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324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一切都太过突然,所以才懵。

这是要干什么?

真的是要做纯臣?

是有人提醒他担心鸟尽弓藏功高震主?

还是出于心中自认的大义道理?

亦或是只是随口一提,等着自己宽慰几句,再给他一个放心丸,叫他放手去做事?

懵有懵的原因,可不管原因是出于什么,这请求总是让皇帝欣喜的。

李淦并不怕海军的军权集于一人之手,在他看来,海军既不能对内镇压,也不能陆地行舟炮轰紫禁城。

但是,海军是刘钰一手建的,上上下下都和刘钰有诸多关系:师生情谊,在天地君亲师中,这在封建礼法道德下,是仅次于双亲的。

李淦之前塞了一个李欗,刘钰二话没说,君臣之间心知肚明这是什么意思,说的明白点反而互相面上都不好看。

身为帝王,虽刘钰给他留下的印象一直都是“天真烂漫”之辈,可在朝中斗的久了,一时间也有那么一瞬间考虑刘钰是不是在倒逼?

比如叫才去了海军半年的李欗来执掌海军的初战,是不是在表达一种不满?

消极对抗?

可这种想法,很快消散。这种猜测只是下意识的帝王心术,但在瞬间之后就认为绝不可能。

因为,按照刘钰的说法,日本的水军和不存在没有任何区别,照这个意思,只要领军的不是秦桧就奔着投降去的,根本不可能输。

而且就算是真要这么搞,那也得是面临一个强敌的时机,心道刘钰就算再不懂朝堂事,这点事也是明白的。

故而只是这么一瞬,李淦便倾向于,刘钰在说一件事:藩镇之祸、汉末军头,这些问题请皇帝不要去担忧。免得有开拓之机却顾虑内斗,束手束脚。

这让李淦略微有一些不太爽,他自认自己是个心胸开阔的,整日自比李唐太宗,至少自以为这般。若是被人如此想、尤其是被自己信任的人这么想,确实有些不太是滋味。

可这种不爽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心想刘钰或许,所求者,人亡政不息。

人亡政息或许有很多因素,皇帝担心一方大员、统兵大将兵权太重、距离太远难以控制,这正是人亡政息的一大诱因。

须臾的阴晴之后,李淦用一个尴尬的玩笑,叉开了话题。

“爱卿莫不是新婚在即,便想着偷懒,在家守着娇妻美眷,再无开拓之心了?”

虽明知道不是这样,皇帝还是很尴尬的用这个笑话,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态度。

刘钰也顺杆爬道:“陛下明见,或真有这样的原因。”

君臣一笑,皇帝不想再去问刘钰到底是怎么想的了,出于何等目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权衡之后,觉得只要不是刘钰想要趁着大战在即要挟朝廷、非其不可,便都算不得什么。

刘钰回想着田贞仪信上的内容,心道贞仪想的真是没错,皇帝并未有任何不快,甚至都不想深究原因。

刘钰是在做一个姿态,皇帝随时可以控制海军,这海军是姓李的,不是姓刘的。

哪怕是他离开了海军,海军依旧运转,依旧有战斗力。

因为如果连他这个一手把海军建起来的人都能如此,之后不管是谁,都可以放心。

一名宣读小吏、一纸诏书,足以。

海军只要能握紧,莫说南洋在万里之外,就是印度,也不用担心有人在那拥兵建国。

对族群而言,《风尘三侠》的虬髯客、《水浒后传》的混江龙,那是好事。

对皇帝而言,虬髯客、混江龙,和龙川县令赵佗、靖海军节度使吴权,并无二致,都是坏事。

对大海的天然恐惧,哪怕此时已经知道海上万里不足路上千里戈壁更远,却依旧在潜意识里觉得离得太远,要考虑在外领兵的主将割据自立的事。

自古以来,总喜欢以史为鉴,但史书中并没有海军的故事可鉴。

若是殖民、封建,史书可鉴,但鉴的结果分别是春秋战国乱世、吴楚七王之乱、朱棣靖难夺位。

史书上没说,一支强大的海军在手,南洋诸地便不可能学赵佗、吴权。

刘钰一直试图让皇帝相信这个道理,但这个道理最终还要落实在刘钰身上,有些事他要以身作则。

如果连他这个一手把海军建起来的人都可以随时撤换,那么皇帝对大海的最后一点隐藏的心病也就没有了。

李淦不想承认自己心里隐藏的心病,他想和刘钰来个君臣和谐不相疑的典范。

可能他自己入戏太深,但田贞仪早在之前就告诉过刘钰,最好的冠军侯,是二十四岁英年早逝的冠军侯。

李淦既不想承认自己隐藏到自己都未察觉的心病,此时也不再追问原因,只是觉得自己懂刘钰的想法,遂道:“爱卿所想的,是利在千秋之举。制度定下,人才辈出,也确实胜过爱卿披坚执锐在前。”

“但你可想好了,这一仗若是出了问题,你就是大罪,弹劾之词,必漫天飞舞,朕也护不住你。”

即便这个主意是田贞仪出的,即便目的并不是皇帝想的那么简单,可刘钰是自己思考过的。

皇帝所说的问题,他也想过,但就像是一个学霸可能发挥的不好,可能分数不如另一个学霸,但就算考试前拉稀,也绝不可能比倒数第一考的差。

日本的水军什么水平,刘钰去转了一圈,太有数了。不要说威海这几年疯狂造舰,哪怕威海的海军只出动一半,也依旧可胜。

绝对的实力面前,没有意外,而此时的海军更是一个远比陆战意外更少的兵种。

如果遇到台风,那他去不去都没有意义,大顺走向大海的一切构想也就会化为乌有,可偏偏台风不是他能控制的。

尽人事、听天命。

田贞仪的信上,只围绕着一句话。

欲止于何处?

若只是止于南洋,那么这件事可以不用提。

靠着皇帝的信任,一手抓起海军的事,待南洋定,功成身退。

问题在于,南洋拿下,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了吗?

若心思不止于南洋,那这件事就要提出来。

靠着皇帝的信任,把海军制度化,先保证人亡政不息,再做心中事。

南洋若定,还有不止之心,哪怕还只是外战,若到时候刘钰一直统兵,到时候提出再开拓,皇帝心必生疑。

可能到时候哪怕心里明知道刘钰说的再开拓很有道理,却也会心生疑虑担忧。

对倭一战,既然自信满满,必能胜之,何不趁此机会“识大体”、“真忠国”,先退后而进之。

李欗年幼,不知军事,但其身为皇子,心知肚明是来接刘钰的班的。

那么李欗就应该知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计算手底下的人立下再大的功,也威胁不到他的位子。

既如此,李欗必虚心纳言,不会刚愎自用非要表现自己。

参谋制度既已成熟,海军临阵又有上好的军官生,唯一担心的就是李欗亲自带兵傻呵呵的非往泥潭、滩涂、河口里钻。

但李欗是皇子,又是明显的海军接班者,那么此事就不用担心李欗非要表现自己,这也就连最后的意外都不存在了。

既如此,若将来还想更进一步,此时便要退后一步。

而此时退,南洋一战皇帝或可再启用为帅,因为荷兰不比日本。

但到时候,那就是依着军改后的思路,勋贵出镇领军,而非一手建起海军的大将领军。

虽人为同一人,在皇帝眼中却是两个人。

田贞仪可能并不太懂战略,但是却懂朝中人心这些事,她半句没提对倭的战略,只是在刘钰绝对自信的基础上,提出了针对人心的想法。

甚至田贞仪也不知道刘钰到底想要什么,但之前的信上她就问过刘钰了。

要想清楚,将来是做“安西大都护”、还是“左仆射”。

如果认为要做的事,非要做成“安西大都护”方可成,那么就抓着海军,在皇帝的信任消散之前,南下南洋。

如果认为要做的事,终究还要落实在庙堂之上、江湖之远,那就不如趁此机会,在一个想要攻讦的人都万万想不到的时机,扔下海军,回京。

朝廷里的事,比之外面难做。

或许不喜欢朝中的气氛,或许觉得在朝中掣肘太多,或是觉得不喜欢朝中的玩法规矩,但既是心思在内,外不过是为了内,那总要去面对的。

既要内,那就要学会朝中的规矩,从心所欲不逾矩方为本事。

不管是编练新军也好、建设海军也罢,那都不是从心所欲不逾矩,而是在无规矩处定规矩,难度大不一样。

圣人所言的从心所欲不逾矩,那才是庙堂高手。

既如此,不如趁此机会,以此时退,为将来进,学学朝中规矩、做事手段。

初时不会,则可不鸣。潜心观察,闷声蛰伏。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此时退一步,比之一直执掌海军南下南洋后再入朝堂,更好一些。

免得到时候功高震主、君臣生罅、不通朝堂事。

若非要掌军,要么拿下南洋后,永不入朝;要么,就不要一直执掌海军拿下南洋再入朝。

所以,问题就在于,止于何处?

拿下南洋,是不是一切问题就都不用管了、自会风顺而成之?

第085章 战前就分赃

信上,田贞仪许是怕刘钰觉得她失了心气,便说的很清楚。

知进退,是知何时退才方便将来进,却不是进到无处可进时再退。前者尚可再做大事,后者不过老矣蹉跎。

这个时机,刘钰醉日酒醒后考虑了一整天,权衡得失,深以为然。

别说自己可能只是皇帝入戏太深觉得自己当为汉武、身边不能没有一个霍去病的自我加戏;便是真的是皇帝生的,亲儿子又能怎样,历史上皇权上“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故事可是比比皆是。

皇帝眼中,最好的霍去病,是那个在二十三岁英年早逝的霍去病。

自己没死,那就当不成最好的霍去病,也就最好不要再去当霍去病了。

况且,自己所做的一切,也确实是为了“由外催内”,却不是“由外而内”。

由外而内,和由外催内,终究不同。

由外催内,外部环境只是一个催化剂,终究还是要在内解决。

大顺靠着军改有了一副钢筋铁骨,可胎里的病、五脏六腑却一直没变。

刘钰不喜欢庙堂这个大泥潭,可真要做事,又不可能一直在外。

只是之前他以为回内的最佳时机,是拿下南洋。可却没想到田贞仪的意思是连倭国之战都不要参加,直接回内。

此时回内,南洋之战仍有九成可能出镇为帅,掌军自决。将来是内是外的转圜范围,也更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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