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14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

皇城。

煤山。

那棵老歪脖子树仍在。

一片石后,满清为了收拢明臣之心,用铁链将这棵老歪脖子树锁住,说自己是来替崇祯皇帝报仇的。

这棵吊死了崇祯的歪脖子树,有罪!

此为罪槐,当用锁链锁住以惩罚,以示满清是为崇祯皇帝报仇而入中原,蛊惑人心。

现如今上面的锁链早已经被小闯王李来亨亲手砸开,旁边倒是立着一块碑文。

碑文的内容,是南明“伪”帝隆武的登基诏书一部分。

呜呼!国家三十年来久不见恤民之实政矣。新饷旧饷,糜烂骨肉于辽东;欠征预征,竭尽脑髓于鞭扑。汹汹止见似仇雠,哀哀谁人是父母!致我百姓,苦极无告。

虽然大顺不承认南明是正统,但是整个南明唯一算是有血性有智慧的皇帝隆武的登基诏书的内容,无疑给大顺提供了许多合法性。

隆武一系的后人,是大顺承认的“二王三恪”,怎么说隆武一系既认了罪,也提出了联寇御虏的方略。

其余联虏平寇的,自是没有什么好名声。更有最后有病乱投医、宫廷全信了天主教写信给罗马教廷求援的那一系,更不可能被承认。

既是南明伪帝的登基诏书都如此写,那便是说朱明皇室逼得天下大乱,吊死在这那是咎由自取,这哪里是什么罪槐?

朱家子孙都承认,那自是坐实了。

老外脖子树不远的路上,大顺泰兴帝李淦正望着那株歪脖子树发呆。

身旁的太监不敢说话,只是小心地站在两旁。太宗遗训的女官们,也在两侧,终究不比当初的幻想,这些女官只是摆设。

因着考虑到避讳等原因,皇家子弟多用一些怪名,免得放个屁都要避讳,故而用了淦这个不常见的名字。

如今李淦登基七年,年富力强,才过而立,尚未不惑。身旁除了那些太监、宫女之外,还跟着几名传教士。

传教士们都黑着脸,低着头。

皇帝李淦的脸色也不好看,旁边的太监更不敢吭声。

今日把这些传教士叫到这里,为的不是别的,仍旧还是天主教礼仪之争。

这件事李淦决心要尽快解决,他并非不知道此时西夷强盛,也并非不知道西夷大有可学之处,但却不想让耶稣会再继续发展下去。

戴进贤更是脸色乌黑,今日李淦下了圣旨:

遣钦天监监正、礼政府侍郎戴进贤,不日使罗马。

不以耶稣会中华区副会长的身份,而是以大顺礼政府官员的身份,面见罗马教皇,敲定这纠结了几十年仍旧夹杂不请的礼仪之争。

戴进贤不久就要前往澳门,乘船回欧洲,带去的是大顺的最后通牒。

如果教皇那边对于礼仪问题再不松口,那么大顺就要禁教,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为了表达大顺的决心,这一次罗刹国使团前来的事,李淦并没有起用那些一直遵从教廷那边意思的传教士。

自利玛窦时代开始,在华传教士就分成两派。一派认为中国教徒那一套都是异端;另一派则认为应该因地制宜否则根本发展不了。

李淦倒是很清楚,如今大顺和西方的差距日益拉开,如果全面禁教,只怕差距会越来越大。

他也不是道听途说,而是许多年前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知道了。

那时候法兰西国派遣了大批传教士来华,作为太子的李淦也收到了一份礼物。

一个带有简单测距功能的望远镜、一架莱布尼茨发明的二进制手摇机械计算器,皆由法兰西传教士中的头目白晋赠送。

白晋是取的汉名,字明远,号九算居士,通《周易》。赠送的那个有简单测高功能的望远镜,也是大有来头。

那是路易十四送给他有小儿麻痹症的私生子曼恩公爵的,可能是因为曼恩公爵因为小儿麻痹症不太可能篡位的原因,被指定为法王路易十五的监护人和教育人。

这个望远镜是曼恩公爵在巴拉丁王位继承战争中立功后父亲的奖励,白明远曾回法国介绍中国,曼恩公爵便将那个望远镜赠与了白明远。

白明远回来后,又作为礼物,贡给了李淦。

只是这个拥有简单测距功能的望远镜,李淦就能猜到这些传教士的背后,是怎么样的一个技巧精湛的国度,所谓窥一斑而见全豹。

明末时候,西洋人就能远赴万里来到福建,而福建海商却去不得西洋,这其中的差距一目了然,不必讳言。

所以这纠结了几十年的礼仪之争,哪怕是教廷那边已经派过一次全权特使来华斥责在华传教士是异端,李淦依旧希望做最后的努力,让教皇放弃那些中国不可能接受的教条。

然而今日一番交谈,还是什么都没辩出来,那群传教士和朝中大儒们一样的艮,在一些事上并不退让。

李淦越发烦躁,猛想起来这几日看的《西洋诸国略考》说的一件事。

忽然驻足,就问戴进贤、白晋等人道:“昔年伊斯坎达尔灭波斯、伐身毒,号万王之王,俟后,此号传于萨珊波斯。萨珊波斯末代王子卑路斯流亡大唐,任波斯都督府都督、右威卫将军,献万王之王号予唐高宗。”

“如今我大顺延唐之社稷,朕既为天子,称basileus ton basileon可乎?”

此话一出,几名传教士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呼道:“不可!那basileus ton basileon乃我主圣名……”

话刚出口,戴进贤便知道不对,脸色剧变。

李淦似是早就猜到了传教士们的反应,心说翼国公家的老三,果然没说错。

他也没有盛怒,只是哼笑一声。

伊斯坎达尔便是亚历山大的中亚译名,早在传教士们来华之前,草原上便多有此人传说伊斯坎达尔的功绩,李淦自是知晓,却不知唐高宗还有这样一个典故。

眼看这些传教士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李淦冷声道:“你们整日说要宽容,要宽容,你们何曾宽容过?”

“那前明在宣武门给利玛窦修了教堂,我大顺立国后,宣武门前的教堂也不曾拆除,反倒容你们扩大。”

“却不知你们能不能在梵蒂冈的圣伯多禄大教堂对面修建个周公庙、道士观、尼姑庵?”

“明亡之时,你们为谁是异端血战三十年,如今却只说让朕宽容。那朕派和尚、道士去梵蒂冈传教,教廷可能同意?”

“只让我天朝宽容你们,你们却不肯宽容他人,这是何等道理?”

说到气急处,戴进贤等人噤声不敢言。

均想这中国皇帝纯属废话,去罗马盖尼姑庵、周公庙,肯定是不行的,更别提在圣保罗大教堂对面盖了。

问题是大顺皇帝的话也没错,那宣武门教堂,就在前明的衍圣公在京府宅的对面,不亚于在圣保罗大教堂对面盖个周公庙。

戴进贤等人很清楚皇帝的态度,可心里却觉得你们都是迷途的羔羊,我等可以在这里建教堂引领你们走入天堂,你们去罗马盖庙那便是玷污圣地了。

只是心里如此想,嘴上自是不能说,只能低头不语。这赐往煤山、太液池随驾观景本是莫大的荣耀,如今却成了放在火上烧。

李淦心情不好,正要下山,猛然抬头,只见西北角飘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浮动在半空之中。

就在紫禁城外,看起来约莫隔着个三五百步,极其巨大,飘在半空。

“此何物也?”

第017章 缩头王八生了个横行螃蟹

高大的紫禁城城墙,是皇权最后的屏障。

可如今,那黑乎乎的飘在空中的东西,竟是越过了太和殿的屋脊。

李淦一惊,随后唤来身边的亲卫和太监。

“速去西城兵马司,查探清楚这是什么。另去孩儿军那里,着孩儿军前往西城查看!”

孩儿军正是皇帝的亲军,大顺辗转于明末的时候便已创建,多以战死沙场的老兵子弟充任。

李来亨继位时,也正是靠着手里的孩儿军稳住了局面,熬死了那些勋贵大臣。

自大顺克复北京后,这孩儿军也一直保留了下来,遴选各地战死的兵将之子充于其中,做皇帝亲军。

同时也因着前朝锦衣卫的名声实在不好,可又着实不能没有,这孩儿军也有一些前朝锦衣卫的职能。

旨意既下,太监和身边亲卫急忙去做。

李淦却不慌不慌地靠近到那棵老外脖子树,叫人取来白明远赠送的望远镜,驻足观看。

相距数里,自不能看的纤毫毕现,可依旧能看到那上面似乎有两个人。

既看清楚了上面是人,而非鬼怪,李淦便不担心。

自己为人见天子,既是人,那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倒是人怎么能飞到天上?莫不是这世上真有神仙飞升?

老歪脖子树正可遮阴,李淦看的津津有味。

既是皇帝下旨,孩儿军和西城兵马司的人行动便快,很快在李淦的千里镜中,那个奇怪的飞天物件就朝着西北方飘去。

不多时,有太监气喘吁吁地来报。

“启禀陛下。那是翼国公第三子刘钰,参诸葛孔明之孔明灯所制,可载人飞天。”

“他在那孔明灯上,另有齐国公之第二子田平亦在其上。其余诸人在下观望,有襄国公之子、英国公之子、靖国公之子、辽阳侯之子……”

“据言,那刘钰这几日读国朝史书,见昔年太宗攻荆州之难之险,不由忧思,便制成了此物。并说若是当年便有此物,便可窥见荆州城中防御,太宗攻荆州定可更易一些,那叛将狗贼郑四维亦早悬首矣。泽侯、磁侯、汝侯等也不必身中数创险没于军中,勒克德浑亦可斩杀的容易些……”

荆州之战,是明末的转折点。叛徒郑四维降清,九宫山李自成被杀,陕西辗转到荆襄的李过没有整合余部的声望、南明隆武朝招抚、何腾蛟废物一个放开大顺余部的侧翼……

大军屯于荆州城下久攻不下,勒克德浑率领八旗精锐来援,大顺余部岌岌可危。

要不是李过未卜先知,围城打援,设伏阵斩了勒克德浑,可以说大顺就只能委身南明当忠贞营了,最终困死在夔东山区。

勒克德浑既死,多尔衮又因为李自成死在了九宫山,放心大胆地下了剃发令,荆州一战后局势大为改观。

山东谢迁、榆园军起义;陕西孙守法等部围西安;山西姜襄又又又叛了;江南奴变铲平王起义支持大顺;赣西矿工起义投身大顺……

天下人其实都知道,如今国朝虽名大顺,实在可称新顺。

旧顺即便打赢了一片石,当皇帝的也是李自成一系;而新顺的立国之战当属荆州之战,李过虽是李自成的侄子,却比李自成还大四岁,更不可能轮得到义子李来亨一脉继承皇位。

提及此新顺立国之战,旁边又是吊死崇祯的老外脖子树,即便有罪,只怕也终究轻上三分。

况且,李淦只是微微一怔。

既是知道都是些勋贵子弟在玩闹,又是人而非鬼,且又有此番大义之言,也就不必担心。

既是人,便要归天子管,翻不了天。

只是这个名字,让李淦大为吃惊。

刘钰的名字,这几日他也常听,齐国公送来的《西洋诸国略考》与永宁寺之事,都与此人有关。

他仍旧错愕,关键不在此,却在彼。

“你是说……为首带头的,是翼国公家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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