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四四五五
只要石山本愿寺一日不降服,不愿意放弃用一向一揆颠覆武家领地的暴戾手段,那么攻击一向一揆就是所有武家之义。
就算越中一向宗百般辩解,都无法洗清她们就是站在武家对立面的事实。
织田信长命令越中能登两国武家配合,一起攻打越中一向宗的命令,我认为并没有错。
上杉殿下您可以一己之见,阻扰越前织田军对一向一揆的正义征伐,但您能阻挡天下武家对一向一揆的无边憎恨吗?
织田家坐拥三百万石,这次被您击溃的柴田胜家大人只是越前四十万石国主。
织田殿下随时可以高举大义,动员更多军势到北陆道来。
您的固执,帮不了越中能登两国武家,反而会让她们陷入更大的战乱漩涡之中。
为免北陆道伏尸千里,生灵涂炭之祸,我恳请您三思而行,止步于此。”
前田利家说完,伏地叩首,许久不起。
上杉谦信有斯波义银背书,庇护北陆道三国的理由站得住脚。
如果前田利家与上杉谦信在越后双头政治,伏见城体系之间比较孰高孰低,谁拥有更大优先权这一点上掰扯,只会让斯波义银为难。
所以,前田利家要撇开斯波家的责任和义务,把这件事的性质往更高处的大义拉扯。
一向一揆为祸多年,威胁武家天下,这一点上杉谦信无法否认,在场诸姬更是感同身受。
站在武家集团整体利益的视角来看,上杉谦信就算有百般无奈,但联合一向一揆,突袭越前织田军这件事,怎么都谈不上正确正义。
再者,武家慕强,本质就是欺软怕硬。
织田家是软柿子吗?不是,而且还是天下最硬的石头之一。
北陆道武家想要安心过日子,狠狠得罪织田家有什么好处?织田信长坐拥三百万石,乃是天下第一强藩之主,她就不要面子吗?
真把织田信长惹恼,把她的目光吸引到北陆道来,以织田家的家底,打赢打输暂且不论,北陆道三国肯定会被打烂。
越中能登两国武家拒止织田家,是为了守着七尾港继续过自己的好日子,可不是想惹来大麻烦。
前田利家从攻打一向一揆的正义性,织田家报复的残酷性,这两点出发,其实不是在说服上杉谦信,而是说给周遭在场武家听的。
这是辩论的技巧,她要说服的不是对手,而是在场的观众。
上杉家在越中,只有最东面新川郡一点点突出部的领地,换而言之,加就算贺越中能登三国彻底打烂了,其实上杉谦信也不亏。
而她让织田信长付出的代价越大,代表关东教训近畿,反而会在关东武家心中提升上杉家的威望和影响力。
但越中能登两国武家的想法却不同,打烂了加贺,她们不在意,反正不是自己地盘,无所谓。
可如果织田家真的调集重兵再度入侵,战线就不可能只陷入加贺境内,战火一定会烧到越中能登。
威望归上杉谦信,代价由越中能登两国武家背负,她们愿意吗?
前田利家刚刚说完,周遭参会武家的面色就凝重起来。
她们真害怕上杉谦信一意孤行,不管不顾和织田家彻底杠上。
原本因为手取川之战的大胜,一度轻视织田家的越中能登两国武家,这会儿似乎想起来了,织田家可是三百万石的庞然大物。
和这种怪物为敌,长期得打下去,值得吗?这样做对自家真的有利吗?
前田利家伏地的脸上,嘴角上翘,透出一丝笑意。
从边上传来的窃窃私语,让她明白自己出使小松城的首要目标已经达到。
上杉谦信不可能轻易撤退,吐出吞下的加贺国大半领地,主动放弃此战收获的利益。
谈判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让上杉联军停下来,不要去攻击大圣寺城。
大圣寺城是织田家的领地,一旦上杉联军攻打大圣寺城,就是从反击变成了入侵。
就算柴田胜家城破人亡,上杉联军一路高歌猛进,甚至拿下整个越前国,织田家也不会服输认栽。
这场仗就真的是要旷日持久,斯波义银亲自出面都难以斡旋。
所以,前田利家必须打消上杉联军继续进攻的念头。
上杉谦信也许有心扩大战果,但只要晓以利害,她麾下联军就不肯再继续陪她发疯。
不宣而战,越境加贺,突袭织田,已经是爆炸性的挑衅,如果继续打下去,北陆道以后别想太平。
上杉家隔着加贺能登越前三国,与织田家交锋,就必须得到这三国地方势力的协助。
一向一揆已经被定性为反武家分子,上杉谦信于理有亏,如果她再失去了越中能登两国武家的真心支持,拿什么继续进攻大圣寺城。
上杉谦信冷着脸望向眼前看似谦卑的前田利家,已经体会到了这位斯波重臣绵里藏针的厉害手段。
经过前田利家这番话,上杉谦信想要再驱使神保长职与畠山义纲这些当地武家,跟随自己主动进攻织田军,只怕千难万难。
好一个前田利家,好一招釜底抽薪。
第1761章天下最大的背锅侠
不论谈判现场多难看,前田利家总算是成功按住上杉谦信的手,让她没办法继续攻击越前织田军。
之后,就是漫长的扯皮。
上杉谦信不想回去江户城参加大评议,受那个闲气。织田信长一心扑在石山攻略,磨刀霍霍要外灭敌寇,内诛家贼。
柴田胜家背靠越前国本土,补给不难。上杉谦信压榨加贺越中一向宗,也不缺军需。
总而言之,上杉家与织田家双方都不急,双方干脆就在加贺境内的大圣寺川一线这么僵着。
前田利家在小松城与大圣寺城两边窜,穿针引线,牵线搭桥,忙的不亦乐乎。
最搞笑的是,北陆道商路一线的敦贺港,三国凑,七尾港,直江津,物流贸易没有受到丝毫印象。
朝仓景纪在敦贺港感叹前线大佬们打仗有分寸,砍人不忘捞钱。
柴田胜家指着三国凑拿好处,越中能登两国武家靠着七尾港吃香喝辣,上杉谦信在直江津的分红大笔进项。
搞了半天,除了加贺越中一向宗在担惊受怕,北陆道各方对现状都还算满意。
既然感觉良好,那就继续拖呗,反正这世界上的许多麻烦,拖着拖着可能就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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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武家大义,所谓平定乱世的责任,那是嘴上说说。
足利幕府名存实亡,近畿关东的姬武士都在绞尽脑汁卡位,想要替自家在未来的新政权中谋求一个好位置。
所有人都在钻营,只有义银这个天下仰慕的苦b老大,每天早上一睁眼就在发愁怎么搞钱。
政权的本质是依靠暴力机构维持统治,而有效的把控暴力机构,需要长期稳定的财政支持。
在这个世界上,亮拳头是最没有意义的事。
义银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的确是靠他天下无双的战绩换来的,但如果仅仅只是穷横,那也没有这么多人愿意跟他混饭吃。
大家都是很现实的,你拳头大,我听你的,但你也不能天天比划拳头,得给好处,收了斯波家的钱粮,自然安心当斯波家的鹰犬。
在武家社会想要成大事,就三个条件,钱粮,钱粮,还是钱粮。
武家所谓的奉公恩赏原则,无非就是你给好处,我听你话。
在这片贫瘠的岛国土地,人就是消耗品,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当社会价值观已经普遍不把人当人,随着生产资料的集中,贫富差距的拉大,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甚至比人与狗更大。
天下六十六国,人口一千万,石高两千万,一人只有两石的配额,但是成年女人的一年口粮就需要两石。
这还是没有计算天灾人祸,副食品消耗,脱离农业生产,被社会供养的高阶武家,得道高僧等等,以及伺候她们生活的脱产人口。
换而言之,在这个岛国上能吃饱饭的只是少数人,半饥不饱,苟延残喘才是大多数人的一生常态。
当一个社会出现普遍不道德的行为,这就不是个人的道德出了问题,而是社会本身出了问题。
病态的社会不可能有正常的道德观念,笑贫不笑娼就会成为大家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事。
生活在这种扭曲的武家社会之中,义银现在最需要做的事,就是搞钱。
因为武家普遍有慕强情节,屈从强者的意志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强者可以庇护她们,强者可以给她们分地盘,给她们饭吃,给有钱人当狗有什么不好?汪!汪汪!
斯波家可以算是岛国最有钱的武家势力,北陆道商路是一个取之不尽的聚宝盆,斯波粮票,股票,地产的体系,聚拢了太多的财富。
但即便如此,义银心中还是充满了危机感,他需要搞钱。
北条氏政提出的贷款对口帮扶之策,暂时缓解了义银与关东侍所的矛盾,也给了东方四国一个救济的办法。
但义银心里很清楚,他的麻烦从未真正解决过,都是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
对口帮扶的贷款,东方之众会还吗?这个问题连上杉谦信都看得清楚,何况是被武家坑惯的义银。
义银百分百确定,东方之众一定不会老老实实还贷。而关东侍所各家敢于用自家信誉担保贷款,也必然想好了收拾东方之众的后招。
虽然义银到现在为止,还不清楚东方之众会怎么赖账,关东侍所各家会如何逼债,但这些未来的麻烦,最后肯定落在义银自己头上。
这事要是放在七八年前,义银早就跳起来拍桌子,指着这些王八犊子的鼻子骂人,一个个都不是东西!
但现在,他成熟了,也可以换一种说法,他麻木了。
武家就是这个吊样,或者说,肉食者鄙,天下的当权者都是这副德行,和她们讲道理没有用,她们又不要脸。
武家社会从来只有给中下层立规矩定法度,法律法规什么时候管到过统治阶级?
会被自己定下的法度所制裁的,那还能叫统治阶级吗?那就是人走茶凉的破落户,真正的权贵会害怕法度?
东方之众不是东西,关东侍所各家也不是东西,但镰仓五山明知道她们都不是东西,还敢借这个钱粮,就是欺负义银这老实人。
义银名为武家最高领袖,其实就是裁草纸擦屁股的大傻b,天底下头一号的背锅侠,他得未雨绸缪!
当关东侍所临时大评议在江户城举办之时,义银并未出席大评议,依旧是维持超然在外的政治态度。
他懒得看关八州东西方武家在会议上虚情假意的扯淡,容易吐。
虽然对大评议本身不感冒,但义银却召见了前来参会的奉行所与武家义理促进会高层,汇同同心秘书处高层一起商讨起财政的问题。
大熊朝秀与大藏长安在之前的下总之战中,争相表演忠心,花钱似流水。
此次前来参会,她们已经想到圣人会问及关东侍所财政,都事先做了准备,同时呈上了具体文书。
义银看过文书之后,脑袋更疼了,把文件丢给蒲生氏乡归档,感叹道。
“世道何其艰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