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四四五五
大藏长安战战兢兢,规规矩矩,她哪还有当年高田阳乃的半点威风?
可以说,没有义银点头,高田阳乃这个斯波联储主席干不成任何事,斯波土仓也不敢配合。
义银虽说不管斯波联储联席会议,但联储任何决议都绕不开他。
没有圣人允许,五大奉行只会打哈哈,把斯波联储决议当放屁。
这就如同威权转型宪政一般,在义银这个事实上一言九鼎的君主过世之前,他只能制定共议原则,却无法实行真正的宪政。
天下是他打下来的,他就算退了下来,维护共议制度,但所有人眼里他还是那个一言九鼎的老大。
义银安排的斯波联储,弱化斯波将军,提倡合作共议的制度也只有在他死后才能真正成型。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
义银拥有一言九鼎的权力,也必须承担最大的责任,所以他说轮不到高田阳乃负责,这是一句大实话。
身后的污水,骂名,只能是那个最伟大的人来背,什么四人五人的小团体,百年之后谁还在意。
但新神道教这个麻烦,却是绕不开高田阳乃这个始作俑者。
义银迟迟不能离京,就是压着佛教与新神道教之间的矛盾,有他在伏见城一天,大家都不敢闹事。
可反过来说,义银不解决了两教矛盾,他也不敢拍拍屁股回多闻山城。
宗教矛盾远比世俗矛盾尖锐,因为这真的是零和博弈,你多吃一口,我就少吃一口,你活我就死。
既要佛教受损,又要佛教认栽,还要佛教继续为自己歌功颂德,实在太难了。
想让佛教诸派真心服从,就必须有所让步,所以义银要先说服高田阳乃。
高田雪乃那边没法谈,她的世界非黑即白,不是自己人,那就是敌人。
好在高田雪乃只掌握新神道教的武力,教务运营是由高田阳乃这个商人出身的姐姐负责,可以谈。
高田阳乃听出圣人弦外之音,笑道。
“圣人是希望新神道教退让?
新神道教整合各地神社,争夺宗教解释权,必然挤压佛教诸派的生存空间。
京都乃天下首善之地,这次新神道教进驻京都,各地神社翘首以待,亦是想看看我有没有与佛教诸派分庭抗衡的决心。
我如果在这时候退了,人心也就散了。
圣人明鉴,佛教诸派绝不会心甘情愿让出宗教解释权,圣人在世之时她们尚且会低头顺目。
可要是有一天您。。归于天上神位,斯波神裔该面对佛教诸派的曲解经典?
斯波神权的根基必须在您当政的时候扎实下去,刻不容缓。
佛教在岛国已经传播近千年,我却只有几十年的时间运作,时不我待呀。
唯有吸纳旧神道的遗留神社,拉拢融入那些旧神官巫女,才能让新神道教迅速做大。
神佛之争无可避免,不是在今天,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天。
我不敢相信后人的智慧,更不想给后人留下巨大的麻烦。
所以我希望能在今天解决,因为今天有圣人,有我,有雪乃,佛教翻不了天。”
高田阳乃这番话可谓赤诚,义银也不禁点了点头。
现在的,新神道教就像是一家背景强大的新公司崛起,拿着雄厚的资本四处收购。
那些曾经辉煌,但这些年被政策打压而萎靡不振的老公司,一边在谈收购,一边在望风色。
如果高田阳乃在这时候对佛教诸派怂了,收购就别谈了。
那些没落的名社愿意谈,是因为不想再继续受欺负。
如果新神道教没来,自己受欺负,新神道教来了,自己还是受欺负,这新神道教不就白来了嘛,还不如不来呢!
上洛拿下稻荷大社,是高田阳乃深思熟虑的决策。
她拉着雪乃来见圣人,和立华奏一起玩夹心,把疲惫的圣人拖上稻荷山,那都是计划的一环。
圣人从开春待到夏末都不曾离开京都以南的伏见城,压得佛教诸派不敢妄动,给了新神道教近半年肆意扩张的战略时间。
可该来的总要来的,圣人忙完了京都诸事,终于忍不住和高田阳乃谈及神佛之争,这说明圣人的耐心已经到头了。
高田阳乃只能拿出真诚的态度,在圣人面前替新神道教争取一个最好的结果。
圣人看着高田阳乃,悠悠说道。
“天底下的好处不可能让你一人占尽,活人的好处,死人的好处,你只能选一边。”
高田阳乃一愣,鞠躬道。
“臣下愚昧,还请圣人明示。”
义银淡淡说道。
“毘沙门天是武神,是保护道路商业神,是佛教护法神,但没有轮回神职。
我乃毘沙门天降临,我的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阳间凡尘,不涉阴曹地府。”
第2024章尘归尘土归土
这是义银苦思半年的方案,他从没想过让新神道教单方面让步,神佛双方都必须退一步。
新神道教的建立有极其现实的意义,是斯波神权政治稳定性的必需品,所以阳间的事没得谈。
但宗教事务,从来不只是阳间的事。
新神道教是供奉毘沙门天为真神的教派,高田姐妹在堺港筹谋阶段吸收了过多的南蛮教特色,导致新神道教的一神教属性色彩浓烈。
虽然新神道教还不至于发展到像一神三教那么排外,但也已经不像是天皇体系的旧神道教那样包容多样。
只要能确保毘沙门天在阳间的权力基础,新神道教并不介意牺牲毘沙门天以外的多神,向佛教诸派让步阴间的权力。
宗教的零和博弈,也可以灵活博弈。
———
大德寺位于京都北洛的紫野之地,是临济宗大德寺派的总山门,号龙宝山。
其原本是一座小佛堂,后来因为后醍醐天皇的捐地兴旺,成为京都的官寺。
后醍醐天皇侵犯武家利益,被足利幕府视为昏政乱政。
大德寺因为和这位天皇关系深厚,也被足利幕府厌恶,一度失去官寺寺格,成为林下民寺。
直到三代将军足利义满上位,修改五山制度,将大德寺指定为五山十刹之中的第九位。
随后却又因为种种原因沦为林下民寺,且多灾多难,两次毁于祝融之灾。
直至一休宗纯,也就是后世著名的一休和尚成为大德寺主持,再度复兴了临济宗大德寺派。
此时的大德寺还不如后世那般塔头林立,但也已经颇具规模。
秋日里,义银登龙宝山礼佛,京都诸派得道高尼自发前来陪同,肥头紫衣纷至沓来。
总见院外,一众高尼们皆是驻足不语。
此时天气转冷,秋风萧瑟,叶色泛黄,时不时在风中落下几片,被寺中仆役轻手轻脚扫去。
总见院内埋葬着织田信长的遗骸,曾经织田信长也在拉拢临济宗各派,想要对外压制天台宗,对内制衡日莲宗等蠢蠢欲动的宗派。
只可惜,创业未成的她自己却先死在了本能寺之变。
算起来临济宗总是受了织田信长的恩惠,于是由大德寺派出面收敛了她的尸骸,埋葬在总见院内。
明智光秀需要的只是织田信长去死,对死后的残骸并没有半点兴趣,也默许了大德寺的收敛。
这几年,义银忙得昏头转向,虽然几度驾临京都,但也很难抽出时间来看看织田信长。
再者,他对织田信长的感情非常复杂,不知该如何面对其坟墓。
那是他最大的敌人,曾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但织田信长也是一个深爱他的女人,为他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儿,甚至愿为他放弃独霸天下的野望。
义银曾经想要改变织田信长,想要让双方能够和平共处,好好的活下去。
但最终,政治矛盾不会因为个人情感缓和。
织田信长被义银软化了,她是心软了,可别人却没有。
当魔王不再冷血无情,变成有血有肉的女人,她就可以被杀死。
明智光秀攒了一大局,织田家内外恶意**合力,几乎是一起动手杀死了织田信长。
义银很伤心,很痛苦,却无法改变现实。
织田信长死了,她可以一了百了,义银却还活着,还需要在这个看似有规则,其实一点道理不讲的人世间继续活下去。
义银望着织田信长的墓碑,再风光无限的人物,死后也不过是一捧黄土,方寸眠所。
他蹲在织田信长墓碑前说了许多,说了许久。
已然算是称孤道寡的义银,他心里埋着许多许多的话,可除了和死人说,他已经不知道还能和谁说了。
最终,义银颤悠悠站起来了,他蹲了太久,腿脚都蹲麻了。
跺跺脚,伸伸腰,义银笑着对墓碑说道。
“不说了,外面还有许多事在等着我处理,那些麻烦的家伙还堵在门外呢。
真没想到,和你聊天还挺解压的,早知道如此,我早就该来了。
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我有空再来看你。”
义银转身走出几步,忽然心生感应,回头看去。
一簇阳光打在织田信长的墓碑上,似乎有一条人影在那里站着。
那个曾经出生不幸福,长大不幸福,一生都在拼命证明自己,满身戾气的女人,她似乎在如释重负的笑,对义银微笑。
义银心头涌起一阵愧疚,低声喃喃道。
“奇妙丸一切都好,明智光秀会好好抚养她长大。
你放心,织田家有那么大的遗产,明智光秀可不敢松懈,她一定会对奇妙丸很好很好,牢牢抓住这个制衡一条秀吉的筹码。
而且,明智光秀好像真的很爱很爱你的孩子,我真的搞不懂,她明明杀了你,可为什么会那么爱你的孩子?她心里就一点不膈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