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英柱石梅中堂
“这里的人告诉我,几十年前,西洲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战争爆发了,新迦太基就是其中的主要参展者。”夏洛特说:“加拉西亚家族对那场战争有不少记录,应该不是假的。”
“那件事我也听说过,但他们说,那场战争是红帐汗国与阿勒曼尼的战争。”钱程说:“新迦太基等到最后,大家都快打完了,才找机会参与进去。这种仗,做不得数的。”
“或者,换一种容易理解的说法。”他想了想,说道:“汉朝和匈奴交战,周围其他部族也都参加进来。鲜卑看到匈奴势弱,就拉着乌桓等部,向匈奴后方发起进攻,抢占匈奴的草场,劫走他们的牛羊。最后匈奴无力再战,失败了,但这场战争,难道不叫汉匈战争,叫鲜卑战争么?”
“哦,原来是这样啊。”夏洛特似有所悟地点点头:“看来,他们应该类似鲜卑……”
“好战这方面,应该是不如鲜卑的。毕竟鲜卑比匈奴弱,他们可不是。”钱程纠正道:“他们始终避免和有力的敌人作战,而是坚持用和平竞争的方法,试图找机会击败对方。这个国家应该一直是主和派当政的。”
“我听说,当年大战结束之后,红帐汗国师老兵疲,损失惨重,已经没有多大战争潜力了。新迦太基的人口和财富都远超对方,却没有抓住机会,趁势进军,一举将这个麻烦对手消灭。这很明显,也是他们的习惯导致的。”
“他们的决定,我们也不好判断是对是错。但我敢肯定,这肯定不是好战之人会做出的选择。”他笃定地说:“新迦太基终究只是个商人国家,考虑的首先是如何得到眼前最大的收益。不喜欢战争,一点也不奇怪。”
“是不是战争让他们的国家也残破了,所以不想继续打下去?”夏洛特猜测道:“或者说,战争的规模会太大,让人接受不了?”
“我们汉朝刚建立的时候,给皇帝准备一辆同色马车都凑不齐,丞相以下,都只能坐牛车。就这样,刚开国,就倾全国之兵,和全盛的匈奴决战。”钱程不以为然:“他们国家再残破、武备再缺乏,比得上我们么?”
“连这种仗都不敢打,还叫好战?”他摇着头说:“占领和收获是次要的,这种敌人,得把他们老家都拆了再说。换汉朝在同样的位置,早就先打过去。”
“也可能,是指其他战争吧。”夏洛特试图找个解释:“我听说,他们也攻打过一些小国。”
“我在长安时,有个朋友,后来去会稽郡了。他们隔三差五,就得去讨伐山越。”钱程说:“这种事,都是日常而已,哪能叫战争啊。”
“也是啊……”夏洛特沉吟了下:“和汉朝比,那确实是个和平主义国家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会给人留下这种印象。”
“跟秦朝比,他更和平。我就不说上古三代了。”钱程回答。
“一个正常的国家,爱好战争还是爱好和平,看的是哪种方式收益更大。而战争的收益,也得看他们自己的水平。新迦太基显然不是个善战的国家,战争对他们来说,并不是最容易获利的方式。”
“奇怪,这么强盛的国家,为什么战斗力会出问题呢。”夏洛特还是很疑惑。
“又不是没有这种例子。国家富足,民众性格刚强,但君臣骄奢淫逸,不把民众当回事。政治宽松纵容,上下的待遇却区别悬殊。结果,就是一阵中的人都不能同心。军队规模庞大,实力雄厚,却并不坚定。”钱程举例道:“这样的国家,遇到同级的对手,是很危险的。”
“这种事情,也有先例么?”夏洛特问。
“这是吴起评论齐国军队时的说法。”钱程说:“属于最好对付的那类敌人。”
“什么例子你都能找到啊?”夏洛特不解地说:“你们到底记录了多少东西?”
“不是我们记录的东西多,只是因为历史太千篇一律吧。”钱程谦虚地说。
夏洛特深有感触地表示赞同。
“如果白芷说的是对的,那莫德雷德估计也会在这里。”钱程判断道:“这种谋反的事情,以她的水平,肯定忙不迭地参与进去。我们继续计划,应该就能找到她了。”
“她的水平……你意思是,谋反的水平很低?”夏洛特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钱程叹了口气:“西洲自有国情在此,我们也不好瞎猜。”
“我当初想策动一个维塔利亚公爵造反,结果暗示了半天,他就没听懂我在说什么。”他略显疲惫地说:“可能,这边的谋反就是这样简单直接的吧。如果太复杂,大家都听不懂,就完蛋了。”
“他们是怎么做的?”夏洛特好奇道:“这几天,我一直没去关心。你收集到了别的消息么?”
“有。昨天还有人去找北边营地的掌营官,劝他参加。”钱程翻了下自己的记录本,念道:“使者说,上位如今老了,不管事了,你营里有多少军马?若事成时,都有大将军做。”
“前天,使者去拜会了一个天竺头人,说我要做件大事,你天竺官人正好寻几个得力头目来接应,事成后,都与你大富贵。”
“大前天,使者还去找了一群陆军士兵,说你这般兵士都听着,我与大人商量一件大勾当,若事成时,久后也抬举你。”
“大前天晚上,使者去找了北区的行会头目,说你如今去上工,你也收拾你的伙计,等到万圣节,再来板房商量。”
“这都是之前的法术窃听来的?”夏洛特好奇道:“没想到这么好用。”
“这个世界的人完全不了解灵力,原本没什么用的法术,都能发挥效果了。”钱程说。
“只有这些么?”
“去掉双方鸡同鸭讲的部分,和互相搪塞的部分,就只剩这点了。”
“还行,总比没有好。”夏洛特倒是看得开:“那些人如何回答?”
“营官说,大人尽向前,小生也来扶助;天竺人和行会头目也表示,官人尽向前,小人也来出力;士兵们更感动,纷纷表示,大人要做甚么,我们尽向前……总体来说,还算不错。”
“好吧,虽然挑的人实在奇怪,但也不是不行。”夏洛特无奈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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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谋反人员的对话是从《逆臣录》抄来的。
这本书是蓝玉案中涉案人员的供词,情节比较……恶搞。
书中,小弟们总是鼓励试图谋反的蓝玉“大人尽向前”、“这事尽向前”、“我每(们)尽向前”,非常加把劲。
有兴趣可以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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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4节 番外(112) 钱程的谋反教学(上)
“这些都是细枝末节。”钱程却有不同看法:“谋反的时候,更重要的是如何收场,所以,提前积累威势是最重要的。只要时机成熟,谋反的过程虽然风险很大,但流程反而不那么复杂了。”
“第一步,要截断合法统治者与外界的联络,尤其是附近军营。第二步,要控制武库,尽快得到武装,哪怕用不好,也不能留给敌人。第三步,要截断重要地区的交通,纵火也好,派兵也好,必须把附近的敌人阻隔住。”钱程挨个讲解起来。
“谋反不是两国的战争,要点在于速度和精准,而不在于兵力。能精准干掉敌人的中枢,这一步就算胜利了。”他仔细教导起来。
“但就算加上莫德雷德,这点力量真行么?”夏洛特还是不太信。
“足够了。因为中枢位置,其实并没有多少兵力。”钱程随手拿来张纸,给她讲解起来:“我们拿长安当例子吧。”
“长安的城池,近似于一个正方形。”他在纸上画了个方框:“负责长安城防的,是北军,主要由关中地区选拔出的士兵组成。”
“那其他地方的士兵呢?”夏洛特随口问。
“在老家当郡国卒,或者去边疆当戍卒,又或者,特别善战的,通过考核,可以去南军。”钱程回答。
“这么看,关中就是皇室直属领地啊。”夏洛特说:“其他地方的太守,就是有任期的封臣。”
“这么比喻也不是不行……”钱程想了想,还是点头表示赞同,同时提笔在大方框里,又画了两个小方框。
“城池西南是未央宫,东南是长乐宫,差不多大小。这两座宫殿,就是南军负责的。”
“宫城反而不让直属领地的士兵把守了?”夏洛特问道。
“怕他们和本地人勾结。”钱程说:“对皇帝来说,关外抽调的精兵反而更安全。”
“原来是故意这样设计的。”夏洛特点点头。
“南军驻扎在各个宫殿的城垣处,把守宫门。后来,皇帝们又在城外修筑了新的宫殿,每个宫殿都有各自的卫队。”钱程在宫殿的方块里画了几个圆圈:“未央宫、长乐宫各有各自的卫尉,建章宫有建章监——就是大将军和李玲当年都担任过的位置。”
“这些卫队的实力也不弱,因为宫殿本身就个夯土要塞,宫殿内是有军营的,人数并不少。此外,还有陵寝和宗庙的卫士。”钱程继续标注:“这些军队基本都隶属于南军,一共一两万人。如果算上皇帝新增的编制,就更多了。”
“宫城之内,还有各个宫殿。宫殿的门户,是郎官守卫的。”钱程在宫殿里又画上了标注:“南军的首领是卫尉,郎官的首领是郎中令,双方都位居九卿,互相并不统属。郎官不算士卒,而且武装起来的预备官员。这些人是第三层防卫,规模只有一千左右。”
“很复杂啊。”夏洛特皱了皱眉头:“我们这里,恐怕都组织不起来这么麻烦的防卫。”
“因为皇帝最怕的,其实是周围近臣谋反,所以必须把重要地区的军队分开,让亲信把守要害。”钱程说:“但反过来,这种设置,其实也给谋反的人提供了机会。”
“长安城里,有武装的人并不多。”他在未央、长乐两宫之间,画了两个小方框:“北边这个,城池正中央位置,就是长安武库——最重要的地方。南边这个,则是丞相的官署。”
“平时,只有当值的郎官、各宫殿卫士,还有巡城和在城墙站岗的北军,是有武器的。其他人的武器,小部分在营地备用,绝大部分重甲、利兵、器械,都在武库里。”他在武库上重重圈了几圈。
“谋反的威力,在于突然性。”钱程在几个宫门的位置涂了几笔:“这些要害位置,常驻卫兵算不上多,而且既然敢谋反,肯定至少掌握了其中一部分人。所以,我刚才说的那几点才重要。”
“截断联络,能减缓对方的反应速度,给自己争取时间。”他在宫门和几处要道上标了个叉,随后指了指武库:“因为绝大部分士兵,平时都是无武装状态的。所以夺取武库,能让对方无法形成真正的战斗力,而自己一方就可以武装起来,形成优势。”
“这些行动,需要时间,而一旦开始进行,有心人很快就能看出异常,并且迅速做出反应。”钱程在几处军营的位置点了点:“为了应对,初步武装自己、增加实力之后,就要立刻去接管或者堵塞要道,防止忠于对方的力量自发前来支援。”
“这些如果都能做到,就要立刻攻占要害位置。”钱程在宫殿和丞相官署上圈了圈:“首先要占领皇宫,控制皇帝,夺得印玺。”
“统治的合法性,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不能取得唯一的合法性,就会面对敌人不断的进攻,很容易崩溃。反之,大部分敌人都会很快瓦解。”钱程在城外画了几个标记:“所以,这一步成功的话,加上之前控制宫城乃至全城的部署,就能基本掌控局势了。”
“所以我说,谋反之后如何收尾,才是最重要的。”钱程收起笔:“如果接管的一方缺乏足够的合法性,让大家都不能认同,那就会面对不断的反叛,最后很可能就是庆父的结局。春秋末年,各国几乎都有权臣,但敢于直接篡位的,却寥寥无几,就是因为合法性的门槛太高。要我说,这才是最困难的部分。”
“你是从哪学来这么多造反知识的?”夏洛特再次惊讶起来。
“我在西洲,不是经常干这些么。”钱程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奇怪她为什么这么问。
“好吧……”夏洛特无言以对,只好劝道:“我觉得你过于关注这里的事情了。要我说,我们找到莫德雷德就走,他们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吧。我本来也不想参与太多,和其他家族一起,礼节性地捧个场就行。加拉西亚家族现在也没什么筹码了。”
“那你应该关心下自己的安全,想想事情结束之后怎么跑。”钱程说。
“有你在,我担心什么。我可不觉得这群拙劣的阴谋家,策划计谋能比的过你。”夏洛特不以为然:“你之前向我保证过不会抛弃我,还说如果我能学好典籍,理解你们的思路,就不会把计划瞒着我。我至今记得这些话,也一直相信你的承诺。”
“呃……”
钱程想了想,当初刚到西洲的时候,好像确实说过这类话。那时候他给了夏洛特一本《诗经》,之后也没怎么放心上,觉得一个西戎王女,能看懂这些就不错了。
谁知,夏洛特出人意料地喜欢这本书,读完之后还不甘心,一直在找机会向名师请教。编修《山海经》的老先生们到凉州的时候,她经常拉着钱程一起,借着钱程的面子,上门请教,只为了弄懂一两句的意思。时间长了,大儒们都颇为惊异,大家也都知道她的事迹了。
现在,她已经开始动笔,想编写一部方便西洲人理解的《诗经》注释本。再给她点时间,怕是早晚得写本《夏诗》出来。钱程已经完全没理由拒绝她了。
“我现在计划的这些,其实就是参考了历史上的各种经验教训,总结出来的。”他说:“春秋战国的时候,这种事情实在太多。因为对于工作有帮助,就特别关注了下。”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些经验都是很重要的。你也得了解一下啊。”钱程劝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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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长安城的结构:
武库南边是丞相府,这两个图都没画。丞相府就夹在两个宫殿中间,所以卫太子带着长乐宫卫造反的时候,丞相第一个吓跑了。
建章宫虽然在城外,但是地方大,有独立的军营和卫队。建章营骑就是之后的羽林军。这个宫殿比未央宫可能还安全些。
第675节 番外(113) 钱程的谋反教学(中)
“你们那儿,还有人总结这些资料么?”夏洛特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资料就在史书里啊。”钱程不以为然:“而且,还有诛诸吕那次,可以参考。”
“这种记录你也有?”夏洛特奇怪地问。
“我和太史关系好。”钱程实话实说:“半公开的档案,我都能看到。那些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