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英柱石梅中堂
“很多亲近的称呼都有差不多的规则,无非就是那几套。就像伊尹名叫阿衡,也是其中一种吧。”他略一思忖,得到了结论:“所以,可以叫你……阿琼?”
殷琼总觉得有些违和。
“……还是算了吧。”她推脱道。
钱程倒也没怎么在意。
“被这么一说,我更有些想家了。”他向东望去,感慨道。
“离家很久了吧,这也没办法。不过这回,如果一切顺利,肯定有机会的。”殷琼安慰道。
“我当年离开故乡,去长安时,还意气风发。谁知没过两年,就被踢到边塞去了。之后,又一路走到这里。”他长长叹了口气:“世事难以预料。当年哪能想到,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回趟家啊。”
“如果真的一切顺利,我就安心回乡,成家去了。”他苦笑道:“总不能一直当浮萍吧。”
“你才多大,怎么像个老头子一样。”殷琼笑道。
“我经历的事情可不少。现在,我也想通了。”钱程摇摇头:“尽到自己的职责就行了。孔子说,‘不可则止’。我当年太年轻气盛,现在想想,有些事情,其实也没必要强求。”
殷琼还咧着嘴,但不知为何有些笑不出来。
“所以,你最后想好成婚的对象了么?”她只好岔开话题:“还是你师妹?”
钱程犹豫了下,没有立即回答。
“这些年,见她的次数不多,有机会会面,也是说一会儿就走。不过这段时间,不知为何,我经常忍不住回想起来。”他抬起视线,答道:“你上次说的,我也认真想过。”
“仔细想来,和她在一起,真的是最好的么?”他有些疑虑地说:“当初头脑发热,没想过这么多。如今经历的事情多了,冷静下来,觉得这毕竟是终身大事,还是要慎重些。”
“还是她拒绝你的事情?”殷琼问。
“还真不是。”钱程摇摇头:“如果按周礼的要求,她的想法才是合礼的。按礼记,女子该二十岁出嫁。公羊诸学也认为,二十岁才完全长成,可以为人母。虽然现实中,很少有人这么做就是了。”
“而且,边塞的危险你也知道。我自己当初都不敢确定,自己能活到现在。”他苦笑了下:“难道让她刚结婚就守寡么?”
“她又不是寻常的人,需要遵守这些么?”殷琼问。
“寻不寻常,这本身倒不是问题。”钱程担忧地说:“问题是,我发现,我和她在很多方面的想法,甚至思考问题的方式,其实都有很大差别。现在想一想,我和她恐怕没有我自己想象的那么亲密吧。”
“那就先应对好眼前吧。今后有的是机会去细细验证。”殷琼只好开导道。
“我也就是感慨下。”钱程晃了晃脑袋,重新看向远处:“最寒冷的日子已经快过去了,等春天到来,还愁什么呢?”
他说完,抄起窥筒,继续观察起来。
之后的日子里,敌人也没什么大动作。他们似乎无计可施,只能寄希望于长期围困了。
钱程则没事就观察天气。
军中的其他人也差不多。众人都说,等到开春,援军就该来了。
钱程从来不公开谈论这些,只是私下里,还是忍不住向殷琼嘀咕,“今天是不是暖和了些?”之类的话。
最后,他干脆直接问,有没有能精确测量冷热的东西。
殷琼和赵飞雁都有印象,但一时拿不出来。
“当年秦始皇的时候,很多人去琢磨水银的功用。听说有人就用水银造出了能测量冷热的器物。”殷琼说:“不过这东西很精密,我也没法带来。”
“我听说是透明的玻璃器物。”赵飞雁补充道:“玻璃这东西,很早之前就被不知名人士研究出来了。只是之后,工艺和质量经常难以保障。我们资金有限,想找到满意的,不太容易。”
“我们其实很需要这种东西。”殷琼说:“用水法作丹药时,如果放在透明的器具里,就会方便很多。我之前去西洲,就买了些玻璃器,托人带回山里去了。希望他们能研究一下,找到靠谱的办法。”
钱程没办法,只好放弃。
但时间一长,还是能感受到,天气确实暖了一些。
连城外的敌人也跟着蠢蠢欲动起来。
营地中多出了不少马车与人影,钱程甚至观察到了帝国皇室的旗号。有人在组装攻城器械的零件,还有人清理了废弃的法师塔和掷石轨道,似乎准备重启攻势。
城里也加紧了戒备。
他们重新计算了城中穆王药的储量,留出了几袋。一袋给已经停工的汽甗,还有几袋留给了大鼎和几处守城器械。
钱程每天就在城中塔楼旁睡觉,以便随时应对敌人进攻。
一天晚上,风忽然大了起来。
钱程忙着指挥士兵,连天加夜地整顿城防,没太在意。
直到第二天清晨,他打了个哆嗦,从睡梦中醒来。
他觉得不太对劲,披上外袍,走出了小屋。
眼前,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下来。
钱程目瞪口呆地扬起头,愣愣地看着天空。
他召集军官,大家很快都赶了过来。其中有些和他一样,是直接冻醒的。
一夜之间,这里仿佛又回到了冬日。
所有人的面色都很严峻。
“这是灾异啊。”有人忧心忡忡地说。
“中原会受到影响么?”另一个人问:“会妨碍农事么?”
“应该不会的吧……”有人安慰道。
钱程没时间和他们细聊。他迅速开始安排,分发燃料和保暖物,规划剩余的食物。再让社祝回城社里仔细观察,看是不是又出了什么问题。
众人很快忙各自的工作去了。
钱程叹了口气,拿出今天的竹简。
“是日,夜雪,大寒。”他记道。
雪越下越大,几天后才停下来。
城里积了厚厚一层,城头也白茫茫的。士兵们铲走积雪,撒上土灰,防止有人滑倒。
钱程眺望城外。
敌人营中,完全看不到动静。
他让传令兵找本地人问问。不久,传令兵把一个城中富商的儿子带了过来。
钱程和这家伙似乎见过几次。当初,他一直喊着,说要给西边城市中遇害的族叔报仇。
现在,这人穿着一身中原式的甲胄,挎着长刀,说着一口流畅的中土雅音。和周围的士兵放一起,都看不出什么差别了。
“你之前一直住在本地吧。之前在这里,见过这种情况么?”钱程问。
“我自己没见过。”那人想了想,回答:“但战前,我和家父一同外出经商时,听商队里的其他人提及过暴风雪的事情。”
“听说天气极其恶劣的时候,风暴卷起雪,能密集到让人看不清路。每到这种灾害出现,都会有大批人畜死亡。我们这边还好,草原人对它不是一般的畏惧,他们管它叫白灾。”
钱程回想了下,好像自己在边障时,也听说过。
“不过,我们这边不会这么严重的。”那人继续道:“这次的规模也不算大。熬过去没什么问题。”
钱程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不知道贼人那边会如何。”他说。
“他们?”富商的儿子扫了眼远处白雪皑皑的营地,冷笑了一声:“就他们那个样子,怕是有麻烦了。”
“哈,那有点可惜。现在才来,没赶上他们的节日。”钱程说。
呼啸的寒风卷着白学打来,将战袍吹得猎猎作响。
钱程迎着风,眯起眼睛凝视了敌营片刻,让那人回去了。
他自己继续巡视城防,检查防寒措施——在边障的那段日子里,他还是积累了不少颇为实用的经验的。
晚上,雪已经停止,风却更强劲起来。
钱程瞅了瞅外面随风扬起、纷飞乱舞的雪花,缩回脑袋,盖住了窗户。
他拿起笔,发现天气比之前还要冷,连墨水都已经冻上了。只好点起烛火,温了一会儿。
“是夜,疾风吹雪。”他写道。
第145节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春来(完)——东风
又过了半个月,雪完全消失了。
天气渐渐转暖,只是这回,大家也不敢松懈了。
敌人营中还能看到有人走动,只是攻城器械的建造,都停了下来。
他们营地后,升起了冲天的火焰。
城里不知他们又要搞什么鬼,只能继续戒备着。但敌人迟迟没有进攻。
又等了不少日子,他自己也有些忍不住。
他派人潜出城墙,前去探查。但汇报的人都说,敌军没什么新动向。
钱程不敢冒险,只能继续等待着。
这天,他巡城路过自己原先的住宅,见一群轮休的士兵聚在门前,围观着什么。
看到他来,众人纷纷让开,还有人引他来看。
“发芽了。”有人说。
钱程没明白怎么回事。他走进人群,发现他们在观察的,是自己当初随手插在门口的柳条。
他当时没想太多,偶尔看见枝条一直没有枯萎,觉得是法术作用的结果,也没放在心上。
现在,俯身看去,那枝条上,冒出了一簇崭新的嫩芽。
“春天来了。”周围的士兵们纷纷议论着。
“春天真的来了。”钱程嘀咕道。
士兵们纷纷散去,回到旁边的营地中。
之后几天,城中上下都在传言。
“起东风了。”大家说:“原来这里,东风也是能吹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