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865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当然,这个诡异的共同体人数并不是很多,相对于大顺的总人口,微不足道。

而且这个诡异的共同体是不学政治的,只学思想品德,也就是各类经书。

不过,问题就在于他们认字。

而大顺的印刷术,是可以印小册子的。

识字是基础,这也是为什么后世那段混乱而充满希望的历史中,起义的指挥部会在商务印书馆。

如同中国特殊的手工业基础,手工纺织业,纺死织不死,女性骨干基本都是某“纱厂”而不是“布厂”出身的一般。

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此时这种刘钰悄悄挖好的坟坑,朝廷并不能感受到多危险。

皇帝隐约能够感觉到这些新学学生的危险,但也只是觉得危险出自于科举不承认他们的学问不能当官而已。

总体上,对此时的大顺朝廷而言,这些新学学生还算是利大于弊,应该还是利远大于弊的。

一来军队和科学院,吸纳了一流人才,收编为朝廷这边的人。

二来苏南地区的工商业发展、海外开拓,容纳了大量的就业人口,人数本来也不甚多,上升期内最多也就是发发牢骚,并不会出大问题。

相反,皇帝想要用什么人的时候,还能从这些新学学生里挑。

苏北那种村吏的活,京城的那些人是不可能去的,给的太少。

在京城怎么不谋点事做。自然只能从这种给二两银子就愿意去农村的地方,招人了。

缺了这些人还真就不行,几县乡绅被杀了个精光,总得有人去基层,皇帝也要尝试一下史书中神乎其技的秦时组织模式。

至于那些地方派科举秀才,肯定是不行的。

一来年纪小的吧,还有希望,说不定下次就中举了;年纪大的,都能年年参加考试,那能为那二两银子就去农村?

再者他们也根本不懂一些学问。

于是,在登州府,就出现了这样的奇闻。

公司和朝廷几乎同时在招人,而奔赴过来的年轻人,先去公司那边,实在没选上,才跑到朝廷这边来。

朝廷反正也不在意,一二流的人才都在朝廷的控制之中,都在对外扩张带来的红利下,以不占据科举官缺为前提,挤进了体制内。

去苏北乡村的,能识字、能集中培训一段时间就能上任、能收税、能组织民力将来修淮河修海堤,也就够了。

呼啦啦捡了公司的剩,招募考核了二百多人。

皇帝心里早就算过,实在大赚。

二百多人,就算再多发点钱,一年不过六七百两银子。

散布基层,提一提税率,除掉了中间商,将来修了淮河灌溉区土地产量增加地等亩税也往上一提,如何不比五百两银子要多?

选拔完毕,也不用到处走,直接在登州装船,送去海州。

在海州那边,由刘钰主持,进行短期的培训,然后上岗便是。

第721章 割裂(三)

登州距离海州不远,船上的年轻人也没遭多少颠簸的罪,还没等把黄胆吐出来呢,船就到地方了。

泊靠的地方,距离一座名为墟沟的城镇很近。

而后世的连云港,现在还并未出现。

前面有连岛挡着,做天然的防波提。后面有五十年前才和大陆连在一起的云台山,制高点完全可以控制连岛防波后的港口,只不过战略位置很一般,虽有军港的身板,但却没军港的命。

不过,连岛加云台山,连云港的名字倒是可以定下了。

到了墟沟,带队的人领着这些年轻人就去了这里墟沟的一处地方休息,原本是一处天主教堂。

那时候天主教传播太快,尤其江苏等地又是中心,连墟沟这等小地方也有这么一座教堂。

不过禁教之后,这里已经被抄没为官产了,如今买扑出去,成为了一个歇脚的店铺。

那些不符合禁教规定的装饰早就拆除了或者砸碎了,剩余的地方,如今铺满了木板和麦草,成了一座很标准的底层休息的车店。

这种底层的车店,一般的顾客也就是锔锅锔盆、耍猴乞丐、货郎贩子跑买卖的。

海州的盐业改革才刚开始,徐州那边的煤炭运输也还在筹备当中,包括连云港这个港口,也还在建设之中。

真跑江湖的都该知道,这种车店,以前的主要顾客要么是走海路卖私盐的、要么就是倒腾走私品的。

条件很是简陋,但这些学生也都不是什么好家庭出身的,但凡家里要是有个二十亩地,也不至于为了那几个银子背井离乡跑苏北去。

麦草上一堆,吆喝着互相挤一挤,一群人几乎是人挨着人地挤在简陋的床铺上。

带队的说是明天一早再去海州,参加什么“吏员培训班”之类的东西。

这群年轻人刚展开行李,店老板就堆着笑说道:“诸位,咱们再挤一挤吧。这几天人实在是多,也没个别的去处,又来了条船。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再挤一挤,空出来点地方。”

“我再弄些麦草,不行在地上凑合一宿。都不容易,见谅,见谅。”

或许是这些年轻人上学上的,听话听习惯了,毕竟小时候关系到中午那个免费的馒头能不能吃到,倒也没说什么别的,只发了两句“再挤就要挤香油”的牢骚,便给让出了一片地方。

很快,就从外面又进来几个人。

有几个,看样子就是那种跑江湖的,这时候能出现在这种地方的跑江湖的,多半都是私盐贩子。

如今淮北盐改,把握的细节就是“化枭为商”。

简言之,就是已经得了第一桶金的,以后也能入局卖盐这个行业了。

至于第一桶金是怎么来的,是不是之前的私盐贩子,既往不咎。

昨日还是罪无可恕的私盐贩子。

过了这个月,摇身一变那就成了合法的票盐商人了。

除了这几个明显是“前”私盐贩子的商人外,还有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年纪也不大,约莫也就二十岁左右。

身上穿一件青衫,头上包着方巾,背着一个褡裢,腰间悬着一支燧发短枪。

在里面正在闲聊的几个学实学的年轻人,一看这书生模样的人,只瞥了一眼,便不再多看。

两边根本不对路子。

如在登州府时候,这些学生发的牢骚一般:就算到了科学院,也混不到个赐同进士出身。

而他们这些人,又是十四岁以后没有直接回家干活,而是继续上学的一批人。

论本事,自认还是有一些的。

虽然他们是被“挑剩下”的,但含金量却也不低,自认比个秀才差毬不多。

大顺科学院用的是莱布尼茨的科学院构想方式,而在培养人才上又是彼得堡模式:搞数学的院士,尤其是外籍院士,带几个弟子。弟子兼科学院新学生的讲师。

其实根本带不了多少人,能进科学院的那也真的是凤毛麟角。

而入军校,这里面又涉及到一个“良家子”问题,那边也是学实学的,朝廷这边肯定是要按照割裂出来的身份,划定录取名额的。良家子才几个鸟人的人口基数?这要是不控制录取名额,用不了几年,军官全都是底层实学百姓了。

当然,理由倒是说得冠冕堂皇,只说良家子素质更高一些,能骑马打枪体格也更健壮,这些佃户出身的底层这些肯定是没法比的,是以良家子的名额多一些也是为国选材。

最上面的两个名额有限,剩下的也就是他们了。

现在公司初建,苏北垦荒还在尝试阶段,公司那边也收不了几个人。这些人都是提前扩招出来的,学的是农学、测量、简易水利之类的学问。

倒是也听说,过一阵说不定垦荒公司还要收人。

但架不住吃饭要紧啊,爹妈兄弟姊妹眼巴巴地盼着能赶紧赚钱让家里稍微轻松一点呢,哪能在家干等着?

朝廷这边虽给二两银子,但再加上管吃饭之类的,说不定以后还要再给亩地什么的,总归是比在家干等着强。

他们自认自己其实也应该算是读书人,然而朝廷却根本不认他们是读书人。

是以,这群人看书生那是真的不对付。

简而言之,写诗作对我不行,但种地你也不行啊,凭啥我们就不算读书人你们就算?你会背十三经,老子还会算方程组呢,礼、乐、射、御、书、数,都是六艺,凭啥你们算正经学问,我们就算是百工巫医?

就如同京城里武德宫和国子监经常打架一样,民间实学兴起之后,两边虽说因为身份等级不同打不起来——武德宫和国子监,那身份等级是相同的,实学专科生和秀才举人那身份等级可差远了——但打不起来归打不起来,彼此之间互相看不顺眼那是实打实的。

在那聊天打屁的新学年轻人,根本不在乎来的这几个人,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一般,继续在那聊天。

书生大约也知道这群人是干啥的,皱眉看了看乱七八糟的麦草,嗅了嗅空气里糅合着屁臭脚臭潮湿味的大通铺特有味道,有些不太适应,但也还是在角落里躺下。

一旁的几个“前”私盐贩子,则非常熟悉这种店铺的规矩,自取了几文钱,买了柴草,借了店家的锅,去将身上携带的吃的热一热,买了店家几块干粮。

这时候店家这边准备的饭也好了,在那聊天打屁的新学年轻人,一人领了三四个杂和面窝窝,一人就着两根切开的老腌萝卜,吃的津津有味。

一边吃,嘴里可没停下。

吃的是杂合面窝窝,聊天的内容却有点高卧隆中纵横天下的意思。

一个年轻人一只手熟练地拿着杂和面窝窝,四个窝窝一根咸菜,竟只需要一只手的三根手指便能稳住。

一看便知,若非是个吃了十几年的杂合面窝窝的穷命,着实吃不出来这等水平。

一只手捧着窝窝,另一只手却不闲着,抖着一张面积颇大的满是文字的纸张,说道:“就运河地场做买卖的,这时候还不挨帮去海边,那都是痴死。淮安离着海边就这么距远,现在不去海边,将来有他们草急的时候。”

商人躺在那,只当是听故事了,对面说的也不能说不是官话,只是习惯性地夹杂了一些方言,但使劲儿听听也还听得懂。因为海军也好、陆战队也好、亦或者是一些实学出身的,很多都是这边的人,去南边的不少。

听了个大概,好像是说运河边上做买卖的人,这时候还不赶紧变卖了产业去海边赶紧转行,那就是傻子。

现在朝廷废了运河漕运,虽没说不让用运河了,但少了朝廷的修缮,运河还能撑几年?

没有运河,淮安等地就根本撑不起此时全国排名前十的大城市。早晚要衰落,趁着现在还没有直接崩到底,变卖产业跑路去海边寻找机会,才算是有点脑子。

躺在那当听故事的商人听到这句话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见着在那侃侃而谈的几个年轻身上带着补丁的衣服,心想如今的年轻人好生了得,想我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想着这么大的事。

只看那些年轻人的衣裳,吃饭的熟练模样,便知肯定是穷苦人出身。

自己年轻时候也是走街串巷,靠着肩膀挑着扁担卖私盐的,穷苦人家的孩子能有啥见识,他如何不知?

然而这些人却不一样,竟好像他们穿的不是带补丁的破衣裳,却仿佛是绣着补子的官服;竟好似不是住在这等最低贱的车店,而是在那等往来无白丁的府邸。

这商人是真觉得这些穷苦的年轻人有些见识,因为他原本是贩私盐的,后来攒了些本钱,也在运河边上盘了店铺。

只是,伴随着海运兴起,以及最终朝廷下令废止运河漕运这件事,使得运河两岸不可避免地衰落了。

很多商铺宁肯抱怨生意一天比一天差,却也不想离开去谋别的活路。

这商人则不同,狠狠下、咬咬牙,觉得运河两岸迟早要彻底衰败,便将产业都变卖了,另寻活路。

这一次来海州,按说趁着这个“化枭为商”的机会,做回老本行去卖盐,是最好的。

但他当个走私贩子,却也知道,如今朝廷这般改革盐政,改引为票,而且小资本只要有个几百两银子就能入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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