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四四五五
斯波领地就像是一块不属于乱世的世外桃源,和周遭的武家领地的情况非常割裂,看得周遭中下层武家都要被馋哭了。
原来馒头真的能夹着吃,为啥自己就吃不上呢?
人生最怕的就是对比,最痛苦的事就是开始思考人生。人类一思考,许多原本以为理所当然的事,瞬间就变了味道。
斯波领地就像是一座灯塔,照得周遭武家领地人心浮躁,特别是义银这个缺德鬼还搞出了斯波义士头衔,把斯波编制另类外扩了。
只要为武家大义而战,斯波家的圣人就认你这个义士,给你一份等同于斯波家姬武士的待遇。
那么,怎么做才算是为大义而战呢?
义银借此垄断了武家大义的定义权,不费吹灰之力就培养出无数心潮汹涌的带路党,哭着喊着要投奔斯波家的大义旗下。
织田信长自信满满,织田核心领地是铁桶一块,只要把有威胁的家臣驱赶到前线继续帮自己卖命,自己在背后不断消化领地就行了。
但在织田信长看不到的地方,人心走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彻底变味了。
织田家的核心领地,美浓,尾张,伊势,近江四国,西边贴着近畿斯波领,肚子里还横着一个尾张斯波领。
比起外围武家对斯波家姬武士的羡慕,一点点看着斯波领武家越过越爽的织田核心领地武家,其实是最受震撼,最受冲击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宁为斯波犬,不当织田人的吐槽,已经在织田家核心领地姬武士之间达成了共识。
比起织田家空有三四百万石领地,却只会穷兵黩武的吃糠咽菜,谁不想去斯波家领地吃香喝辣,回头还能娶个标志的小公子爽一爽。
特别是下尾张四郡跟随两前田家去斯波家发展的姬武士,她们回来挑老公,那都是横眉竖眼,鼻孔朝天,把织田家小妞们羡慕死了。
你还别说,下尾张的岳父还就吃她们这套。
宁愿把儿子嫁给有斯波编制的普通斯波家姬武士,也不愿意让儿子跟着织田家百石知行的中层姬武士吃苦。
这不单单是生活水准的区别,更是社会地位的区别。
织田信长虽然嘴上知错要改,但织田军的军制却是纹丝不动,依然在抬高足轻地位,提高卒族的积极性。
比起斯波家那种重视武家,稳固姬武士地位尊严的做法,那个岳父愿意自己的儿子在织田家和足轻的孩子站在同一起跑线?
嫁儿子要嫁斯波娘,入仕要走斯波门。
这种中下层社会风气一旦形成,上层也许还没意识到什么,织田家的姬武士自己就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特别是余吴湖合战,斯波联军一举击溃织田家主力,把织田信长打回谈判桌上,亲自跑去伏见城磕头认错,跪求当圣人门下走狗。
在织田信长看来,这是权宜之计,日后统一天下,再争一家之主的威严。
但在织田家的姬武士看来,精气神垮了,软骨病彻底占了上风。大殿自己都去跪舔斯波了,我们跟着舔一舔咋了?犯法啊?
经济水平和社会地位输了也就罢了,现在连武家最根本的武力也输了,织田家姬武士还有什么可骄傲的地方?
脊梁骨一断,跪下的速度就会很惊人,跪下的人数就更惊人了。
于是,义银途经浓尾平原,受到了热情如火的待遇,织田信长只是抬了抬手,织田家姬武士们差点把自家门槛拆了,唯恐绊着义银。
这场面也把义银吓到了,他原本还想回溪村祖地看看,可织田家的姬武士太过热情,比斯波家臣还像家臣,这也不合适呀。
万一让织田信长产生什么疑虑,再搞出什么波折,就不好了。
无奈之下,义银只能以事急为由,一路疾驰通过浓尾平原,进入三河国。
原本以为到了这里能松口气,谁知道,德川家康早就在边界上候着他,还给他准备了一个大惊喜。
第1624章德川家康太猴急
冈崎城,这里是西三河松平家的起家之地。
德川家康的祖母松平清康就是以此为根据地,拿下了三河一地,被德川家私下缅怀为如果能够活到三十岁,可夺取天下的一代英主。
但事实是,天下没那么好拿,德川家康其实比起她的祖母更加能干,更加英明。
军事上,她把无能母亲治理多年,早已一盘散沙的松平家重新组织起来,拿下三河远江两国,与武田北条两家分庭抗衡,称霸一方。
政治上,她积极向织田信长靠拢,严守清洲同盟的盟约,是织田信长背靠背的可靠盟友。
在斯波织田纠纷问题上,德川家康利用自己和斯波义银,织田信长的私人友谊,坚持中立,不与斯波为敌,织田信长也不好说什么。
德川家康因此从斯波义银这里得到了不少好处,甚至将松平家抬格成为源氏名门新田一脉后裔,改苗字德川,家格门第大大提升。
———
冈崎城居馆,德川家康将义银迎回之后,便在这里设宴款待。
主位上,义银面对德川家康的频频敬酒示好,也是很给面子的轻言安抚,谈笑风生。
不明事理的外人总以为德川家康运气好,手下是以死脑筋闻名天下的三河姬武士,忠义可靠,所以松平家才能在衰弱之后东山再起。
其实,事实并不是这样简单。
武家从来没有绝对的忠诚,且不谈德川家康以高超的手段,驾驭三河众与远江众两支姬武士团。
只说三河姬武士本身,忠义就是一个笑话。
东西三河相互征伐多年,内部矛盾其实很大。就算是德川家康起家的西三河,酒井,本多这些地方豪族哪个又是好相与的乖乖宝?
松平家的确和这些地方豪族世代联姻,但如果德川家康压不住她们,她们一样能把德川家康变成像她母亲那样的无能傀儡。
德川家康自己小时候,就是被这些忠诚的亲戚在织田今川两家之间卖来卖去,到处被拐当人质。
能够稳住三河远江两国,复兴德川家,完全是德川家康的政治手段高超,军事才能出众,和三河姬武士所谓的忠义耿直关系不大。
三河姬武士的忠义是有的,但更多的还是德川家康一直在宣传三河姬武士的忠义,反过来约束着三河众表现得越来越自诩忠义。
德川家康能在织田信长觊觎之下保持独立性,能和北条氏政虚与委蛇,共抗武田,能抵抗武田信玄的入侵,败而不溃。
这样的人,能简单吗?
外间传闻,德川家康在三方原合战被武田信玄吓尿了裤子,那些羞辱调侃笑话的言辞,义银是一个字都不信。
现实就是德川家康不但保住了三河远江两国的地盘,还在不断收买骏河众,反向渗透武田家控制的骏河国。
武田信玄举起屠刀才控制住骏河众动摇的心思,她看似强硬的表现,反而是落得下风的无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义银看着德川家康,笑道。
“我听说你这几年都在远江国滨松城享福,很少回三河国,这次怎么想到特地跑来接我,为我洗尘接风?”
德川家康笑了笑。
她这些年一直呆在滨松城,是因为三河远江两国实力相当,她必须妥善处理刚被征服的远江众,将其消化成为自己的臂膀。
但在外人看来,总觉得她是喜欢远江国的富庶生活,甚至连三河众也是颇有微词,不能理解,时常劝她回国,让她心力憔悴。
但圣人是何等英明?他自然能看懂德川家康的作为,此时出言调侃,只是好奇德川家康千里迢迢跑来接自己的这份殷勤。
德川家康可是手握四五十万石,镇守东海道门户的织田信长头号小妹,死党盟友。
就算斯波织田两家如今已经和解,但德川家康这个政治上出名的油滑人,也不至于显得如此卑微。
要知道,义银刚刚为了武田家的女儿,和织田信长打了一场牵扯二十万人,涉及七八国的大决战。
而德川家现在最大的敌人,就是占据骏河国的武田信玄。
义银让自己那个武田家的女儿回去探亲,这会儿德川家康的任何谦卑态度,都可能导致被人误解为政治上的软弱,智者不取。
德川家康叹了一声。
“恳请圣人屏退左右。”
义银挥挥手,一众姬武士,不论德川斯波麾下皆是一起伏地叩首,离开了厅中。
连蒲生氏乡也是走得很干脆,她并不觉得德川家康敢做什么对圣人不利的事。
以现在的政治环境,谁敢对圣人动手,就是自寻死路。
再者,圣人有万姬不当之勇,单枪匹马,谁又能把圣人怎么样?
德川家康此举,多半是想求圣人什么事,不方便外传。
等众姬离场之后,德川家康恭谨走到义银案前,见香薰烛火黯淡,还殷勤得拿起剪烛,替义银挑明烛火。
随着烛火明亮起来,一股暗香随之散溢,甚是好闻。
义银看着德川家康小心翼翼施为,并不在意这点香薰,他的注意力都在德川家康身上。
只见德川家康做完这一切,深深伏地叩首,掩面而泣。
“求圣人救我。”
义银一愣,上来就是哭戏吗?表演进度条拉得有点快了。
“莫要做小男子状,起来说话,谁要害你了?以你数十万石大名之尊,又有谁能害你呢?”
德川家康一抹眼泪,惨笑道。
“听闻关东侍所接纳武田殿下入大评议,已然决定征伐东方之众。
外臣斗胆问圣人,真有这件事吗?”
义银点点头,说道。
“东方之众多行不义,关东诸姬群情激奋,自愿讨伐,正本清源。”
德川家康叹道。
“看来此事是真的。
据说,北条殿下与武田殿下都是征伐东方之众的积极响应者,北条家志在房总半岛,武田家图谋常陆国。
若是她们都能得偿所愿,只怕这东海道,从此再无我德川家立足之地了。”
德川家康这话,义银是有些听明白了。
东海道现在的局面,是武田,北条,德川三足鼎立。
武田家有甲斐国,信浓国,虽然也控制了骏河国,但始终无法建立有效的统治。
北条家有伊豆国,相模国,武藏国,但武藏国在义银与上杉谦信联手发动的关东攻略中被横扫,亲近北条的地方武家势力损失惨重。
北条氏康当年是借助上杉谦信的下总征伐失败,取巧扳回一局,收回了武藏国,但她主要是依靠外交策略,寝反了当地有力武家。
这些墙头草不是被武力征服,只是名义上臣服北条家,北条家对她们的影响力很有限。
所以,德川家坐拥两国,武田北条两家各自坐拥三国,看似另外两家势力更大,但根基稳固的德川家并不怎么吃亏。
三家实力的相对平衡,就是维护这个三足鼎立局面最重要的政治支撑。
而现在,局面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