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325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田贞仪的想法,配上刘钰对征倭一战海战的绝对自信,压到了他自己的想法。

听得出来,皇帝也很高兴,因为皇帝嘴上担忧的事,正是心里最不担忧的。

会失败吗?

皇帝自己也清楚,这一战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刘钰谋划了十年的准备,咂进去了数百万两白银,怎么可能会失败?

明知不会失败,还要假装担忧,刘钰当然明白皇帝的言外之意。

“陛下信任臣下,委以重任。臣昔日狂言,所求者不过是为陛下开疆拓土、又不至于汉唐之祸。从始至终,臣都是以此为初心而不改。”

“臣要编练的海军,是一支‘有制之军、不可轻败’的海军。臣思虑许久,如平准一战,臣领军在前,难以证明臣的话。如今伐倭,正可展给陛下看。”

刘钰再度说起平准、军改的事,李淦心中暗暗称是,不免想到了当初胡闹到金水桥时候的场景。

不忘初心的四个字,再度把李淦拉回到曾经的记忆。不是当初那个倔强的少年再度出现在眼前,而是自己又回到了当初那个尚且年轻的十余年前。

“不忘初心,不忘初心!好啊,难得。若朝中皆如你这般的赤子,朕又何忧?”

“若真能以战养战,不耗费钱粮无数,朕难道就不想打仗吗?”

感叹之后,李淦没有再问刘钰这件事的缘由,而是问到了另一个问题。

“有制之军、有能之将,岂不更善?”

刘钰暗笑,回道:“陛下,观天朝四边,并无有制之军,唯天朝有。是以这等问题,何须考虑?”

“行军、后勤、路线、大略,皆为参谋部的职责,依定而行之即可。古之白起、韩信、霍去病、李靖用兵,临阵固然名将,但其所能战无不胜者,一人可当参谋部而已。”

“至于临阵之后……若平准一战,大策零敦多布智计百出,然有何用?臣领军前出,孤军深入,兵家大忌全都犯了一遍。然之若何?”

“至于海军,此战海军只要压制倭人海军就好,这等事,海军能做成的不下百人。十五艘巡航舰,近五百门大炮,倭人就算水战有如朝鲜李舜臣者,可就靠那些关船,凭什么胜?”

“战略者,行军路线后勤补给有参谋。”

“战术者,临阵野战,陛下给臣五万新军,大炮充足、火枪齐备,便是对阵领着五万秦军的白起、领着五万汉军的韩信,臣也敢言野战必胜。”

这话说的稍微有些狂傲,可李淦却听笑了,心道多半如此,到临阵野战的阶段了,若无大炮、也无火枪,就算韩白又有何计可施?

李淦知道刘钰看上去有时候狂傲,但分得清将帅职责。

为小将时,攻伐罗刹,可以豪赌一场;为方面主帅时,谋而后定,十足把握。

想着他之前已经去日本浪了一圈,直接把舰船开到了江户,这就像是西洋人直接把舰船开到了天津,如此尚且没什么损失,可见倭人的水师确实不值一提。

不管刘钰出于什么目的,这件事关系到大顺日后能否走出大洋,也关系到刘钰的命运,更是关系到刘钰一直念念不忘的南洋。

这时候还敢做这样的请求,可见自信到了极点,皇帝心里最后的一丁点担忧也消散了。

“那运粮之事呢?”

“海上运粮,比之赶海运货尚且不如,往来都是熟手。况且海上千里,其实都未必及得上路上三百里,此事不会有分毫差错。”

“若立海军部,本也该有后勤补给军需一处,自可负责。况且,商人所求者,利也,陛下给之,若如功名之于束发苦读;军勋之于披甲从军。”

李淦忍不住笑道:“功名、军勋,不还是利吗?朕也想明白了,这读书人尚且不能人人求仁义而轻生死,何必要求商人重义而轻利?”

说罢,示意刘钰起来,赐了座,唏嘘叹息道:“朕是真希望能解决自秦汉以来的大难题的。”

“外重内轻,则有军阀藩镇之乱;外轻内重,又恐重蹈宋明之覆辙。若真能解决这些问题,朕难道就不想开疆拓土吗?”

“你说得对,平准一战,你只是证明了新式军操可以一敌三,但却终究是你一手带出来的。此番征倭,陆军皆以此术,海军若也能如此,当真是天下之大福。”

“待伐倭结束,海军部当建起来,明以制度。你当尽心,定规制矩。”

这还是皇帝第一次很明确、很正式的提及海军部建立,明确海军制度的话。

这里面自然有个前提,那就是征倭海军大胜。

但这个前提不用说,如果败了那就连提都不用提了。

熬了十年,废了数百万两银子,若连此时锁国百余年的日本、不得有五百石船的日本都打不过,还下什么南洋?

“臣敢不尽心竭力?”

得了这句准话,刘钰也放心了。

建立海军部,也就意味着有了一整套的官僚,人亡政息的事就可以不必担心了。

水师可没有一个在朝中的水军部,这里面的意义截然不同。

皇帝这些年如此军改,兵政府仍然存在。海军部若是建立,形成制度、完善选拔体制,哪怕搞出一支法国那样的行政海军,也足以称雄了。

李淦心里盘算了一下,心道你必是也知道,小七将来是要接你的班执掌海军的,你心知肚明,朕心知肚明,小七也心知肚明。

如此你若交权,叫小七执掌,既为初战,他心里也必明白:只要胜就好,其余人的功再高,也高不过你,更不可能执掌海军,那自是虚心接纳那些参谋的意见,按部就班地执行便可获胜。

若是真的不听,刚愎自用,非要使自己居功,甚至非要有正法而不用偏偏要凸显他自己,也算是提早暴露了心性,朕也不会再用他就是。

随后又想,你既要形成制度,不贪恋海军大权,海军一事上的一些之前难办的事,此时便好办了。

日后自是要以文控武的,但靖海宫建立之后,靖海宫出身的亦可作文官。

以文控武是对的,文臣不取决于他们是否精通兵法谋略乃至战术技巧,而是取决于他们的官职管辖权责。

但是在前面掌军、为一方舰队指挥的,还是要能打的、有才能的。

海军里此时通水战、有才能的,全是刘钰带出来的。

这一次若是真的指挥顺滑毫无滞涩,便可见他们也知道以朝廷为先,有些事就好办了。

“爱卿啊,待海军部建成、定下规矩,朕看要将海军略分。”

“一部常驻威海、旅顺,钥锁京城。”

“一部当驻于松江,巡航倭、琉。”

“一部当驻于闽粤,剿灭海盗,监视南洋。”

“若需大战,则派一人统领;若无大战,则巡航海路。你以为如何?”

刘钰心想,本该如此,只是之前自己一直管着海军,这等扩军的事,自己也不好提。

而且这样一来,又要裁撤水师,这里面的事不免负责。

“臣以为,正当如此。”

“嗯,正所谓,举贤不避亲,朕也知道最早转正为舰长的几人都和你关系匪浅,或曾为主仆、或在白山黑水间便已熟识、亦或是以你为师自称弟子。但朕素知你是唯才而用的,到时候这些人选,朕自会亲拔。”

这件事是公事,属于本该这么做、但一直碍于刘钰一手抓着海军而导致没有做。

皇帝也知道刘钰对此只能是感觉到理应如此,这可算不上一个甜枣,又道:“你虽逃得过这海上颠簸,却逃不过和倭人舌战谈判。对外谈判,齐国公管的外交部,他去谈不合适;礼政府的人,谈谈礼仪朝贡还行,谈利益他们能把你这十年苦心所求的都扔掉而不自知。”

“与倭战后,若能得赔款,八十万两归户政府库银,四十万两归内帑奖赏将士、赏赐功劳,百万两用于兴办实学。剩下的,你能要来多少,朕便都投入海军。”

第086章 清华园

“也正好,罗刹国使臣尚未至京城。在罗刹人那,你刘钰的名字还是够响亮的。对倭一战,你既认为这是杀鸡用牛刀,那你便留下,吓一吓罗刹人。辅助齐公把西北界约签了。”

“罗刹人对你很熟,最知你本事,见你不为主将征倭,定以为你留在京城是为了应对我朝与罗刹可能的冲突。”

皇帝允了刘钰不直接指挥对倭海战之后,脑子动的也灵光,迅速想到了这么一个合适的位置。

本来还在头疼需要作出什么态势才能让罗刹相信,天朝可能会为了准噶尔的牧场和罗刹开战。

现在刘钰既不去海上,以刘钰和罗刹国的几次交流,以及平准一战打给罗刹特使看的那一仗,留下刘钰当抵挡上调动万余人做姿态。

“待你婚假一过,便每日去枢密院。你与枢密使两人,一陆一海,共掌此番对倭军机。你既是认为后勤辎重运输,海军部也需有专门的后勤处,便先把这个搭建起来,推荐人选做这后勤处的主司。”

“此特事特办,日后陆海军官武选,自有制度章程。”

看上去一下子给刘钰分配了一堆任务,可不管是刘钰还是皇帝,都认为这算不得什么抽不开身的事。

对倭一战被刘钰在土佐难么一折腾,几乎不太可能出什么意外了;与罗刹谈判也是齐国公负责讹诈,刘钰只需要露个面,做个讹诈时候手里的刀剑便是。

刘钰不是很关心这些没什么意义的事,善战者无赫赫之名,对倭一战又不是赌国运的地步,在刘钰看来和西南改土归流的难度差不多,并不上心。

他上心的,是皇帝真真正正要拿钱兴办实学了?

“陛下所言,若是倭人赔款,要拿出百万两兴办实学?陛下可有计划?”

李淦笑道:“此事正好与你说说。我问你,太宗皇帝当年为何要办武德宫?”

刘钰心想,肯定是觉得四书五经那一套有点落伍,又没能力魔改儒学的永嘉永康学派,破了却立不了,也不能“我注六经”,又不敢和天下读书人为敌甚至打出保天下的大旗来团结士绅地主阶级,那就只能这么折中了呗。

但这些东西也不太好和皇帝说,只好道:“本朝开国太难,在东虏的大炮上吃尽了苦头,而东虏的大炮实源于登州兵变。之后与伪明交战,倭人铁炮足轻、葡萄牙火枪手、郑氏的黑人卫队,足见西洋学问在兵事上有用。故而远见卓识?”

李淦微微摇头,伸出一根手指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实学自然有用,太宗皇帝当年也说过要兴实学。”

“但怎么兴?铺的太大,反而无法兴,天下必然反对。是故太宗皇帝也只好只在良家子中推行,并不妨碍天下读书人的科举之路,并行而不乱。”

“朕小时候,便有西洋传教士教授学问,朕岂不知实学之大用?但其大用者,与其之大害,孰轻孰重?天下读书人皓首穷经,难不成要让实学胜过圣人之言?太宗皇帝言,明取天下,取于元少科举;本朝取天下,取于西安建制后开科举取士。”

“兴之一字,当可深敲。铺于全国,非兴也,实乱也。”

这道理,刘钰自是明白,当年的那种情况,大顺争天下的时候敢兴实学,满清就会高举圣人明教的大旗,那就不用争了,躺平等死就行了。

最终留了一个良家子营学三舍法、武德宫的底子,但也就到此为止了,再往下走就走不动了。

所以这才是刘钰想问的地方,要兴实学,怎么兴?

李淦见刘钰一脸疑惑,笑道:“朕记得你以前说的分饼论。这已经分掉的饼,朕动不得。可若是学了实学,无饼可吃,只怕也难兴。幸于军改、兴建海军,多出来一些饼可以分。”

“再者,摊子铺的太大,反而不妙。古之三代,有学校之法,王荆公之三舍法亦义出于此,可于全国,不好推行。是故只推行与良家子中、京城、松江、鲸海四处。”

“鲸海新建,并无阻碍;松江商贾居多,朕允其子弟学实学为国效力。京城就在朕的眼下,多给他们些饼吃;良家子本学实学,只是略改教材深入而已。”

“至于别处,一概不动;各省举人名额,一概不动;科举进士人数,一概不动。”

“靖海宫归于京城,并入武德宫军校,只分步、炮、海、骑各科,海军在京学一年而至威海再学一年,上舰实习。爱卿以为如何?”

“呃……臣以为,甚妙。”刘钰心想,出于何等目的,这也能想到,无非就是加强统治而已。

给京城的人更多出路,让他们成为军官支柱,实际上就把军权抓的更稳了。以京城统治天下,确保京城是忠诚的。

忠诚的京城,就是一支足以扭转天下大局的力量。

至于松江,那不用提,不过是想把商人也绑到皇权上。良家子是基本盘,动不得,但是人少,可以直接改动教材,而且有之前的底子,不会有太大风波。鲸海现在一共也没几个人,也就是给刘钰个面子,毕竟之前在那花了不少钱了,不能白白扔掉。

军改之后,一旦挺过这几年,旧军裁撤干净,每个士兵摊在身上的钱是增加了的。

军官作为一个体面的职业,也算是被纳入了这种并行的“另类科举体系”之中,算得上是吃官家饭的了。

新学、旧学都吃官家饭,皇帝居中搞搞平衡,也算是把天下最有本事造反的人都笼络住了。

没文化去造反,只能为王前驱,成不的事的。科举加新学军官,在皇帝看来把有能力造反的都拉入了官饭中,又可相互制约,自可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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