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松辽分水岭以北、伊犁河谷、澳洲、北美,这些土地,都是国有土地。
但现在的问题是,基建不行、物流不畅、运输成本太高,这些国有土地,一文不值。
你说这些地都是好地,非要二亩换一亩,非要和地主换。地主得寻思寻思,地你能给我,那佃户你能给我啊?佃户给不了,那国内的粮食市场你能给我平移过去吗?你只能给我地,有个卵用?
我这一亩地,以及这一亩地背后的社会条件、物质基础、人口市场这些东西,你给不了我,那二亩地如何能和我这背后牵扯到社会关系的一亩地能比?
再说了,老子花钱把佃户移民到扶桑了,准备给我当农奴。人家一看,卧槽,沃土千里,人家有病啊非得当农奴?不会跑路吗?
罗刹的农奴制那么严苛,一群农奴跑到顿河成了哥萨克。到了扶桑,那不是跑的更欢?
孔子那时候苛政猛于虎,最起码还有个老虎。
扶桑有老虎吗?
最多也就有点美洲狮,那不过就是个猫而已。
苛政猛于虎,可能还得琢磨琢磨,是找苛政,还是找虎。
苛政猛于猫,谁不去找猫?
咋的,你还能出个《扶桑圈地逃奴法》啊,倒退回奴隶制?你派兵去抓逃奴?
再说了,就算你出了《扶桑圈地逃奴法》,那我弄一堆奴隶在那种啥啊?东海岸能种烟草甘蔗棉花,卖给欧洲换钱,赚到剩余价值。我弄一堆奴隶,种粮食玩儿?
我有怪癖,就爱粮食,就喜欢看粮食堆成堆?
爱和用,你得分清这个概念吧。
卖又卖不成,我多少年才能把迁徙佃户的船票钱,给赚回来?那合着我出船票,在这给佃户做慈善呢?
那我和船主说,我说我没钱,没金银,但是我有粮食。不行你回去的时候,拉两袋子粮食抵账吧。
船主有病啊,跨越太平洋几万里风雨,拉两袋子粮食回来?人家去拉点智利硝石、铜块、檀香木、毛皮什么的回程不好吗?
所以说,扶桑几十亿亩的土地,不值钱。
至少,现在不值钱。
大顺说,我其实有国有资产。你看,我在扶桑、东北、西域,有好多好多的土地,这不都是资本?
但是,如老马所言:
【一个黑人,在特定的条件下,他是奴隶,没有这个特定的条件,他就不是奴隶。】
【一台纺车,在特定的条件下,它是资本。没有这个特定的条件,它就是个纺车,它不是资本。】
资本,是种社会关系。
你这土地现在只是土地,要变成资本,还缺点关键的“特定的条件”。
没有这种“条件”,黑人就只是黑人而不是奴隶、纺车就只是纺车而不是资本、土地也就只是土地不是可以变现的国有资产。
所以,大顺朝廷现在只有土地,真有几十亿亩的土地。
但,大顺现在还欠缺一样东西,一种让扶桑东北西域的土地,成为可变现的资产的“条件”。
而李欗认为,这个条件的关键,在于“基建、物流、运输、交通工具”。
技术,大顺有。有亩产百五十斤的、绝对有剩余价值可以压榨的农业技术。
需求,大顺也有。外部市场、内部变革、工商发展、农作物原材料的需求在不断扩大。
人,更不缺。只要解决了运输成本、当然包括运人成本,扶桑那等好地方,润去三五千万都没问题。
缺的嘛,就是一个如何解决“运输成本”的问题。使得万里海疆、松辽分水岭、西域荒漠,不再过度地增加运输成本。
只要把这个条件解决了,之前忽悠、强制的那点本金,算个屁啊?将来不是随便还。
所以,只要把注,压在铁路真的能成为不用水的大运河、压在火轮船将来往复扶桑只要三两个月不看老天爷脸色一年跑五六趟上。
你说现在跨越个太平洋,费那劲儿,还得看老天爷脸色,还得看洋流、风向、风暴这些东西。将来要是不看老天爷脸色,一年跑五六趟,运人运粮食运丝绸运棉花,那不都有利可图了?
豪赌一场,二十年后掀骰盅,就赌在基建物流运输交通工具产业上,也即……重工业上。
第289章 最后的闹剧(十五)
要建重工业,搞大基建、挖运河、修铁路等等这些,就得有钱。
如果说,金银就是钱。
那么大顺整体上倒是真不缺钱。
可钱怎么才能往重工业上跑、往基建上跑,这是个难题。
就算是,解决了国内土地交易的问题。
还要考虑,大顺对外扩张,拿下来殖民地和市场,钱为什么不往殖民地跑呢?为什么不往轻工业上跑呢?或者说,为什么不往外面跑呢?
历史上,这种情况,多了去了。
荷兰人的钱,使劲儿往英国跑。英国的钱,使劲儿往北美南方州跑。法国的钱,更是四处乱跑到处放贷。等到美国发现金子后,欧洲的钱又蹭蹭地往北美跑。等到澳洲和美洲的金子开挖,东印度公司被迫放弃金银复本位只准银本位后,白银又蹭蹭地往印度跑。
资本逐利,这是本性。亦或者说,这就是无形之手的内核。
举个简单的例子。
假设印度某地产棉花,但是在内陆,需要一条运河才能把这些棉花运到港口。
而大顺的黑龙江畔,其实是片上等的处子地,只靠开垦起来,价值倍儿高。
那么,假设完全的无形之手。
松苏的钱,现在是会跑印度修运河呢?还是会去跑松辽分水岭修铁路?
再比如。
之前刘钰的黄河河道迁民政策,所需的大量的资金。
而这些资金,很大一部分,用那个“泡沫公司”的名字,就足以解释了。纯粹就是用高回报率的“欺骗”,来骗的一大堆本金。只不过,因为北美西海岸真有黄金,所以这么泡沫最后没炸而已。
那要是没有黄金呢?
约翰·劳的密西西比公司骗局、托利党的南海公司大忽悠,最后结局是什么?而他们能吸纳那么多的资金,靠的是“伟大的开拓和冒险精神”?还是靠约翰·劳承诺的18%的超高回报率?
所以,李欗肯定是想过这个问题,并且刘钰的扶桑移民政策做了一个“好”榜样。
于是,李欗琢磨的重工业的启动本金,就得靠“强制”的“赎买费”。
说白了,其实就是靠“地租”来启动。
无非是,这笔钱,理论上是地主的。
而现在搞赎买。
这笔钱,朝廷代收。收了之后,也不把本金给地主,而是一年给个5%的利息,爱要不要,本金二十年以后再说。
但其实,这笔钱,到底是谁出的呢?
农民。
其实,这个改革的思路,和亚历山大的农奴制改革、斯托雷平的土地改革、甚至于拿破仑三世的消灭贫困的构想、英国的圈地运动等等,往内里看,其实差不多。
都是,通过一些手段,让资本,集中起来,集中给到一些人或者一些群体,让这些资本在特定的产业上发挥效果。
区别就是。
俄国的农业是真的次、农业生产水平是真的差。亚历山大和斯托雷平的那一套,是让地主富农迅速拿到钱,让他们搞农业生产,提升农业。怎么让地主迅速拿到资本?农奴赎买、农奴退社、低价卖地、国家贷款。
农奴赎买的钱,资本集中给地主富农,搞农业大发展,资本流向农业。
而大顺这边,农业真的强、农业生产水平是真的不差——至少,现在是真的天下无双——所以,李欗不想让钱往农业上跑。
而是让佃农赎买的钱,集中给一个特殊的存在,往基建和工业上跑。
简言之,产业发展,需要资本。
不管这产业是农业、棉花、羊毛、矿产、冶炼、基建,都可以笼统地称之为产业。
那么,你想种棉花。你想发展棉花产业,就得让资本,往农业资本家手里跑。
你想开矿,那么你就得想办法,让资本,往矿主的手里跑。
总之,你得出个政策,让资本集中起来,往某个产业上跑。
这里的资本,既包括说现金、钱、金子、银子,当然也包括土地等生产资料。
比如说圈地运动,土地到底是谁的,其实说不太清楚。你说是乡绅贵族的?但实际上,农民又有类似“永佃权”的玩意儿;还有一些公地,大家都能在这割草放羊喂牛,你凭啥说这是你的?圈地运动,就是把公地确定成私人的、把类似“永佃权”的玩意儿扔掉,把资本,集中起来。
资本集中起来,才能迅速发展。
那么,李欗觉得,要解决大顺的问题,得把注,压在基建、压在重工业上。
所以,就得出政策,让资本,想方设法往重工业上集中。
资本又未必是钱,钱不过是一般等价物。农民出粮食赎买土地,粮食亦可算是资本,毕竟修路工人、挖运河,也得吃饭不是?
这倒不是说轻工业、贸易什么的,就不发展了。
不是的。
而是,大顺在实际上已经拿到了殖民地、海外市场、南洋印度原材料的情况下。
这个,靠“无形之手”就行了。
你压根就不用管,大量的资本肯定会自发地往纺织业、茶叶、海运、印度棉花圈地等方向上跑。
怎么说呢,就跟大顺之前,如果说,你的目标是“土地兼并”。那么,你压根不需要出任何的政策,土地就会“自发”地兼并。
相反,你想要“抑兼并”,你才要出政策。
简言之,轻工、贸易、商业劫夺,这些东西,在已有的条件下,不需要政策扶植,资本就会往那跑。
而重工、基建、运河、矿业、冶炼、机械这些东西,投资大、见效慢、周期长、回报率低,这才需要想办法,让资本往这上面跑。
政策也得看实际情况。
比如说,你想让资本往重工上跑,也不是不能学刘钰搞黄河河道的政策——许诺百分之十几的年息回报、政府背书。
你看,刘钰的泡沫公司,很快弄到了许多的白银。
问题在于,你鼓吹百分之十几的年息回报、政府背书什么的,挖金子行,且真的有金子,当然可以鼓吹。
刘钰敢学约翰·劳,敢学南海公司,最终泡沫居然没炸,不是因为他比约翰·劳更懂金融或者诈骗、亦或者刘钰手段高超。
而是因为,北美西海岸真的有大金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