关系和领地位置,简单划分一下,记起来方便。”夏洛特不在意地说:“只是个工具而已,不用把它看得太重。”
“她说的还是中世纪时的概念。之后的王国更多,简直乱成一锅粥,很多地方,估计只有专业学者才能弄清楚。”艾伯特补充道:“硬要划分,是没有意义的。”
“那贵族们的民族也不能确认了?”孙鼎问。
“民族?他们讲究这个概念的历史,还没我这印章长。”艾伯特把手里的印章抛了下:“阿尔比昂人哄平民玩的游戏而已,需要时就跟着表演下,不用在意它。”
“这是怎么说?”孙鼎继续问。
“阿尔比昂人的思路很简单,让领民互相争斗,他们就没精力合作对付领主了;让敌人互相争斗,他们就没精力合作对付自己了。”艾伯特说:“当然,具体的方式是越来越先进的,民族就是其中的一种方式。”
“你不需要纠结它的定义还有具体分法,这是学者们才研究的东西。”他摊摊手:“这就是一个理由。你知道的,当你想打架的时候,对方喝了口水都可以是理由。”
“贵族就不要信这种东西了,别和那些缺乏远见的平民一样容易上当。贵族和贵族之间应该有默契,这样才对大家更有利。”他想了想,补充道:“哪怕对方是新教贵族。”
“他们不太容易合作么?”孙鼎问。
“他们总是喜欢分出数不清的派别,我觉得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分出多少互相敌视的异端来。”艾伯特摊摊手:“我个人更倾向于普世一方,所以不太看得惯他们这种行为。”
“你说普世?”
“换个词吧,就是……罗马。”艾伯特解释道:“你可能没学过宗教概念,但罗马总是知道的吧?普世这个概念,就是教会从罗马那里得来的。”
“哦?”夏洛特也来了兴趣。她所知的第二纪历史,在古代部分缺失严重,和这里的差别看起来也很大。因此,这里的历史,她也很有好奇心。
“当时他们了解的世界里,只有罗马一个最强大的文明。大部分人,一生的活动范围也出不了罗马。可以说,罗马就是已知世界。”艾伯特回答:“哪怕罗马不在了,教会也依然保留着这份记忆,并且把这个概念融入了教义中。”
“就像罗马时代一样,所有人不分地域和族群,都共同的身份,遵守共同的规则。”他说:“这就是教会认知的‘普世’:罗马就是世界,世界就是罗马。”
“之后,有许多用罗马的概念建立的国家。但不管是巴塞琉斯陛下的罗马、皇帝陛下的罗马、苏丹陛下的所谓罗马、还是沙皇陛下的所谓罗马,说到底都是罗马的模型。”
孙鼎有些好奇他是怎么判断“罗马”和“所谓罗马”的,不过还没想好,艾伯特已经继续说起来。
“这些国家,和阿尔比昂那种不断分割自己的方式,是正好相反的。而罗马式的结构,就是当年他们针对的主要目标。”
“目标?阿尔比昂人想干什么?”孙鼎问。
“杀死罗马。”艾伯特简洁地概括道。
第605节 番外篇(48) 夏洛特与巴里希特产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孙鼎疑惑地问。
“因为阿尔比昂方式最怕的也是罗马方式。”艾伯特说:“他们的思路是,让所有平民都陷入无休止的内斗,这样就能加大搜刮的力度,而不至于引起反噬。但这样有个问题,那就是他们应对外部打击的能力,也一并削弱了。”
“这种国家,最怕的就是旁边出现一个罗马式的大国。一旦再出现一个强盛的罗马,不仅能轻易对他们造成军事上的毁灭性打击,也能在文化上不断吸引他们那些并不团结的领民。”
“所以阿尔比昂人一直致力于挑动邻居们陷入纷争,绝不能允许再出现一个罗马。”他摊摊手:“这是他们的基本国策,甚至不止用在大陆上。”
“也是。我想起天竺了。”孙鼎思忖片刻,回答:“似乎他们走到哪里,都在推行这套理论。我原本还以为,民族主义是种西洲社会里,自然出现的先进思想,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利益在里面……”
“阿尔比昂用它摧毁了各个罗马,新迦太基和红帐汗国用它肢解了阿尔比昂帝国,然后红帐汗国自己又被它炸的四分五裂。”艾伯特摇摇头:“确实很先进。过去可没威力这么大的东西。”
“而且,这也不是西洲的特产,他是阿尔比昂的特产。”他纠正道:“隔壁巴里希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情况。”
“这几百年,巴里希一直在不断扩张。统一的巴里希认同,在大革命之后才算形成,但他们成功吃下了说凯尔特语的布列塔尼,吃下了说阿勒曼尼语的阿尔萨斯-洛林。远的,他们数百年前,吞下了图卢兹和原本属于阿拉贡的普罗旺斯;近的,他们吞并了一直以来都是维塔利亚文化一部分的萨伏伊和尼斯,离现在还没二百年。”
“如果按阿尔比昂的方式,巴里希至今还是个各地文化并不相同、语言都完全没法统一的王国。但他们就是实现了统一和扩张,把这些地区都成功同化了——如果不是出现意外,他们甚至可能同化南大陆的领地。”
“你看,巴里希人一点都不‘阿尔比昂’,相反,他们很‘罗马’。”艾伯特评价道:“他们的口号也是‘巴里希大一统’、‘自然疆界’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