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英柱石梅中堂
塔科马的舰队不再继续北，转了了个弯，呈三排摆开，面向东边迎来的人类舰队，开始前进。
“前面那艘！从左边切过去！”塔科马大声喊道。
舰艏的船长看了下敌人大船的位置，片刻后就估算出了结果。
“急速，左三十，右三十五！”
“急速，左三十，右三十五！”甲板上的水手大声响应，船钟也紧跟着响起。一名船员从甲板上的开口一跃而下，一边报出指令，一边伸出双手，打出手势。
甲板下的乐手随即加快了节奏，笛手吹奏起更激烈的曲调，几名号手按照各自节奏，吹响乐器。
舱室里，各层的队长们吹响音色不同的口哨，数排桨手一同站起，蹬住座位。筋肉虬结的手臂紧紧抓住握柄，随着节拍，猛地推到底，再把船桨抽出水，迅速拉回来。
数十年的经验，让他们动作整齐地如同一人，不会因为发力不够推不到位，也不会因为动作过大妨碍同伴。左右两边的桨手，跟着自己所属队长的哨声，开始分别按照不同的节奏划动。
船只划出一道巨大的圆弧，向左略微转弯，朝着敌人队列加速冲去。顶层桨手队长盯着外面的敌人，默默估算着距离。
“收桨！”
“收桨！”甲板上，水手长的声音和他几乎一同想起。号手吹出刺耳的高音，所有队长齐声吹哨。桨手们再次站起，压住桨，让它们离开水面，麻利地抽回船身中。
敌人大舰已经近在眼前。这艘船比他们还高大，甲板上的敌军拿着弓弩，匆忙跑过来想要居高临下向他们射击。船首的炮手也明显对他们的速度十分惊讶，几发弹丸呼啸而过，远远散落在船尾后长长的波浪里。
在人类弓弩手的惊呼声中，旗舰贴着敌舰右舷撞了过去。两艘船的防护法阵剧烈摩擦，转瞬间就同时破裂。舰艏像尖刀般切过，敌舰整侧的船桨，在一串令人牙酸的扭曲变形声中断裂。
敌人船舱里，瞬间一片狼藉。划桨奴隶面对突然而来的攻击，根本没机会做出反应。猛烈的撞击让几十支船桨脱手而出，打翻了一片人。断裂的桨柄和木片在狭窄的舱室里横飞，当场击倒了几个倒霉蛋，连一名监工也被飞出的木柄戳中，一动不动地躺在船板上。
死伤者的鲜血四处流淌，受伤的人散在船舱各处，大声哀嚎。幸存的奴隶惊恐万分，有的试图挣脱锁链逃走，有的一边颤抖一边祷告，还有的只是发愣，没人知道接下来该要做什么。
而左舷那边的奴隶，有些还在傻乎乎地拼命划桨，生怕稍一停歇，又被监工鞭打。有些则惊慌地探头探脑，担心自己也会跟着完蛋。
船只失去了一侧动力，随之向右转弯。滑了片刻，才随着监工们的怒骂和抽打，渐渐停了下来，没撞上旁边的友军。
一群士兵匆匆冲进舱室，点查奴隶，看到有人死了或者重伤，就解开锁链，把人搬开，直接丢进海里。几名水手从后方仓库里抬出备用的桨，监工头领举着鞭子，推搡着替换的奴隶，让他们低头小跑着，进入位置。几个仆人提着水，把血冲掉，防止有人打滑，造成更多的事故。
这种事情，对于水手和监工来说，不算计划之外的事情，也早就有了预案。只是还没等他们松口气，甲板上突然传来声嘶力竭的吼叫：
“左舷！撞击——！”
尖利到破音的尾音中，整艘船猛地歪了一下。
刮擦和迟钝的反应，让这艘船停下来的同时，向右转了不小的角度。不需要指挥官法令，一艘塔科马麾下、处于第二排的精灵战舰，划出巨大的水花，全速撞了过来。
厚重的水线撞角楔入船体中，船壳被捣成碎片，豁出一个吓人的巨大缺口。撞击处的奴隶、水手和巡查军官，平等地成了肉酱。
甲板上的士兵在撞击中震倒了一地，几个运气不好的径直落到海里。船首处的精灵水兵们架起几根长杆，抵在敌舰舰身上，用力向外推。桨手们齐声喊着船歌，反向摇桨，把撞角抽了出来。
海水汹涌而入，奴隶们大声哀求着，想脱离绳索和铁环。水手与士兵却果断抛弃了奴隶和受伤的同伴，争先恐后地向甲板上跑去，似乎是觉得暂且远离海水，就能逃离死亡。
精灵军舰没有管它，拔出撞角之后，就继续前进，掩护前方的旗舰。而它身后，第三排军舰也开始加速，向选定的目标冲去。
越来越多的人类船只靠了过来，试图凭借数量优势堵住他。塔科马架起窥筒看向敌人后方，让桨手们停下来。
又一艘大船驶了过来，上面挂着几面他也不认识的旗。船头，一个女人冲着他指手画脚，不知道在表达什么。
塔科马突然有种危险感。
一个战场上拼杀了上百年的老兵不会轻视这种警示。他本能地向旁边一扑，紧接着，就听到尖利的呼啸划过身侧。一颗弹丸擦着甲板飞过，撞在后舰楼上，打出个大窟窿。另两颗打碎了舰艏的木台，把几个法师掀了下来。
“婊子。”塔科马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抖了抖斗篷，甩掉木屑。
“将军？”旁边，船长大声询问。
“后退。”塔科马看了眼靠近中的敌舰，吩咐道。
船长立刻执行命令，他的传令兵也跑到桅杆边，更换旗帜。几名士兵吹响号角，桨手们再次发力，让舰船倒退着返回。
敌舰一窝蜂地涌上来追击，船长不紧不慢地发号施令。舰船灵活地向后行驶，经过刚才那艘敌人大舰。
敌人现在已经没工夫拦截他们。船身上被另一艘精灵战舰，在左舷中央位置，又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海水汹涌着灌进去，很快让它倾斜到危险的角度。精灵战舰刚刚收到号令，正一边继续向敌舰抛射石头和箭矢，杀死所有敢露头的人，一边缓缓向后退去。
旗舰上，乐器的节奏慢了下来。舰船略微拐了个弯，向侧后方滑行，用丧失行动能力的敌舰挡住了自己。
“准备。”船长命令道。
士兵们将一根管子推出船首外。甲板下，几名健壮的水手转动转盘，把船底处储藏的危险液体，泵了出来。
几艘挂着巴里希旗帜的小船首先冲了过来，在他们的带领下，大大小小的桨帆船紧随其后，一涌而出。此时，旗舰还在一边后退，一边喷洒着。
“点火。”船长再次下令。
海上瞬间腾起一道火舌，吞没了跑的最快的几艘战船。船员尖叫着试图洒水灭火，但火焰像跗骨之蛆一般到处流淌，无法浇灭。着火的水手争先恐后地跳进海里，又在燃烧的海洋中烧成焦炭。
跟在后面的战船急忙试图停下，但海上的舰船，并不那么容易控制。一艘挂着红黄网格旗的艾博罗船，也收不住，闯进了火海中。其他船只勉强停了下来，但后续舰船来不及反应，前后冲撞，挤作一团。
旗舰停止喷火，继续航行，经过了已经重新后撤列队的两排战舰，退到阵型后方。桨手们开始休整，水手长正忙着检查受损的舰体。甲板上操作的水手换了个班，开始等待后续命令。
人类舰队试图绕过着火的位置，继续向他们进攻。敌人阵型已经有些拥挤、凌乱，但依然显得颇有气势。
“法师，风！”塔科马喊道。
大法师克莉娅举起了长杖。
挫败人类法师后，他们没有使用已经搭建好的法阵。塔科马了解、信任自己的部下。
南大陆舰队常年来，要么与人类劫掠船作战，要么去劫掠人类商队。他们的舰船最为灵活，作战经验也是最丰富的一批。刚才的那种小打小闹，他们并不需要风的帮助。
这个法术，并不是留给自己的。
各艘舰船上，法术的光芒依次亮起，法术的干涉下，海风渐渐由弱变强。
塔科马架起窥筒，看到其他几支舰队上，法阵的光芒渐渐扩展开。越来越强的南风形成了一道走廊，横吹过整排战舰。
更远的地方，隐约能看到点点火光。
海上的天空，现在很是晴朗。明亮的阳光下，那几点光芒并不起眼。
他知道，还有更多的光点被宽广的人类舰队挡住，没法看见。而它们正借着南风，脱离凉州水师，迅速逼近抱作一团的人类舰队。
第一波次的凉州火攻船启航了。
第547节 第四十六章 旗帜
舰楼顶端，钱程眺望着渐渐进入敌阵的火攻船。
“效果还行。”他嘀咕着。
凉州人实际上并不太擅长操作火攻船——直白地说，他们不擅长操作所有的船。除了当初以出海寻找丹药为借口，才从皇帝那里申请来的少量楼船卒，最有经验的凉州水手，也只是在水师里待了一年多而已。
不过，火攻船最大的优势，就是便宜量多。
这种船是一次性的，对制造工艺没什么要求，也很轻便。大船上原本就能带不少小艇，稍加改造，也可以搭载这种小船。更多的，就用绳子拴在船后，由大船拖带。
最大的双体楼船，甚至可以在船体之间的空间里夹带一些。楼船类似水城，船体下设置了出口，需要的时候可以从前方直接放出去。
第一轮攻击已经开始了一刻钟，舰队正在前进，而前驱的火攻船已经靠近了敌人舰队位置。
行进路线是伊兰瑞尔选择的，实际上也不是很难。她已经测算出西洲人前进的速度，先前行军时也测得了凉州各舰行进速度，之后在海图上画几条线，计算一下，就能得出方向与启航时间了。
西洲大舰队规模庞大，动作也变得笨拙，短时间内没有办法进行太大的方向变动，除非那个指挥官敢在精灵主力面前彻底解散队形。然而此时他们非但不能散开，还因为之前的交战，正处于非常密集的状态。
而凉州舰队……其实也很笨。
主力大楼船是一种和灵活完全不沾边的战舰，而凉州水师的操舰技术，也没法做出太高端的动作。她没来的时候，钱程等人的“战术指挥”，大部分就是圈定自己的位置、圈定敌人的位置，然后画条直线，一头冲上去。
实际上，钱程等人的战略指挥，一开始也是一样的。
如果不是精灵的请求，他们原本的计划，就是径直航行到西洲人的母港。如果西洲人不阻拦，就在母港登陆，拆了他们老家；如果西洲人阻拦，就一路推掉阻拦的人，然后在母港登陆，拆了他们老家。
伊兰瑞尔没法给他们规划太复杂的作战计划——他们其实也用不着。她能做的，就是算出最佳的时间，提醒钱程出发，然后看着就行。
第一批火攻船有几十条，现在已经靠近了西洲舰群的位置。敌人只能分出一部分舰只，试图拦截火攻船。那些战舰离开主力，排成一个松散的横队。紧接着，刚才见过的神术光芒从船上亮起，相互融合，组成一道光带。
火攻船上没有搭载昂贵的法术，点火之后连操作人员都跑了，只能随波逐流。正常情况下，密集的敌舰群中，得有不少倒霉蛋正好撞上它们，但现在受到阻滞，火攻船开始减速、乱漂。只有几个漏网之鱼成功钻过去，在西洲舰群里引起一阵恐慌，除此之外，几乎没有造成额外的影响。
“无效。”伊兰瑞尔放下窥筒：“停止第二轮释放，拖曳船向东北移动，舰队继续前进。”
传令兵很快把信号送了出去，一些船只悄然离开了队伍。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们的意图，更多西洲战舰转向这边。不久，一直分舰队已然成形，迎着他们驶来。其中一艘大船上，挂着一面显眼的旗帜。
舰楼上，几个跟着上船的加拉西亚人小声讨论起来，伊兰瑞尔和她的几个随从，则几乎同时皱起眉头。
“怎么了？”钱程收回视线，好奇地问。
火攻船效果不佳没有让他觉得意外，但他们的反应，看起来也不是针对火攻的。
“我们都知道那个图案。”伊兰瑞尔说：“当年人类攻入王城时，为首的人插在墙上的，就是那面旗。”
钱程回头，看了看其他几人。
“那是——教会的圣物，圣富拉尔的旗帜。”夏洛特派来的顾问只好出来解释道：“按照传说，就是伊兰瑞尔小姐所说的那样……”
“这不是传说。”伊兰瑞尔认真地说。
“……”
加拉西亚人一时无言以对，钱程却认真思考起来。
“过去的胜利确实能很好地激励士气。”他点了点头。
“您的士兵可能无所谓，但如果是我国的士兵，会造成更大的影响——不止那件圣物本身的神术。”加拉西亚顾问说：“我国至今也没有哪个圣物，比它更有影响力的。”
“没有，那就自己造一个吧。”钱程说。
“啊？”
“让娜的旗子过些年估计也是圣物。”钱程解释道：“有了事迹，旗帜才有意义。”
“我们水师年头太短，还没打过一场值得纪念的战斗。不过这也无所谓。”他环顾四周：“今日之事，终究也会成为历史，到时候，后人就有圣物用了。”
他大声招呼传令兵，让他们送一块备用布料过来，再把漆船的颜料和上灰的大刷子拿来。
当着众人的面，他把布铺开，抓起刷子，看着渐渐靠近的敌舰，和那面显眼旗帜上的神徽、符文，思考了片刻，挥笔书写起来。
其他楼船已经按照要求向前行驶，与旗舰并列。速度更快的舰船向两侧展开，更多的船只跟在后面。
“长门”高耸的桅杆上，升起一面简陋长幡。上面，用还没干透的漆，写着“仁义礼智信”五个大字。
旗舰上，传来战前最后一个命令。
“各舰，随旗而进。”
大大小小的舰船簇拥着几艘庞然大物，像城墙般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