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英柱石梅中堂
三浦提前出门,熟练地采购完了画材,让随从看好。他自己又去转了几圈,最后,在一间粮铺门前,找到了那个年轻人。
他上前打招呼,对方礼貌地回应,随后指了指粮铺,示意他看那边。
店铺门前,一群人围着几辆大车,正在激烈地争吵着。
“听说是要对羌人发动战争,所以需要抓紧时间,募集足够的军费。”他说:“这些人是附近的农夫,为了换钱,临时来卖粮食的。”
三浦点了点头。
河西的地势,是长条形的通道,两侧都会遭到威胁。最主要的敌人,当然是北边的匈奴人。但匈奴人走后,郡里的安全形势没维持多久。南边的羌人,也开始活跃起来。
羌人与夏人关系颇近。或者说,这世上可能本就没有羌人。被开除夏籍的人多了,也就有了羌人。
现在,郡县官吏也恪守着同样的原则。为了增加赋税和产出,百姓不时就有逃亡甚至叛乱的。一些豪强大族,也变得不安分起来。
官吏唯恐实情传到上头,会被追究治理不善的责任,就一概将各种事情,都归结为“羌人作乱”。只要抓紧时间派兵把当事人砍光,就不会有危险了。万一失败,也可以指责刁民勾结异族,给自己开脱。
总之,皇帝勤俭节约,朝廷体恤下民,官吏廉洁奉公,大族孝悌守己,百姓安居乐业。郡里上交的汇报中,一切都一如既往地美好。
出的些许乱子,全都是羌人的错——谁让匈奴跑得快,现在就剩他们了。
正想着,那边,一众人大声争执起来。
“往年一石粟,最少得八钱。”领头的农夫说道:“你莫以为我傻,我也是去跑过生意的。中原谷子最贱的时候,都得五钱。”
“两钱一石,再不能多。”店铺里,一个坐在案后的人头也不回地答道。
“你这人太不讲理。”农夫说:“今年收成也没多好,怎么降成这样?一亩地能多收三五斗的时候,也没见有人开这个价。”
“你懂个屁。”店里的人毫不客气地反驳:“东西贵不贵,不只看产出多不多。东西再多,没人买,价钱也是起不来的。”
“人家西洲那边,粮食比这里还便宜。官府现在也不收购军粮了。我花大价钱去收粮,卖给谁去?”他翻了个白眼。
“你要卖,就按我这个价。不卖,我这也没拦着你吧?”他斜眼瞥了下外面:“我做生意,一向公道。不卖就滚,别耽误我的事儿。”
几个卖粮的人很是气愤,要和那人理论。店门外,几个帮闲大步走来,把那些人推开。
“别给脸不要脸!。”一个帮闲喝到:“这几天,又不止你们一伙人来!不都是急着拿钱去交税么?这是你们找我们卖,又不是我们求你们。怎么你们反而有理了?”
“你也别想找更高的地方。全城的商家早都说好了,谁也不能提价。”他挥手驱赶道:“不愿意,就自己找税吏商量,或者找人借高利贷去。我倒要看看,他们和我们掌柜,谁更好说话。”
“你们和税吏,还有放贷的,根本就是一伙的吧!”有人喊道。
“关你屁事!”帮闲也大声骂回去。
“我可不给人当狗!”
“竖子!瞧瞧你那穷样。想给人家老爷当狗,人家要你么!”
双方越骂越来气,眼见要动起手来。三浦急忙扯着年轻人,溜进街角,逃走了。
跑了一会儿,两人停了下来。
三浦检查了下背包,看有没有漏掉的东西。那个年轻人,则长吁短叹起来。
“哎,我们得这样跑到什么时候啊。”年轻人忧心忡忡地说。
“一会儿官吏就来捉人了。”三浦接道:“那几个人,怕是连人带货,都得给拖走。别说钱,自己和家人都得去当苦工。我也怀疑,他们都是串通好的。”
“前几天来这里,我看米价这么贱,以为是每亩都多收了三五斗。结果,是税收足足多了三五贯。这回,怕是得难过了。”他摇摇头。
“我也见了不止一回了。”年轻人叹了口气:“当初帮我的婆婆,都被他们拉去舂米了。”
“怎么办?”三浦摊摊手:“世道就是如此,慢慢习惯吧。”
“我可不想习惯这种地方。”年轻人摇头道:“我这段时间,一边观察周围的人,一边在想我们能怎么办。这世道,已经到了不改变不行的时候了。”
“那你觉得怎么办?”三浦不以为然:“去救他们?我们这点力量,连县里衙吏都打不过。”
“别觉得自己是英雄。”他告诫道:“我虽然没多大,但也见过几个这么自以为是、最后丢掉性命的人了。”
“我或许做不到,但我能够发出提醒,告诫那些有能力行动的人。”年轻人坚持道:“我想找你们,也是希望获得一个机会。我们必须消灭那些损害国家的贼人!”
“你打算做什么?”三浦急忙问:“贼人?谁?”
“我专门打听了现在所处的时代,还特意去调查了周围发生的事情。虽然和历史上偏差很大,但现在肯定是汉武帝的时代。”年轻人笃定地说:“这么圣明的皇帝,治下却整日发生这种事,一定是皇帝受到了奸人的蒙蔽!”
“???”三浦眨了眨眼,愣了愣:“皇帝?圣明?”
“你想想。”对方自顾自地分析起来:“皇帝不可能事必躬亲,只能通过文官获取消息。文官一边欺骗皇帝,一边欺压百姓。百姓苦不堪言,皇帝却并不知晓。这才是问题所在啊。”
“不是……”三浦试图打断他。
“听我说!陛下绝不想事情变成这副样子。都是儒生、文官欺上瞒下,才导致了如今这番局面。”年轻人抓着三浦的袖子,恳切地说。
“你等等——”三浦试图让他冷静下来,但年轻人显得很激动。
“百姓苦不堪言,你周围的人也一样吧。”他大声说:“在边塞与匈奴作战的士兵,他们的父母要靠卖掉女儿来缴税。老农种出来的粟米,自己也吃不到。百姓被迫去做苦工,他们忍饥挨饿,疲惫不堪。而陛下绝不希望百姓如此受苦。是他身边的特权派,对他隐瞒国民的苦况,隐瞒真实的国情。”
“!!!”三浦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说是文官,又何止文官?”年轻人感慨道:“勋贵、重臣、军阀、豪商、官僚、朋党,都是破坏天下之元凶。我等的责任,就是清除君侧之奸臣,粉碎文官集团。”
“不是……”三浦急忙说。
“并不是不可行的。”年轻人认真地说:“我四处打听过,西洲的钱校尉,关心百姓,这里的人都提起过。他也对郡县官吏的腐败无能不满,可以说是我们的同盟者。”
“我们的首要敌人是儒生。钱校尉和将军们一定会支持我们,消灭儒生和文官的。”他确信地说:“只要巩固帝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这都是什么奇怪的道理啊。”三浦有些不悦:“难道中原人没有一直在巩固帝制?结果呢?这肯定是不对的,师匠以前给我说过……”
“那你说,还有什么方法?”年轻人反问:“除了把大政真正交还给陛下,消灭窃国的大盗,还能怎么办?”
三浦皱了皱眉头。
这句话,实在令人不舒服。
他很不喜欢这种人——虽然这人看起来,有些像他的一些老乡;虽然老师匠的话,他很多时候也没怎么认真去听。
但老师匠以前,就不止一次给他描述过这种人。描述过这些人的疯狂和愚蠢,和他们崇拜对象的深重罪孽。
这些事情太过真实,只是平时无人叙说。但它们,是三浦这种笨学生,都能理解的。
“完全是谬论。”一直试图保持礼貌的三浦终于忍不住了。
“啊?”这次,是对方没反应过来。
“消灭国贼,还政给陛下?亏你说得出口!”三浦愤怒地说:“陛下,就是最大的国贼!”
“你胡说什么?”对方还想反驳。
“你是忠臣,我不是!想尊皇讨奸,自己去玩吧。”他一把甩开对方:“好自为之吧,我言尽于此了。”
说完,他怒气冲冲地走了。
第467节 第一百九十八章 床单与野猪皮
钱程正在收东西的时候,莫德雷德走了进来。
“你怎么又在翻东西啊。”她奇怪地问:“你带来多少东西啊,天天翻来翻去的。”
“我的笔和本子那一袋,不知道放哪去了。”钱程一边找,一边说:“伊兰瑞尔说船上没有包裹啊。”
“是重要的东西么?”莫德雷德问。
“给阿蒂拉的下半年作业计划在上面呢。”钱程挠了挠头:“这要是丢了,可就麻烦了。我可是路上花了好些天写出来的……”
莫德雷德嘴角抽搐了下,左右看了看,准备岔开话题。
她探头看了眼,钱程的箱子里,装了些花花绿绿的东西。
“这是什么啊?”
“我又收集了一些纪念品。”钱程说:“你们这岛上,珍奇之物倒是挺多的。”
“你说这个,我想起来了。”莫德雷德说:“你杀死的那头野猪,猎场的人把它的皮剥下来鞣制好了。他们觉得,应该当送给最强大的勇士。”
“不过那野猪是你干掉的,按理说应该给你的。但有人表示反对,说因为你去杀猪的时候,撞倒了一位贵妇,所以虽然杀死了野猪,但这个功绩也不该算你的。”她转述道:“现在,那些人正在彼此扯皮呢。”
“哦。”钱程点了点头,继续把桌上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逐个往箱子里装。
“你准备怎么办啊?”莫德雷德见他没反应,有些气愤:“明明你保护了别人,他们还做这种事,你不出面表态下么?”
“我?我管这干什么。”钱程回头看了她一眼:“不就是头猪么?那不算我的猎物。”
“我应该也没保护人吧。”他想了想:“白芷说她想拦住野猪,但她实战经验太少了。那野猪皮糙肉厚还有法术,我怕她正面阻挡会吃亏,就先把猪杀了。”
“当初我也没想着保护他们,所以也不需要他们感谢。”他如实说:“这里的戎妇粗鄙低俗,又吵吵嚷嚷,我到现在就记得那个尖叫声。不让官吏惩罚她们无礼,就不错了。”
“尖叫……”莫德雷德撇了撇嘴:“那些尖叫的女人确实很烦人,不过大家不让我这么直接说她们,说那些人毕竟是贵妇,要礼貌些。”
“那就叫她们尖叫姬。”钱程提议道。
“嗯,这名字很贴切。”莫德雷德点点头,又想了想。
“对了,那按你刚才的意思,是想保护苏小姐吧?”她好像发现了什么,追问道。
“是啊。”钱程说:“我小时候被她拉出去玩,碰到这种有危险的事,打也好,跑也好,都是我想办法解决。”
“她去对付野兽,伤到自己了,我家和她家就都来怪罪我。”他摊摊手:“我觉得她比我还强,但每次都得我抢着上。我还有什么办法?都养成习惯了。”
“这样啊……”莫德雷德点点头:“那你们怎么不结婚啊?你也和兰斯洛特一个想法么?”
“和他?他怎么了?”钱程奇怪地问。
“他也是个很厉害的战士,有时也会救下来小姐和贵妇人。之后一段时间,就天天往对方家里跑。”莫德雷德叙述道:“不过他不想结婚,因为不结婚更加方便。”
“而且,结婚之后想要离婚,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她解释道:“贵族们经常有人需要更换妻子,但教会和政敌都会借机阻挠。所以,只能用更直接的手段,移除妻子了。”
“兰斯洛特估计是不想走到这一步吧。”她推断道:“他毕竟是个巴里希人——看看我们这边的杀妻狂比。他是真的喜爱那些女人吧。”
“呃——真是位博爱的好人啊。”钱程只好跟着感慨道。
“不止他,巴里希有不少这样的人。”莫德雷德滔滔不绝起来:“他们不喜欢家庭中的单一关系,更喜欢自由自在地四处求欢;碰到看上眼的,也不在乎对方出身,经常留下一群私生子;这些人也往往不止爱上一个人,能同时多少,我也没细数过。”
“总结下的话,他们的特性,大概就是自由、平等、博爱吧。”莫德雷德说。
钱程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
“不错,比阿蒂拉总结能力强。”他赞许道。
莫德雷德不知道为什么他老是拿阿蒂拉出来对比,但还是表示了感谢。
“对了,那野猪皮,你不要了?我估计他们会给王上,趁机献媚去了。”她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