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让做棉裤、棉袄、棉被等填充物的棉花,用苏拉特棉,从而继续压低苏北棉作为织布原材料的价格,确保每一斤苏北长绒棉都被作为工业原料。
另一个原因,是皇帝看着这几年华北有种植棉花的趋势,非常不爽,担心统治的核心基本盘区,不种粮食种棉花,出大事。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孟买和苏拉特,并不是此时大顺的势力范围,这问题倒是不大。
商业嘛,只要有钱赚,就能有买卖。
至于大顺为什么能够在苏拉特买到便宜的、比较上等的棉花原材料,而当地为什么不把这些棉花搓成棉布卖、或者因为当地的棉布拉高了棉花价格使得没进口价值?
这……这就要从大顺伐日本、下南洋说起了。
在大顺下南洋之前,荷兰东印度公司每年往印度输入的贵金属数量,是比较惊人的。
大顺下南洋之前、日本那边新井白石改革限制贵金属出口之前,荷兰从巴达维亚输入印度、买印度货的贵金属,最高一年是460万卢比;从波斯地区做转手贸易运到苏拉特的,大约600万卢比。
加在一起,大约是1000万卢比。
虽不精确,大概的兑换比是1英镑=3两库平银=12法郎或者弗洛林=8卢比。
每年400万两白银吧。英国每年给印度“送”的白银,只多不少。唯独法国比较拉胯,贸易额始终保持在100万法郎左右,也就是30万两白银,大约折合一艘从北美装满人参貂皮东珠的船到松江府的贸易额。
荷兰人巅峰时候,每年花的400万两白银,大约一半用在购买苏拉特棉布,往南洋卖。
所以,也就很容易理解了。
大顺下南洋之后,不会傻呵呵地跑苏拉特去运棉布,自然是运松苏的棉布去南洋。
苏拉特周边的棉纺织配套产业,本来就是外向出口型的。
从波斯人去那贸易开始算起,几百年时间了,等着葡萄牙人荷兰人英国人纷至沓来,更是直接形成了外向型经济。
大顺下南洋之后,苏拉特的棉布产业,每年一下子少了200万两左右的出口额——甚至不止200万两,大顺还往欧洲走私,挤占了苏拉特棉布在欧洲市场的销路。
一个全部外向型棉布产业的地区,几年之内,少了三分之一的出口量,会发生什么?
自然饥荒、起义、崩溃、反抗、死亡、混乱。
以及,棉花降价。
18世纪初的世界贸易,亚洲和欧洲的贸易,其实和常规印象中完全不同,而且贸易额其实也真的不小。
拿贵金属来说,新井白石改革之前,巴达维亚的贵金属,主要从日本那里得到,而且是以黄金的形式,每年大约能够拿到120万法郎。即便改革之后,依旧还能保持三分之一的贵金属获得量。
大顺伐日本,直接导致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财政崩了,就源于荷兰东印度公司需要从日本获得贵金属,从而在印度拿到棉布,再把棉布运到南洋销售。一旦缺了日本的贵金属,不是说少花俩钱省一省的事,而是一个贸易链条直接断了,短时间内又无替代品。
苏拉特的情况也差不多。
大顺下南洋之后,荷兰人帮着“开拓”的南洋棉布市场,依旧还在。
只不过,身上穿的棉布,是松苏棉布,而不是苏拉特布了。
苏拉特脆弱的外向型经济,只能、或者说必然,走向提供原材料,也就是原棉为主,而不是以有附加值的棉布为主。
简单来说,之前纺纱织布的,死了;之前种棉花的,还能活着。
问题就在于,固然大顺能从苏拉特买走棉布,可大顺的棉布在苏拉特也卖不出去。
因为……苏拉特的棉布,也能顶着68.%+3.5%合计72%的关税戳进伦敦……大顺这边真的是暂时顶不动。
那是不是说印度,在商业上看,就无利可图了?
当然不是。
老马是教过的:商业作为未发展共同体间的生产物交换媒介时,商业利润就表现为侵占和欺诈。
老马还教过:商业资本,在优势的统治地位中,到处都代表着一种劫掠、抢夺的制度。
逆练即可。
逆练之妙,存乎一心,妙用无穷。
最有效的抢劫、掠夺是啥?
收税呗。
是不用修水利、不用赈灾等义务的税收、盐税、垄断交易下的强制低价收购。
有比无民生义务的税收更有效的劫夺?显然不可能,否则荷兰大资本为啥都优先买包税权,其次才是做生意。
第855章 多歧路,今安在(十四)
所以,在大顺松苏爆发工业革命之前,世界棉纺织品贸易的主要问题,其实是啥?
是印度劳动人民和中国劳动人民,互相卷,比着卷,看谁卷过谁。
看看这两个上两亿人口的大国,谁卷过谁,谁就控制了世界的棉纺织品贸易。
伦敦、巴黎、曼彻斯特、兰开夏等等,此时也配参与这场棉布大卷?
只不过,伴随着大顺工业革命的爆发,性质就变了,不再是效率差不多的手工业比着卷,看谁的人工更便宜。
而是变成了效率之争了。
都是手工业,大家差不多。
顶天我搓一尺二,你搓一尺三,没有数量级上的差距。
但工业革命之后就不一样了。
即便是大顺弱爆了的铁轮脚踏织布机,缺乏蒸汽和大工厂的美感,依旧把效率提升了四倍。
这就真不是使使劲儿、降降工资就能卷赢的了。
但大顺的工业革命这不是刚爆发吗。
是以,在大顺制裁了丹麦东印度公司、搞了教案和鸦片案之后,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股东,才发起了阶级自救运动,加大了在印度的投入。
因为,除了茶叶、瓷器、大黄、高端丝、黄铜等拳头产品,看起来,印度真的可以替代大顺的一部分货物。
当然,看起来,好像是大顺这边,用大量的手工业品,换了一堆饿的时候不能吃、冷的时候不能穿的废物白银。
但其实这不是大顺这些年贸易和改革的真正主线。
真正的主线,是通过商业的富集作用,积累了大量的白银,然后用这些富集的白银作为投资,基本都扔在了东北、南洋、苏北、虾夷的大开发上了。
仍然是一种变种的有形之手操控下的高积累、高投入。
否则的话,大顺那个让刘钰头疼欲裂弄不明白的铜钱和白银兑换问题,早就炸了。
毕竟,此时大顺的情况,有点像是90年代的后世,赚多少绿纸,内部发多少人民币,基本上松苏贸易区就是用白银做货币的大顺的发钞行。
大顺只是刘钰操控着“发钞行”,把钱扔向了东北南洋的移民开发,做大了盘子,控制着通胀。
效果就是大顺现在没事,但更大的危机压在了后面,做大的盘子让资本的增值速度更快了,下一次找不到投资点,可能松苏资本真的要全都跑去屯地买地去了。
是以,伴随着大顺工业革命的爆发,印度问题,就和之前的东北大开发、南洋大开发的逻辑就又不同了。
大顺需要印度,做一个原材料产地和工业品市场。
但此时此刻,这个逻辑肯定是说不通的,因为看上去现在做不了工业品市场。
所以只能用逆练的老马教的商业资本利润问题,蛊惑皇帝来印度收税、收盐税。
而在这之前,大顺固然面临着类似法国一样的贸易困境。
但实际上,和法国还不一样。
大顺和法国,在印度贸易问题上的相似性,决定了法国必然退出印度。
大顺和法国,在印度贸易问题上的区别性,决定了大顺皇帝对印度很有兴趣。
不只是画饼。
毕竟杜普莱克斯也给法王花了收税的大饼。
区别在于,确实,大顺有很多东西,在印度卖不出去。比如和法国重合的纺织品,棉布也呢绒都是纺织品大类的嘛。
可大顺在印度,也有很多东西能卖出去,让皇帝真的见着钱儿了,而且法国是真没有。
而且,这和大顺的工业革命,关系不大。
基本上,大顺刚开始发展的工业革命的商品,基本上在印度卖不出去。
但是,大顺自身的手工业特长,以及大顺下南洋的经营,让大顺顽强地保持着对印度巨大的贸易顺差。
红木。
檀香。
胡椒。
硫磺。
咖啡。
枣之类的干果。
锡。
柚木。
缅甸象牙。
辣椒。
蜡烛。
鲸油。
熏香。
浙江姜黄和南洋香料搓出来的玛莎拉粉。
锡兰的槟榔、宝石。
南洋种植园的棕油。
以及大顺手工业的特色产品:明矾、瓷器、茶叶。
玻璃。
松苏那边的山寨钟表。
奇奇怪怪的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