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身旁的太监深知皇帝心事,这话一说,便知其中意思。
做太监自是要会捧哏,便笑道:“万岁,老奴没有听错,正是翼国公家里的。这可真是……泥胎里蹦出个猴子了。”
李淦闻言也是哈哈大笑。
心想,朝中谁不知道?那翼国公刘盛是属王八的,缩头缩脑恨不得始终缩在壳里,生怕担一点儿事,谨小慎微到了缩头缩脑的地步。
老王八竟能生出来个横行无忌的小螃蟹?
倒是好大的胆子,也不怕御史参他们个窥视禁宫之罪?
这小子真是翼国公那缩头老王八的种儿?
这可真是奇了,也真是泥胎里蹦出个猴子、老王八生了个螃蟹。
憋住了笑,之前被传教士闹腾的不爽的心情大为好转。
贵为天子,心里想的那些吐槽的话却是不能开口说出来。
又取出望远镜看了几眼,那东西随风飘荡,朝着西北方而去,渐渐远了。
放下望远镜,李淦竟有了心情开玩笑,笑道:“今日我若不说话,翼国公、齐国公家里,怕是吓得饭都吃不下,定是鸡犬不宁。”
“着令,叫西城兵马司出面维系城中秩序,再去把那几个娃娃送过来,叫他们在午门外候着。你也速派几个人,去各家府中一趟,这帮不知轻重的小娃娃,这是要吓破他们老子的胆。”
太监领命而去,李淦又回头看了看那几个传教士,面色渐冷,扔下一句话。
“汝等可将朕的话,仔细琢磨,多加反思。戴侍郎,朕等你的消息,但愿你回来,还是我大顺的侍郎!”
撂下这句话,也就不再管这些传教士,自有太监们领着他们离开。
……
什刹海旁,那十几个被刘钰诓骗过来当肉盾的勋贵子弟吓得脸都白了,带队过来的孩儿军军官也是圈内的人,根本不知道皇帝在景山笑了。
馒头和那几个花钱雇来的壮汉,更是趴在地上不敢说话,孩儿军的军官踢了一脚馒头的屁股,骂道:“还不速速回去告诉国公?这事你们谁也担不起!”
这已然算是放水了,日后免不得对面要给个千百两银子的谢礼。馒头赶忙爬起来,骑上旁边的马,匆匆就往家里跑。
到了门口,连滚带爬地去了外书房,一进去就跪在地上,哭喊道:“国公,国公!坏事了!”
刘盛正和几个文人清客作诗,见馒头连滚带爬地进来,自是先吓了一跳。家教严苛,若无大事,这些下人小厮哪里会这样放肆?
“三爷……三爷出事了。”
哭喊着嚎了两句,那些清客们也都有眼力价,纷纷告辞。刘盛一听是自家老三,心里咯噔一下,连声发问。
“三爷效仿孔明灯,做了个大的孔明灯,能带着人飞到天上。和齐国公、襄国公家的几个公子在什刹海边玩,就飞到了天上。这刚飞不久,孩儿军就来了,说是惊动了宫里,万岁下的旨意来捉拿……”
“什么?”
刘盛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狠狠地跺了一下脚。
自己千般小心、万般谨慎,就怕出什么事。这可好,自己养了个儿子,可真是做出了好大事,连宫里都惊动了?
这还有好?
况且听馒头这么一说,那玩意是个能飞天的,居然就敢在什刹海边玩,那里离着禁宫可也就百十步啊,这不是作死是什么?
窥探禁宫?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馒头也知道出了大事,心里慌得不知该怎么办,刘盛连声喝道:“来人!来人!”
“把这个混犊子玩意儿绑起来,扔进马棚关着!老三屋子里的人,一个也别放过,全都捆起来!”
“速速准备车马,我要去宫里请罪。去问问老三屋里的人,都谁知道这件事,问出来,回来后全都打死!”
连声下了命令,早有几个壮汉冲起来,把吓得不敢动的馒头拖走。
真要是坐实了“窥探禁宫”之罪,纵然自己能脱身,那也保不住老三了。该扔的扔,该弃的弃,保住家里勋贵才是真。
到时候,老三房里的那些下人、丫头,知情的都要治罪打死,不知情的也得扔到外面,万万不能留。
只要坐实了这件事是瞒着他的,就有回寰的余地。
惊慌失措间,就听到外面又有人跑来道:“国公,宫里来了位公公。”
刘盛只觉得一口气堵在了心口,双手竟是有些颤抖,连忙道:“快快快……摆贡、焚香……”
那下人却道:“那位公公说只是传一句话,还请国公赶紧过去。”
打开国公府的大门,迎了外面的太监进门,一边领着去正堂间,那太监只道:“传陛下的旨。”
刘盛赶忙跪倒在地,等了好半天,就听那太监憋出了一句奇怪的话。
“翼国公可看看《三国》,简雍劝昭烈帝禁酒事。”
等了半天,也没有再多的字。
刘盛只觉得眼前有些黑,之前一直憋在身上的汗,一下子滚了出来,瞬间湿透了衣衫。腿也有些软,昔年战场上血溅了一身也从未如此过,缓了好半天。
他既喜欢读什么英烈传,三国自然也看过,这故事很好理解。
刘备禁酒,凡是家里有酒具的都抓。简雍随便指了路上一对人说,这俩人要行一些淫事,赶紧抓起来。刘备问你咋知道的?简雍说,这个男的有工具。
长松了口气,刘盛知道没事了。他最怕的,就是有御史借机说“窥探禁宫”。别的都是小事,这个可说不清。
既是皇帝让太监来传了这么一句古怪的话,刘盛终于放心了。谢恩之后,起身,旁边的下人赶忙递过去了金子。
“公公辛苦。买些茶水吃,润润喉咙。”
两个沉甸甸的大金锞子往手里一坠,这可是大手笔,莫说买茶水吃,既是买个小茶馆也无问题。
太监也知道自己身份,不可能在翼国公面前拿架子,况且之前皇帝在景山的神情他可都看在眼里,只怕这件事不但无过,恐怕还是好事呢。
既如此,便道:“国公可放心就是。”
刘盛擦擦汗,问道:“犬子何在?”
“陛下正叫人去寻,与齐国公公子、襄国公公子等,一并去午门候着。陛下还称赞了一句,若有此物,日后攻城拔寨,则可尽窥城中底细。”
一句话,让刘盛的心彻底宽了下来,可心里的疑惑更多。
他只是谨慎,却老谋深算,有些事,一想便通,可今日的事,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老三的确不能袭爵,可老三在武德宫里的学业评了个上上,京中勋贵子弟里最有可能入上舍的。
就算不能袭爵,能入上舍,将来分出去那也是前途无限。混得好一些,也未必就差了。
就老三那脑子,能不知道什刹海离着禁宫就百十步?
别人不知,他既是做出来的,便知道那东西真能飞。难不成不知道飞起来就比太和殿高?
他在试探什么?
实在猜不透,想不通。
到底什么东西,值得他用命,用爹娘兄嫂乃至国公一族的富贵地位来试探?
第018章 归化
刘盛自是想不通,因为他根本也无从想到,刘钰不惜坑爹害娘,只是为了试探大顺对于新事物的接受程度。
刘盛更是想不到,刘钰已经做好了真要是大顺接受不了新事物,就准备细软跑去南洋闯荡的可怕想法。
刘盛终究是这个窠臼中的人,不知道未来的可怕与世界的广阔。
他爹刘盛那是猜不透刘钰的想法,一同在热气球吊篮上的田平,则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和那些武德宫的同窗,都被刘钰拿来当枪使。
只是首次飞升、野史留名的诱惑不小。飞到天上的感觉,与登高远眺的感觉截然不同,当真有那么一丝凭空御风、拨云弄月的感觉,田平胖乎乎的脸上满是兴奋。
紫禁城被远远抛到了身后,也不用担心回头不小心就犯了大忌,可田平也很快发觉问题有些不对。
气球飞的不高,灭了火之后,开始缓慢下降。
如今已经飞出了京城的内城,在城市的西北边转悠。
眼瞅着要飞到昌平了。
气球下,可以看到一队人马,一直追着气球跑。
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田平哎呦怪叫一声,看出来了孩儿军的旗帜。
“守常兄,出事了。下面孩儿军一直跟着咱们呢。”
孩儿军可是皇帝亲军,有些职责又和前朝的锦衣卫重合,田平心里不免有些慌乱。
刘钰暗笑,心想这么大的事,这要是孩儿军不出动,那才有鬼了。
但既是孩儿军出动了,可见这件事的确是惊动了宫里。
是福是祸,下去后用不了多久就可见分晓。
他最烦的就是等待。
尤其是这像是赌骰子,身家性命都压上了,若是要睡一觉明天才能掀开骰盅,别说急性子的人,就是普通人当晚也非疯了不可。
绸布的热气渐渐散去,空大的布口袋终于撑不住两个人的体重,从什刹海飞出了十几里,终于缓缓落在了一片玉米田附近。
三十多个孩儿军已然在这里等待,马匹等的太久,都在那尥蹶子,踢踢踏踏的。
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脸上留着生过天花的麻子,这也是个命大的,生了天花居然活了下来,这辈子更是再没有天花之虞。
青色的缎子服饰,上面绣着四个脚指头的类似于蟒的动物。只不过可能品级不够,等级森严之下,把蟒的尾巴改成了鱼尾巴。
头上戴着毡帽,颇像是当年李自成的打扮,很标准的孩儿军打扮。
这个脸上满是天花留下麻子的军官可能是等的有些不耐烦,正在那抽烟,翠玉的烟嘴子已经熏得略微发黄。
看到刘钰和田平下来,把手里的烟荷包装好,磕了磕烟斗往腰间一别,像一头熊一样摇晃到了两人面前。
“二位公子,可真是让我好等。二位做的好大事,俺们孩儿军一次出动了数百人。亏得你们在天上,满城都知道,若不然明天不知道会传出怎样的谣言。”
略微辨认了一下,这应该是个五品官儿。看身上的挂饰,应该有个轻车都尉的勋位。勋不是官,是砍人砍出来的军功,轻车都尉是勋位,类四品品级,但官只是五品。
虽然刘钰和田平都是勋贵子弟,可如今还在武德宫上学,又没有袭荫什么官职,只能先行行礼,嘻笑道:“大人辛苦。”
勋贵多有纨绔,可也没资格在孩儿军面前纨绔犯浑,这是皇帝亲军,颇类前朝锦衣卫,犯浑纯属作死。
满脸麻子的军官挥挥手,冲着手下的人喊道:“把那怪东西拉住,叠起来。”
吩咐完正事,自己先跑到了那个被拉住的绸布口袋旁,歪头瞅了半天,骂道:“我只当是什么,这东西居然能飞?”
踢了两脚,这才又和刘钰道:“我倒不辛苦,倒是二位公子得辛苦一趟了。二位,别站着了,上马吧?陛下有令,让二位去午门候着呢,你们的伙伴都在那跪着呢,就等你俩了。”
话本里常有推出午门斩首的故事,虽说两人的级别还不够推出午门,听到午门俩字,田平还是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