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1287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一切,仍旧是建立在“人的利己性”、“资本的逐利性”的基础上的,也可以说,也就是建立在“无形之手”上的。

那李欗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是说,既然说,无形之手真的存在,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现在无形之手弄得大顺的资本,老他妈的爱往耕地上跑、爱往囤地收租上跑、爱往土地投机上跑、爱往当铺高利贷上跑。

那我能不能想个办法,不让他们往这上面跑呢?

我说,搞教化行不行?说各位地主、乡绅、商人们,你们不要去买地囤地好不好?为了国家的未来、为了江山社稷、为了美好的明天,你们去投资铁路、矿山、煤铁联合体,好不好呀?

废话,当然不行了。

因为哔哔这些,卵用没有。

无形之手会让他们自发地往土地、往高利贷上跑。

既然哔哔没有用,那么,是不是可以想个办法,不准他们往回报率最高的土地和高利贷上跑呢?

利用行政命令、国家调控、行政政策等,限制他们呢?

也即,以国家机器,筑造一个堤坝,把“最低”的地方围起来。这样,即便水往低处流是自然法则,那么因为这道堤坝,水也没办法流到最低的地方了?

其实,说白了。

《管子》那一套——以利诱之。若方向不是朝廷想要的方向,那就想办法调控,让以利诱之的方向,是朝廷希望的那个方向。

简单来说,重工业,包括铁路、冶铁、化工等等这些,投资大、见效慢、回报小,资本不爱往这跑,至少现在不爱往这跑。

那咋办呢?

以大顺这个封建王朝存在的前提下,无非三个办法。

第一个,朝廷,来当全世界最大的资本的拥有者。

什么他妈的无形之手、什么他们的水往低处流,吊毛,资本在我手里掌控着,我让它往哪流就往哪流。

但问题是,其一,大顺吊毛不是。大唐还能搞搞均田制,因为大唐手里还捏有极多的“国有土地”这个资产,大顺有个毛?一年靠那点农业税,去了养兵、赈灾、官员俸禄,剩几个子啊?没有资产,怎么配做全世界最大的资本的拥有者?

其二,大顺假设要真有这个本事,那事情倒是简单了。北美、澳洲、伊犁、黑龙江,少说还有几十亿亩的耕地。

既有这等资本,那实学的激进派那一套,不就玩得转了?

花上二十年时间大移民,保证人均土地拥有量达到30亩。

国内市场有了。

人地矛盾减轻了。

粮食有了。

小农也有余钱买布了。

工商业随着国内市场扩大,也就发展起来了。

那还愁什么?

这不关键是没这个能力吗?

第二个,想办法为大工业保驾护航。

以暴力机关,来对任何阻碍工业盈利的力量,碾碎。

这个,也够呛。

因为,照着正常路线,肯定是先轻后重。

大顺这情况,你搞轻工业,那肯定就是与民争利。

与民争利。

这四个字,其妙无穷。

关键就在“民”,到底是啥玩意儿,谁是民。

当初,桑弘羊和贤良文学辩论的时候,就扯过这个与民争利的问题。

贤良文学说,中央要啥的铸币权啊?不如把铸币权交给自由市场,交给地方豪强。这玩意儿有啥难度吗?谁还不会铸钱啊?你这样,铸币交给市场,这不就好了吗?

中央要铸币权,那就是与民争利。

贤良文学说,中央要啥盐铁专营啊?不如把盐铁这些玩意儿,交给地方豪强。

中央要盐铁,那就是与民争利。

显然,这里与民争利的“民”,那一般人理解的“民”,肯定就不是一回事。

但大顺不一样。

比如说,大顺在松苏,依靠印度的棉纱,搞纺织大企业。

那肯定会把湖北的纺织业冲死。

而湖北那些干纺织的,也就是靠着湖北本地的市场、靠着川盐入楚的契机,老娘们儿纺点纱线、织点棉布,挣几个稀饭钱、买点盐、换点钱交货币税、给姑娘买个红头绳。

那你说这是不是民?是不是与民争利?

你固然说,这些人,生产力落后,是要被历史的滚滚车轮碾过去的。

但问题是,他们是人。是有自我意识的,是知道“死则举大名耳”的。

他们面对历史车轮的时候,不是自觉地在那一琢磨:哎呀,我不进步啊,那我活该被历史车轮碾死。于是闭目待死,等着车轮碾过的时候,还要大笑三声“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不是的。

他们会当场念上几句诗,然后会就近上了大别山。

那你大顺的这些大工业巨头,能不能解决上千万人的就业啊?

肯定不能啊。

能的话,事情倒是简单了。

刘钰搞改革,无非废了个运河、把贸易中心从广州弄到了松苏。

而已。

这就导致了二三十年间,大顺连绵不断的起义、反抗。

断断续续地镇压了三十年,才堪堪稳住。

青州军打完了西域重整、分散之后,除了一部分做了海军陆战队的底子在海外打仗、一部分在西南改土归流。

剩下的,基本上都在忙着剿灭运河沿岸、扬州盐工、五岭脚夫的起义、反抗。

你资产阶级压得住吗?你的力量从哪来啊?

法革扛得住,能以巴黎干爆法兰西,以法兰西干爆欧罗巴,靠的是谁的力量啊?

靠的是农民。

人家农民是跟着你资产阶级走的吗?不是啊,是你们资产阶级用亡灵召唤术,把格拉古和凯撒召唤出来了,人家是在跟着格拉古和凯撒走。

你把这些上古英灵卡的皮一扔,换上了基佐等辈,农民认得你是谁啊?你资产阶级是个戟拔矛啊,人家农民跟你走?

在大顺,没有上亿小农的支持,你在一个农民国家,哪来的力量压得住一切反抗呢?

假如你都有力量压得住这等规模的小农和手工业破产、农村全面凋敝和乡村劣绅化导致的反抗,那你还脱裤子放屁干啥,直接走第一条路啊,把资本集中起来、指挥起来,奔向新世界的几十亿亩土地多好。

至于第三个,就是老马说的拿三玩的那一套:

骗也好、忽悠也好、用刺刀逼着也是个办法。

总之,让资本,往基建、重工、矿产、灌溉、运河等方向上跑。

如果,能以高超的金融诈术,玩出来圣西门主义皮之下的信贷银行,用信贷银行来当这个指挥棒,那当然最好。

若没这等本事,那就靠刺刀嘛。

刘钰和老皇帝给大顺打的底子还是很好的,外部既有广阔市场,也有商业霸权,还有印度的爪哇这两个绝佳的原材料产地,又有扶桑和南大洋即将挖掘的海量金银。

靠对外贸易,发展轻工。

靠刺刀、强制赎买、本金工业债券化,逼着乡绅的钱流向国内基建。

把基建搞起来,很多问题就好说了。

因为,基建,尤其是蒸汽时代的基建,意味着水泥、煤矿、铁矿、冶炼、金属加工、蒸汽机、造船业、机械加工等等诸多产业的发展。

固然说,其实李欗的想法吧,依旧还是“守旧”。

他这潜意识里,就觉得工商业根本无法容纳这么多的人。觉得留下一亿人的农业人口,剩下两三亿人从事工商业,怎么可能啊?

所以,他以这种“守旧”的潜意识,认为最终的解决方案,还是移民迁徙。

只不过,他的思路是圣西门主义的思路:想办法,为资本家创造条件,“引诱”他们,把资本投入到垦殖等“对社会有利”的行业中去。

最终的目的,还是等着基建完成,让资本圈地垦荒,拉人头过去干活,最终靠海外、东北、西域的几十亿亩“有商业价值”的土地,把人迁过去。

好比说。

此时没有基建、运输条件不行。

黑龙江畔的黑土地,一文不值。资本瞅都不会瞅一眼。

但要是铁路修通、或者说火轮船不看老天爷脸色直接能从海参崴到苏北,那么黑龙江畔的黑土地,将大有商业价值。

你现在跑伊犁七河去种地,粮食棉花倒是都能种出来,但你运不出来、运不到人口密集区,你那叫“商品粮”、“商品棉”吗?连商品都不是,完不成剩余价值里很关键的“在流通中得以实现”的过程,你流通不了,赚不到剩余价值,哪个资本跑那去垦荒迁民去?

所以说,李欗觉得,刘钰在扶桑,玩的就是类似于后世的“庞氏骗局”。

一通忽悠,拿着泡沫在那吹,吹来一堆的资本,跑去移民、解决黄河河道迁民的问题。

眼看五年后泡沫要炸的时候,刘钰“赌赢了”,居然真的在扶桑找到了大金矿。

于是泡沫便没炸。

那李欗觉得,这一套东西,自己完全可以学嘛。

你兴国公吹得泡沫,我便吹不得?

二十年后,把大基建搞成了,泡沫要炸的时候、要还本金的时候,基建已经建成,运输条件改善,东北、西域、南洋、扶桑,那些土地随随便便一卖,不就把本金还了?

好比说,现在黑龙江畔的土地,不值钱。因为东西运不出来,自耕农可能喜欢,但中原自耕农才不肯去、而破产农希望阶级跃迁当自耕农的又去不起;而去的起的资本,又看不上,觉得无利可图。

二十年后,铁路修到黑龙江畔。到时候要还本金了,真就没本金了、还不起了,那一两银子的本金给你黑龙江的十亩地,你接受吗?

再说了,到时候还有这等好事?把这十亩地卖了,还你一两银子的本金不就得了?

现在大顺不是没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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