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407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只怕朝中也没想到,海军在此战中竟能打成这番模样,牵动的倭人数万大军一动不敢动,只能任凭进出。

朝中定会有“有识之士”,先琢磨着怎么提防自己的海军。也亏得鹰娑伯先溜了,不然确实是个大麻烦。

只盼着这一次入京顺利一些,不要闹出自毁长城的闹剧。怕就怕有人觉得倭国已贡,四周再无威胁,养这么一支海军如此费钱,不如拆了。

现在他稍微熟悉了一下海军的事务,终于知道什么叫花钱如流水,一艘战列舰的造价,着实贵到离谱,二三十万两白银就砸出一艘战列舰,稍有不慎还可能触礁沉没,朝中有识之士若是觉得费钱,也不是不能理解。

有这钱,蠲免钱粮也好、救济灾民也罢,总是仁政。一艘战舰,当也够救一州之大灾、存十余万百姓了。

心里怀着这种战后狂喜后的隐忧,只好走在刘钰前面入了原本的釜山倭馆,一行人鱼贯而入。

在后面的陈青海悄悄拉了一下杜锋的衣角,小声戏谑道:“杜兄记得,日后就在海上飘着吧。你要是坐衙门,或是入京当官儿,被人玩死都不知道。”

杜锋心里也琢磨回味了,心里知道自己可能差点因为一句话闯了祸,心有余悸道:“这特么怎么比在海上打仗还累人?我这不是顺着大人的话说的嘛?大人要夸天子之远见……”

陈青海叹了口气,心道废话,你夸天子有远见,今儿有远见,明日没有远见那就是昏君夫差了?你敢保证大人的谏言,天子都听?

再说,本来嘛,海上打仗多简单?是不是敌人一眼就看得出来,也不用担心战友在背后捅刀子。

如今可不是从前了,越是和大人亲近,越不能太过亲近,可又不能不亲近。

太亲近了,一群王八蛋盯着,流言蜚语一大堆。

不亲近吧,还是一群王八蛋盯着,觉得此人毫无师生情谊,无情之辈,不可重用。

自己又不像是米子明那般,反正不管怎么办,都会被认作大人心腹,那就直接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就当好明面的心腹就是。

两个人嘀嘀咕咕地进了房间,依次坐下,杜锋也老实了,一看赴宴的除了海军里的熟人,还有一堆不认识的官员,想着刚才的事,吓得一句话不敢说。

直到酒喝到一半,朝鲜女子跳舞让气氛活跃起来后,海军这边的人才开始活泛起来。

各自拿出精心准备的礼物,送到刘钰手里。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在海军军官看来,刘钰喜欢地图、海图、动植物记录、兵法心得、作战体会等这些东西,军官们纷纷将自己准备好的东西送来。

或是虾夷周边的海岸线图、或是测算的洋流图、或是从米子到若狭再到萩城几次交战的经验总结等等。

看到别人都送,杜锋确定这没啥问题,这才将精心准备好的虾夷地从秋到春的季节变化记录送过去。

军官们都清楚,可能以后很难再见到刘钰了。之前在威海不辞而别,今日这些礼物亦算是当日情绪的表达。

虽然不少人有资格跟着李欗一起入京受赏,彰功,封官,但肯定还会返回军中。

而且有传闻说,海军可能要被拆散,不可能全都在威海。这些军官之间都是同窗,相处将近十年,也都不忍。

明知道今日是个高兴的场合,大家都立了功,征伐倭国成功,如李欗所言千秋僭越、一朝称臣。

可这顿饭吃到最后,气氛还是压抑起来,倒像是送别一般。

李欗也能感受到这里面的气氛越来越沉闷,但心里反倒觉得高兴。从当初刘钰离开威海,撂挑子不干他来接手,到现在征倭之战打完,军官们的情绪其实一直没有释放出来。

今日气氛沉闷,也算是一个了结,总得有这么一天的,也总需要这么一个过程。

但见刘钰可能也被这气氛所染,很是多喝了几杯,到最后似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刚才还在喧哗吵闹的军官立刻停住了声音,李欗心道这大抵便是威望吧。平日里这些军官嘻嘻哈哈,一个个眼高于顶,至刘钰起身,便无人喧哗,甚至都知道刘钰平日里是个喜欢和军官打成一片喜好戏谑的人。

心中惊叹,又不免想到自己什么时候才会有这样的威望?即便自己有朝一日不再是总督海军戎政,依旧可以让这群军官们如此敬重?

再一想,又觉得只怕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自己终究只是也只能是朝廷派来的总督,却不可能做这些军官的良师益友,刘钰统军的手段自己学不来,也没法学。

一阵寂静中,看似醉醺醺的刘钰摇晃着酒杯道:“我不是文登人,却把海军基地选在了文登。既在文登住了将近十年,终绕不过去一个人。”

“戚武毅曾言:遥知夷岛浮天际,未敢忘危负年华。”

“如今倭国已平,日后估计也不能叫倭国了,既要朝贡,那便要叫日本了。亦算可以告慰戚武毅之灵。”

“只是,夷岛仍浮于天际。日后海波平不平,最终还是要看诸位的。只要天朝的海军举世无敌,藩属就是一个比一个忠心;哪一日天朝海军不如人,藩属绝对是最先跳出来反咬我们的。”

“诸位不要觉得,日后便可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了。”

“戚武毅还有句话讲得好,封侯非吾愿、但愿海波平。但海波真的平了吗?你我以及诸位,都是俗人,心里难免有封侯之愿,这也正常。有愿海波平之志的不封侯,那不是让胸无志气的人抢了位子?”

“封侯之志,诸位还是得有啊。四海大洋,我看怎么也容得下七八个侯伯子男!”

“至今为止,海军还没有一个因为海战封爵的。这是好事,证明机会大把。”

“正是,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何谓有准备?诸君当继续努力,一如既往,每日按时操练、不可松懈。将来若有战,便是机会。”

有外人在这,有些话他不好说的太明白。懂得人自然懂,真正的心腹们如何不知道刘钰的心思何止在日本?

本来有些沉闷的气氛,被这句话又再度点热,一些人心道然也,这也未必是坏事。大人入京,在朝廷里也能说得上话,日后我等的前途还是有的。

若是朝中全是一群瓜怂,没有继续开战的心思,只怕我等就全要和心爱的战舰一起变老,被船蛆吃了,化为腐朽。

杜锋心道,大人这句话说得提气,大人这次多半要升侯爵。真正的没忘了旧人,那便是在朝中想办法促使开战,让弟兄们都捞一些战功。这才是真正的情分和念旧。

四海大洋,何止能容得下七八个爵位?

日本这一战,海军实在是还没用力,对方就倒下了。这样的仗,也确实不可能封太多爵。

不少人都想着,如今谁还有“遥知夷岛浮天际,未敢忘危负年华”的志气?若只是有这样的志气,混一辈子也就是个舰长。

心里也没觉得朝廷抠门,舍不得封爵,实在是这些军官自己心里也觉得,真要是伐倭一战封一堆爵,那这爵位也未免太不值钱了。

想封爵,就得打仗。朝廷若不打仗,他们的前途可就没了。今日能坐到这里吃饭的,哪一个没有封爵之志?都是第一批舰长的老资格,也都是最盼着打仗的一群人。

世界就这么大。留给刷战功换爵位的地方,可真不多了。

第185章 拆分清理

军官们喝了不少酒,可脑子却还有最基本的清醒。刘钰用封妻荫子、封爵升官作为鼓舞士气的手段,在这种场合也是最直观最有效的。

不过军官们也知道,日后是否还有机会封爵,不用看将来,只看一年之内就好。

这一次征倭之战,倭人赔了不少钱。如果朝廷真有下南洋之意,肯定是要投钱造舰的,军舰这东西不是一年之内就能造出来的,单单是准备木料就至少需要三年时间阴干。

倭人赔的那点钱,距离刘钰说的“英荷合计40万吨吨位的战舰”还差得远。吨这个单位他们已经熟悉,只说两千斤算是一吨,也方便海军内部交流。

一吨军舰的造价,就是在100两到150两之间,大顺造的前两艘战列舰吨位花费都比这个价要高。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很多地方花了冤枉钱,等于是氪金买经验。

军官上下都看好的74炮战列舰,排水在1500吨左右,单单是造价一艘就要20万两白银。这还是用铁炮,若是追求完美用更防锈蚀的铜炮,造价还得继续涨。

定员650人,算上实习生制度下登船的实习生等,得有750人。平均一下军官、水手的军饷,一年也得3万两白银。再算上海军的伙食、酒水、又得两万两。

每年训练的火药、炮弹、折损的帆布、桅杆;每年一次的进船坞整修、刮船底的藤壶贻贝;就保持现有制度不变、训练量不下降的情况,一年又得将近七八万两银子。

折算一下,造一艘战列舰,第一年就得花费大约35万两白银,日后每年还得照着几万两左右的维护、训练和军饷。

明末袁崇焕坐拥四镇,15万兵、8万匹马,一年也就480万两。威海这些年造船、养兵、练兵花的钱,使使劲就要超过辽饷了,而现在也才不过两艘战列舰,剩下一大堆都是巡航舰。

征倭赔的这点钱,就算全投给海军;就算每年垄断贸易的税费都做海军军饷,实际上也就能养6艘战列舰、外加一堆必要的巡航舰、通信舰、和运兵船。

海军不打仗,就是赔钱货。

造的越多,赔的越多。

而且这玩意还不像陆军一样可以喝兵血,喝多了兵血,水手暴动也是常事,出了海直接弄死军官去当海盗逍遥快活去,弄艘74炮战列舰当海盗,岂不美哉?

只要造了,朝廷就得不断投钱,一分钱都不能少。

当海军还有没有前途,一年之内就能见分晓了。

前些日子流言蜚语满天飞,人心惶惶,有说刘钰回京城被扣是因为朝廷认为海军无用当废弃的、有说之所以换将是怕海军自成藩镇的、有说打完倭国海军就要裁撤的。

今日这顿饭,总算是把这些谣言澄清了。

刘钰既表了态,军官们也就安了心,纵有别的想法,也得等一年再看看了。

朝廷怎么折腾都无所谓,他们也看不懂。

但若是一年之内船台上没有一艘大舰,一些人已经琢磨着赶紧找退路吧。

大宴散去,李欗感激刘钰帮着他定了海军的军心,又私下里请了刘钰喝茶,说是请教一些事情,实际上却是在跟刘钰解释一些事情,以免出现误会。

这些日子喝多了日本那边沿用唐时的茶沫子煮茶法,今日喝上一杯清茶,说不出的畅快。

刘钰也没主动说话,既是李欗邀他品茶,定是有事,自己也就没必要先问。

“父皇有意重建安东大都督府,又恐藩属惊诧,是故改名为护藩都护。驻釜山,总领釜山、对马、日本、鲸海等地的防御。”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王道过于柔仁、霸道过于强横。是故这护藩都护,也是一文一武。文者处置朝鲜、日本礼仪接待;武者负责监视朝鲜、日本,提防倭寇之乱再起。”

“陆军不必在釜山常驻,只留少量守卫棱堡、炮台的即可。主要还是海军负责。父皇之意,以为海疆万里,不能只驻京畿门户。是故要重分管辖,设置京畿海防都督,管天津卫、旅顺口、威海等事务。以旅顺、威海为门锁,锁住渤海,此重地也。而釜山、鲸海、日本这边,也需选一个懂海事、通贸易之辈,以免礼政府的人不知海事、贸易,只知仁者王道,以致受损。”

“再者,父皇也说,这一次算是真正知道了朝贡到底是怎么回事。掩耳盗铃太久了,得了赵百泉的上书方知,原来这世上有两个朝鲜。一个是大家站在京城里想象出来的朝鲜国、一个是真正正正在汉四郡旧地的朝鲜国,完全不一样。”

“若只有文官,多半会指责这不守礼、那不合义,反倒容易使得藩属心惊,以为竟要郡县朝鲜,寝食难安。是故这护藩都护一职,还是以武者为正、文者为副。盯紧倭国,监督朝鲜。”

这些旨意是直接给李欗的,刘钰也能理解其中的含义。无非就是现在海军要正式化了、要有官职了,那么提名、选拔的恩德,那就交给李欗,而不是他刘钰。

到时候一边是师生情谊、一边是知遇简拔之恩,总也能分掉一些刘钰在海军里的威望。

至于拆分海军,也确实该拆。

京畿重地自要守卫,鲸海、江南、广东等地,也都需要海军守卫,看来皇帝是真的对旧水师彻底绝望了,也真的不放心将朝廷的财税重地、距离西洋人最近的南方,交由旧水师守卫。

京畿海防都督,不用想,肯定是留给李欗的。用旅顺和威海做门锁,总部放在天津,这脑子也是够用的。

至于这个驻釜山的护藩都护正使,看来也是想把简拔知遇的恩德交由李欗。想通此处,刘钰放下茶盅,笑道:“此事,殿下自决。陛下问的是殿下,非是在下。”

李欗亦是笑笑,又道:“事虽如此,可我毕竟阅历不足。简拔一事,唯才是举,军官中才气能服众者,无非就那么几人。”

“驻节釜山,气候宜人,又管贸易诸事,可谓是美差。若论才能道德,我本欲向父皇举荐米子明。但鹰娑伯也言,好钢当用在刀刃上。此人才能绝伦,治军严谨,又是鹰娑伯故旧之交,自小为伴当。”

“鹰娑伯虽入京了,但依旧有经略南洋之心,日后若是下南洋,朝中必是要用鹰娑伯的。而且我知道米子明往瑞典时候,鹰娑伯也派人前往了广东考察海港,又招募了不少闽粤水手。”

“鉴于此,是以我便没有举荐米子明做这护藩都护使,而是举荐他往广东。”

李欗略微解释了一下,有些事不解释清楚,容易产生一些隔阂。

驻扎釜山,确实是个美差,商贾贸易、气候宜人,若非朝廷定下一文一武,武者先从海军中挑选,只怕朝中围绕这个差事就要先抢破头。

反倒是闽粤之地,一切草创,海军绝大多数又都是京畿、胶辽等地的人,闽粤气候炎热,而且现在军港之类也都没有,着实不如在釜山舒服。

米子明又是刘钰的心腹人,举荐去哪,代表着李欗的一种态度,也是因此才怕刘钰误会,若不说开,日后万一有了隔阂,那就不好了。

但这种可以明说的东西之外,还有更深的考虑。

李欗自己也有自己的幕僚,虽然现在还没封王,但愿意投效的幕僚还是很多的,也不乏有本事之辈。

对这件事,幕僚心腹们和李欗商议之后,觉得这件事与其说是天子的信赖,倒不如说是一次考验。

驻釜山的都督,确实是美差,但也正因为是美差,所以也就少了日后的很多功劳。

其实这个职位,最适合的就是安给米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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