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战袍染血
“李唐自是想他们的人间富贵,修行上的事,不会过多参与。”李淳风微微一笑,气度淡然,“不过,既是富有四海,统领中土,这大地上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难免会被当地官府察觉,派人过来问询一二,也是理所当然的。”
“派人来,总不至于派这等人物来吧。”邋遢道人指了指李靖,“如此说来,此非小事。”
“当然不是小事,而且此事就发生于灵州!”李淳风说着,话锋一转,“详细的事情,你不妨问问当事人。”
道人复看向李靖。
“就是为了此物。”李靖倒也不啰嗦,从怀中取出一物,展于道人面前。
邋遢道人定睛一看,神色微变。
“太华白玉?”
入目的,赫然是一块白玉,洁白通透。
众所周知,太华山的弟子入门时,都会得一枚太华白玉,其上雕刻着道号,内里蕴含真血,仔细一看,就能发现细密血丝。
但眼前这一块,乍一看很像是太华白玉,但其上晶莹剔透,并无字画雕刻,里面也无纤细血丝,却又一丝丝如同发丝般信息的黑线,缠绕其中,有淡淡寒气散发出来。
“不是山门之玉,这是什么东西?”
道人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眼中只剩下凝重。
李靖就道:“此物乃是十殿冥主之一、楚江王之物,特地送出来,让我等交给小师叔的。”
“这可怪了,你怎的知道的这般清楚?莫非其中还有缘故?”
邋遢道人正说着,却见李靖微微一笑,指着玉佩道:“先不说当时就有鬼差显身,与我交托一番,便说这块玉佩,你只需要碰触一下,自然知晓。”
“这等事物,岂能随意触碰?焉知没有禁制?”道人口中说着,却已经伸出了手指,一指头点在那块玉佩上!
顿时,一股冰凉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头,蔓延到了他的身上,与此同时,他的意识一阵恍惚,眼前景象骤然一变,已不再是竹屋,而是一座幽深殿堂,有一尊巍峨身影,坐于宫殿深处,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肃穆!伟大!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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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玉佩再次被触动了?又是一尊转世仙人?太华山怎么这么多转世仙?自从玉佩送到李靖手上,这都第四次了!”
阴风呼啸中,庭衣身化流光,穿行于星空!
在她的身后,却有一团灰雾紧紧相随,那灰雾深处,有一双淡漠的眼眸,无穷幽冥景象在这双眼睛深处流转变化,但其目光却始终锁定在庭衣身上。
“唔!”
突然,庭衣闷哼一声。
四周景象忽然天旋地转,待得她定睛看去,眼前景象豁然开朗,却是一座连绵高山,云雾缭绕,仙鹤凌空,碧叶连天。
突然,云开雾裂,露出一条蜿蜒曲折的登山路来,白玉为阶,黄金铸边,在山路的尽头,乃是连绵楼阁,立十二楼阁,分作五城。
那十二座楼中皆有景象显现,各不相同。
而那五城更是异光闪烁,变幻不休,仿佛将诸多变化尽数围拢其中。
一座城中巨影重重;
一座城中五气流转;
一座城中明黄闪烁;
一座城中四相纷乱。
最中间的那座弥漫着仙气氤氲,一人坐于云雾深处,着霞衣,负长剑,一手捧山,身前一柄凶剑沉浮,身后一座大钟沉寂。
庭衣眼显惊惧,而后浑身一颤,就要化光离去,但念头一动,四方时空已然凝固,却哪里还逃得了?
“楚江王,若想摆脱生死道主之念,还请上山来。”
第二回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公子!公子!那山上不得!上面都是活佛啊!得罪不起!唉,您慢一点啊!”
长安城郊,骏马奔驰,少年握缰扬鞭,白衣飘飘,神采飞扬。
后面,却有两名满脸焦急之色的武士徒步而行, 大步流星,一步一丈,竟是半点也不弱于骏马。
这三人一马便这般在直道疾驰而过,风驰电掣。沿途之人见之,不由啧啧称奇。
一辆大车上,沉稳的中年男子探出头来, 问道:“这是哪家儿郎?看他的两位护卫身手不凡, 必不是平凡人家。”
“回禀塞爷,此人是那位陈翰林的独子, 名为陈祎,其外祖更是凌烟阁名臣。此子籍于洛阳,据说自幼聪慧,乃是长安有名的神童。他十岁时,就博览群书,为今上所知,曾赞三次,说是陈家藏着大才!”
“原来是陈翰林之子,那陈翰林文武皆状元,乃是名满天下的饱学之士!难怪这少年如此神异,气运绵长。”男子收回目光,视线扫过周围, 见得不少僧人,其所过之处, 人人行礼, 叩拜作揖不绝,不觉叹了口气,“速速赶路吧。”
这边, 大车缓缓驶入长安城,那边骏马急急奔驰,转眼就到了一片小山跟前,那山脚、山腰、山顶上处处皆是佛寺,恢弘庄严,有一股肃穆之意散发出来,即便离着还有距离,少年陈祎亦能感觉得到。
只是,此刻他心中升起的却不是向佛之念,反而是一股怒意,于是扬鞭指着一众佛寺道:“这些佛院平日里占山占田,不纳税、不服役也就罢了,如今还妖言惑众,对母亲说我乃是夭折之相,唯有奉佛,方可长寿,诱得母亲日日哀愁,以泪洗面,父亲整日里更是愁眉不展, 茶饭不香!我今日定要当面问问那波乘僧, 何以肯定我乃早夭命!”
“公子,慎言啊!”
两个武士终于追了上来,听得这话,立刻亡魂皆冒,其中年长一人赶紧上前提醒道:“佛寺乃是供奉佛陀的圣地,礼仪道德光明之地,诸僧德高望重,能断冤案,能平纷争,比之乡里宿老、城中官吏还要英明,您这般诽谤,传出去,后患无穷!”
“我如何不知此事?”陈祎扬扬眉,“坊间谁人不知一等僧佛二等夏之说?堂堂华夏苗裔,而今几乎人人皆学胡法,以说梵语为荣,僧人一言,比得上学堂十年功,沙门妄语,就令人伦纷乱,这本就不是正道!要知道,前朝之人就崇佛媚僧,倒行逆施,于是天下分崩,军阀割据,异族入侵,神器险些沦丧、天下几乎倾覆!幸有大唐雄起,开天辟地,澄清宇内,重建乾坤!新朝既立,本该一扫前朝弊病,重塑华夏风骨,怎么到了今日,又是这崇佛媚僧的局面?”
他这番话没有半点遮掩,虽未刻意扬声,但字字铿锵,直抒胸臆,而这里本就是直道、官道的边缘,寺庙又是人来人往之处,因此沿途之人不少,这时都已听到。
两个武士脸色大变,但这时候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了。
果然,马上就有许多人对陈祎怒目而视,寻常的布衣百姓最多是唾了一声便走,一副生恐被沾染了晦气的模样;那些衣着考究的文士之流,一下子显得凶神恶煞起来,仿佛是要择人而噬的猛兽!
只不过,尽管他们这般愤怒,却还是保存着理智,克制着心念,没有真个上来理论。
“你们这是畏惧他的身份和背景啊。”
一個略显苍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而后一名身着僧袍的老人缓缓走来,只是和正规的僧人比起来,他那一头黑白相间的长发,显得格格不入。此人气度雍容,显是富贵人家,且举止间不怒自威,走上前来,看着陈祎,冷冷说道:“你这小子胆子不小,仗着是开国勋贵之后,居然敢妄议佛陀,你才多大年纪?见过多少事,读过多少书?这天地间的真理,也是你能评价的?更对佛家沙门口出恶言,还不速速归家,闭门反省,反思己过,否则的话,灾祸不远了!”
“老丈说的是啊。”
“老先生一语中的。”
“是啊,这是取祸之道,到底是年轻人,不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众多文士一见有人出头,立刻来了精神,纷纷附和。
陈祎看了过去,问道:“你是什么人?也是僧人?这身打扮却又不像。”
“我乃叔尊仓,虽还不是出家僧人,但已被西明寺收为俗家弟子,不日便将剃度,真正拜入空门!从此,感悟佛理,领会真谛!”老人面露傲然之色,看向周围人的目光中,带着居高临下的俯视之意。
周围人更是惊叹连连,满眼的羡慕。
“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想着出家?家中子嗣不管么?”陈祎却是半点也不给面子,说着说着,面露恍然,“是了,看伱的衣着打扮,明显不是寻常人家,该是家有薄财,也正因为这般年纪,已经有了后人,所以才要拜入佛门,从此不仅自己不纳税、不服役,自家的田地也能挂在寺庙名下,不用上交年租,后人同样受益,真是好打算!”
那老人勃然色变,厉声呵斥:“无知小儿!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仿佛我是为了铜臭之事,才皈依我佛!一派胡言!”他见周围人看了过来,他赶紧道:“我家田地,乃是我一生之心血,是自己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靠的是自家本事,想怎么处置,都该由我自己,又与拜佛何干?”
说着说着,老人话锋一转,指着陈祎,怒道:“本以为你只是一时心念蒙尘,还堪拯救!没曾想,其实已经魔念入骨,没救了!老夫今日必须要降魔卫道!”话落,他居然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念珠,而后对着念珠念念有词,最后往地上一甩!
“这是寺中法主,见我心诚,赐予我的降魔之珠!就是用来镇压你这等佛敌、人魔的!”
啪!
清脆声响中,念珠破碎!
随即,叔尊仓双手合十,嘴中念念有词,而那念珠之中就有金光飞腾而起,凌空一转,凝聚出一道威武之躯,却是一名黄巾力士,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赤裸上身显露出凝实的筋骨轮廓。祂甫一显形,就毫不犹豫的朝陈祎抓了过去,其势甚急,带起劲风,扑在陈祎脸上,让他满脸生痛,却硬撑着不出声。
边上,两个武士不仅不上前阻挡,反而在这一刻后退了几步。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里是大唐的天下!我不过说了几句话,唐律尚且不能定罪,你一个沙门外门弟子,居然敢动用方外之法,来擒拿于我!”陈祎毫不畏惧,倒是怒气勃发,竟还拿着马鞭朝力士抽打过去!
但他终究只是肉身凡胎,虽有几分神力传承,但比起黄巾力士那是大有不如,一个照面,就被夺了马鞭,擒了身子!
正当陈祎挣扎之时,却有一道佛光,自一座寺庙中飞出,到了众人跟前显化出一道虚实不定的身影,却是个白眉老僧,慈眉善目,宝相庄严,脑后日轮放光,照耀一方!
在场众人见此情景,纷纷跪拜叩见,面露虔诚,比见了亲爹亲娘还要亲近。
但和尚却不理那些对自己恭敬有加、礼数至极的信众,反对一脸桀骜不驯的陈祎笑道:“阿弥陀佛,陈施主,你心中迷惘,口含恶业,实是罪过,但老衲不忍你深陷魔障,今日小惩大诫,送你归家,还望你日后,能谨言慎行,好生悔过。”
话落,这道身影化作一道光,照在黄巾力士的身上。
力士冲着庙宇微微躬身,紧跟着就乘风而起,毫不遮掩的朝长安城飞去。沿途之人,包括那城中之人,都已是见怪不怪的样子,甚至都没有人多看几眼。最后,这黄巾力士一下落到了城中陈府,化光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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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般样子,实在是无法无天,白读了那么些书了!连佛陀都敢侮辱,今日已经闯下大祸,再放任下去,不知道要为咱们家招来多大的灾难!唉,实在不行,为娘也只能忍痛,让你去庙中了!这几日,你就不要出门了,好生反省吧!”
“娘亲!你莫要被那些玄虚之言蛊惑!”
当天晚上,陈祎就被其母殷温娇关到了书房中,下令禁足。任凭陈祎如何反抗、呵斥,但府内仆从没有一个敢违逆主母之命,反而严加看守,不敢让他踏出屋子分毫。
夜里,一身疲惫的陈光蕊推开侧门,走入府中,早就有备好热水、毛巾的女使过来伺候。
待得一番擦洗,洗去了几分疲惫,陈光蕊便到了后院,坐下之后,简单喝了一点茶水,而后愁眉不展的思量着。
和十几年前比起来,他的模样变化不大,但退去了稚气与青涩,蓄了须,以及几年来身列朝中养出的几分威严。
“陈郎因何事而忧愁?”殷温娇走上前来,本想和自家相公说起儿子的事,但见他如此模样,不由疑惑,“而今新帝登基,又隐隐要重用于你,正是新朝新气象,正是意气风发之际,怎的这几日总长吁短叹?”
陈光蕊见夫人担忧,便叹了口气,道:“圣上虽一向圣明,却也难抵朝中暗流,今日朝中有人提议,说是要再与僧侣优待,提议若是僧侣犯了事,则应当少判、轻判、不判,以商谈为主,以此体现对佛陀的虔诚!简直荒唐透顶!那僧侣纵是供奉佛陀,终究还是大唐子民,本就有诸多优待,居然还嫌不够,想再添新火!如此一来,那僧侣早晚要坐到所有人的头上,一个个寺院,要成国中之国!!”
“啊?”殷温娇闻言诧异,她本想和自家相公谈让儿子出家为僧的事,结果相公对僧侣这般气愤,要如何谈起?
末了,她只能试探性的道:“为何要如此优待?年前不是就有惠僧三十七策出台吗?”
“说是几位勋贵,梦中遇到了佛陀金身,那佛陀不满中土不敬,一番怒斥,还说将要令罗汉下凡惩戒不敬!因人人皆有此梦,因此才有如此提议,陛下也未曾拒绝,想来是先前在玄武门……唉,不可提,不可提,总之圣人虽有疑虑,但碍于先前的助力,为此妥协。只是,长此以往,恐国将不国,唉!”
殷温娇见相公哀愁,固然有心向佛,却也不免宽慰,道:“圣人英明神武,岂能不知厉害,想来是有着算计的。”
陈光蕊闻言,沉吟片刻,道:“倒也有可能,或许陛下是行放纵之举,让朝中太过崇佛之人一一跳出。可这终究只是猜测,如何能做的数?”
殷温娇见状还待再劝,但她平日里本不关心朝政,若说家长里短还有的言语,这时搜肠刮肚,却也难成一语。
陈光蕊见状,摇摇头,道:“夫人不必担忧,我自思量。”但心里多少还是想找人商量一二的,想到平日里自家独子时常有过人之言,便话锋一转,问道:“祎儿呢?可是睡了?怎的不见他来?平日里,他听得政事,少不得要议论一番的。”
殷温娇听得此言,不免心烦意乱,哪里还能直说,只好道:“他今日犯了点错,我罚他在书房抄写家训,也过了几个时辰了,这会兴许已经睡了。”
“哦。”陈光蕊不疑有他,也不追问,“既然睡下,那就算了,待明日我早些回来,考校他的学问。”
殊不知,他的书童在门外听了这番话后,已偷偷跑到书房窗外,告知了陈祎。
“僧人果是祸国之源!若是放任下去,不知要有多大灾祸!为何圣人也要犹豫?难道英明如他,也要妥协?可恨,我人微言轻,无能为力!”
说着说着,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悲愤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陈某大好儿郎,因为僧人妖言,就要被母亲逼着散开发结,去发剃度!而煌煌大唐,因为朝中昏聩,要重僧众,又会是个什么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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