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63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这些老家或是山东、或是河南、或是荆州、或是湘南的年轻边军,从出生就没离开过如画一般的奴儿干都司了。

即便再美的画,也看厌了,偶尔听家里说起老家的事,有一种仿佛万里之外的感觉。

天朝很大,风景各异,可在这些人眼里那都是难以想象的场景。

就像是听人说起白色的黑色、又方又圆的罐子、热的叫人出汗的冷雪……从来不曾见过,又怎么能想象的出来?

刘钰纵马来到了这群人中间,饮马的时候,笑着问道:“没见过这样的草原吧?”

杜锋嘿嘿一笑,慨叹道:“也不怕大人说笑,我没见过的事可多了。”

“京城的庙会、江南的龙舟、西北的阳关、东南的园林……这些书上听过的东西,我都没有见过。小时候读咏梅诗,我就想,这梅花到底是什么样呢?”

“伙伴们就争论,有说像山楂花的,有说像是樱桃花的。还有说,梅花和梅子是一种东西,青梅煮酒论英雄的青梅,其实就是梅花结的果子……”

说起这个,其余人也都七嘴八舌地问了一些听起来奇怪的问题。

“大人,听说过橘生淮南则为橘,这橘子,到底长什么样子啊?”

“大人,这笋和萝卜是不是差不多的味道?”

“大人见过荷花莲藕吗?”

“大人见过青梅吗?”

“大人见过竹子吗?”

“大人吃过桃吗?桃子有山里红好吃吗?”

“莲蓬长得是不是跟芦苇棒槌似的?”

这些听起来叫人心酸的问题,惹来了刘钰故意的大笑。

一甩马鞭,抽出了一道水纹,笑道:“想见啊?简单。好好表现,立个大功。”

“待仗打完,日后不但要带你们去见见龙舟园林庙会阳关,煮一碗青梅、吃两斤大桃……说不定啊,还要带你们去看看那如同松树一样高、没有叶子浑身是刺的扶桑神树;去看看山海经里的鸸鹋;去摸摸比广东还靠南地方的雪;去瞅瞅西洋人的石头搭建的斗兽场。”

拉了一下缰绳,让马踢踏出一堆水给这些人洗了洗脸,回身冲着这群有些听傻了一般的士兵道:“你们问了我这么多,那我也问你们个问题。我朝起义兵,是为保天下。都说天下、天下,啥是天下啊?保的天下,到底是个啥?”

一群人的沉默迟疑中,骄劳布图想到了什么,试探着回了句。

“哪怕没见过橘子,也知道橘生淮南;哪怕想不到梅子什么样,英雄气生便想着青梅煮酒;哪怕以为荷花长得像是芦苇棒槌,却也念着那些渔歌唱晚穿梭藕田的采莲姑娘。哪里有这么想的人,哪里就是天下?”

“哈哈哈哈……”刘钰放声大笑,一提缰绳,越过了这条小河,喊道:“桃子好吃、青梅不是梅花的果子,莲蓬长得不像棒槌。”

“此情此景,我想吟诗一首,歌以咏志。”

海南岛上,鲜花已经盛开;

长江两岸,柳枝刚刚发芽;

大兴安岭,雪花还在飞舞;

啊,真他娘大,可他娘还不够大!

一群人哄笑不已,嚷道:“大人还是专心打仗吧,这也叫诗?”

“走喽,跟着大人立功去喽,将来去吃桃子,看鸸鹋……”

马蹄飞扬,越过这条小河,扬起马鞭,一群人踏着青草,朝着西北狂奔而去。

……

额尔古纳河上的罗刹要塞附近,杜锋带着几个人,骑着马,耀武扬威地在罗刹城堡的火枪极限射程外炫耀着自己的马术,冲着城里面叫喊着刘钰教他们的一句俄语。

“苏卡不列!”

跟着刘钰来的一个俄语翻译冲着里面喊道:“你们的女沙皇是个波兰军鸡,当初你们的沙皇见到她时,她已经怀孕了,但是你们的彼得就喜欢大着肚子的……”

城中的哥萨克哄哄而笑,丝毫不在意,还有人大声喊道:“再说的详细点儿啊!”

“讲点细节嘿!”

“大点声!听不见!这么小声还想讲故事?”

“切尔卡斯克卖鸡蛋的霍霍尔娘们儿声音都比你的大!”

虽然这样辱骂着,城里的哥萨克并不出来。军官们维持着城中的秩序,让那些想听故事的哥萨克赶紧闭嘴,可还是有哥萨克性致勃勃地站在矮墙上支棱着耳朵。

城外的人不多,但是军官已经知道了东边发生的一些事,严厉约束着这些哥萨克出城袭击。

周围的麦田已经抢收了,虽然还没有完全成熟,但是当做马料还是可以的。附近的木屋也都一把火烧干净了,射界早已经清理出来。

城里的哥萨克明知道可能要进行一场苦战,依旧苦中寻乐。

上面命令他们坚守,援军或许会来,或许不会,如果不来,那就投降呗。多杀一些人,就能争取一个体面投降、有条件交出武器的资格。

刘钰很难判断城里有多少人,只能先把外城的轮廓大致画出来。

叫人挖了几铁锹土,试了试这里的土质,拿望远镜观察了一下罗刹城堡的外围防御。

这里的土还是比较好挖的,上面有一层难挖的草根,草根下面就是厚实的泥土了。

可能是为了防备蒙古骑手的原因,这座城修筑的稍微高一些,这在火药时代是错误的,但对于火药奇缺根本没炮的蒙古部落而言,却是因地制宜的有效。

远处的棱堡处藏着几门炮也没法看出来,只能等过些日子大军前来,用热气球居高临下观察观察了。

绕了两圈,把这座简易棱堡的外围结构画完,刘钰失笑道:“就这破玩意,那还不是随便攻下的?也就欺负欺负附近部落连个千斤炮都没有吧。”

“你说从当年斡难河会盟到现在,这才多少年?如今斡难河都丢了,也真是……草原游牧民的时代,真是结束了啊。”

骄劳布图对此也表示赞同,指着远处的草原道:“将来国朝只要沿线修上一些这样的堡,不用太多,蒙古诸部应该就不敢有异心了吧?”

“嗯,差不多。就看朝廷舍不舍得花钱了。说到底,还得看这一仗打的怎么样。打得好,喀尔喀蒙古折服于军威,让他们出人出力帮着修,花点钱收买一下上层,其实也没多贵。军威压服,不是长久之计。不知道朝廷会怎么处理了。”

展开了白令“送”的地图,刘钰啧啧道:“眼下嘛,又是几场无趣的攻城战。这座城再打下来,后续就没有大仗了。”

骄劳布图不解,问道:“罗刹不会派援兵吗?”

“往哪派?齐国公带着人和罗刹谈判呢。这座堡要是攻的容易,罗刹人还怕齐国公把贝加尔湖附近的堡垒攻下呢。为显国威,齐国公带去边境谈判的卫队,能不能打两说,最起码看起来可是精神抖擞的。这边攻的厉害,他们就不敢派兵过来。人少了,没用;人多了,怕齐国公偷袭。罗刹在这边,总共也就能凑出三千人的机动兵力吧?朝廷为了今天这一战,提前五年修驿站、造粮船、屯粮食,有心算无心,野战他们也打不赢的。”

“打不赢野战,只是分散守城……你想想辽东旧事就好。”

第072章 参谋

辽东旧事不远,骄劳布图读过书,明白无力野战只能守城的后果。

“那岂不是说……只要拖着不和,罗刹人的这些地方,早晚是我们的?”

“是也不是。”

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让看似匪徒实则其实很老实的骄劳布图难解其意。

“现在早点和还是有好处的,将来再打呗。要是哪一天有一种路和车,可以跑能装好几十万斤的人和货,轰隆隆的开过来。只要抢在罗刹人修路之前,咱们先修好东北的路,那就是咱们的。”

“哈哈哈哈哈……大人这笑话可一点不好笑。这么重的车,怕不是要用鲁哀公的麒麟、道德天尊的青牛?”

刘钰笑着没接话,心说孙悟空那么牛,棒子才一万三千五百斤,找个蓝翔毕业的,还不是轻松抬起来。只能说科技限制了你们的想象力啊,这玩意最多一百年就要出来了,你要生个儿子活的久一点,说不定都能看到。

现在朝廷既然想早点和,只要将来东北铁路比西伯利亚铁路建的早,和不和对东北意义不大。

说到底,外东北的事靠的是将来的内功。

要修内功,必以东南为任督二脉。

东北的事,其实不是东北的事。

最终,还要靠东南沿海来解决。

至于现在,地球又不是几十年后就炸了,只要将来铁路比沙俄建的早,外东北就是送的。

而铁路建的早晚,要看东南沿海的开放政策;东南沿海的开放政策,要看陈亮的那句“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到底如何解读。

伴随着即将到来的大顺禁教。

是极端保守,化为儒教瓦哈、比?

还是开放包容,分清楚糟粕和传统?

当初大顺选择了叶适、陈亮的事功学派作为文宣王降级为宣尼公后的官方意识形态,作为对抗“天道轮回后金有德而取之”衍圣之言的基石,现在也不得不为这种“靖康耻”后的意识形态付出代价。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南宋之陈亮、叶适的那一套“干一番事业胜于空谈扯淡、义利之辨要再考虑、华夷之辩不可不察”的想法,既成了官方推崇的意识形态,总需要一个既区分夷狄、又能潜心学习西学的解释。

以往不管是蒙古还是后金,天朝文华总胜于蛮夷。

而现在,要面临的两千年未有之变局,最大的区别在于蛮夷的那一套……有些方面超过了天朝。

汉唐,打输了就是打输了。皇帝废物、武将脑残,换个皇帝换个武将,终究会赢。所有人都相信,就这么简单。

现在之后打输了,之前有多自信,将来一段时间就有多自卑。

这才是两千年未有之变局真正要面对的问题。

刘钰也不想品评朝廷的现实策略,和那些浙东学派的大儒暂时也没什么接触,只当自己讲了个不好笑的笑话。

大体上的图绘制完毕,附近的土质山川也都考察完了,一行人便沿着原路留下的标记返回。

朝廷浩浩荡荡的万把人大军也已经抵达了海拉尔河一线,喀尔喀蒙古诸部眼红这片暂时得不到的草原,心里也是盼着大顺能打赢的。

他们给沙俄抛过媚眼,但沙俄用牙萨克税和强制征兵狠狠打了他们的脸。

一路上皇帝都在和蒙古贵族们讨价还价,但现在大顺的筹码和威慑还不足够,皇帝也没有太着急。

回去后,皇帝召见了刘钰,询问了一下刘钰有几成把握。

“不知陛下要打成什么样呢?如果是要逼降,微臣有十成把握,十五天内解决。”

逼降的想法,李淦直接否决了。

“不要逼降。”

“朕要让喀尔喀蒙古部看看我天朝儿郎奋勇登城,大旗飘扬。还要让他们看到,他们无力阻挡的罗刹国,在天朝兵锋下,不堪一击。不要打成木里吉卫那样,朕知道你说的没错,那一战其实打的还好,但喀尔喀蒙古不懂棱堡,他们看到的只是我军攻取一个小堡,损失千余。”

皇帝的要求不算高,刘钰考虑了一下朝廷的情况,报出了一个日期。

“二十五天。二十五天之内,一定破城。而且破的极为震撼,叫喀尔喀人胆战心惊。”

“军中无戏言。”

“无戏言。”

刘钰答应的很爽快。

朝廷的主力野战部队的情况他基本已经了解摸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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