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四四五五
这个自诩天赋异禀的年轻人,又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她一定会努力寻找其他机会出人头地,以证明自己没有犯错,而不是窝窝囊囊得回去被人耻笑。
至于在藤堂高虎心中,她是否真的曾经后悔过自己的选择,旁人无从得知。
即便夜半辗转难眠,咬着枕头躲在被窝里流泪,她也不会让别人看见自己的失落。
就像是流落灯塔的前高级知识分子们,即便看到自己的老同学在家乡节节高升,与自己的人生有了云泥之别,也只能反复自我催眠。
当初的选择没错,我不后悔,真的不后悔。
———
人生之不幸,就在于不甘。
羽柴秀吉与竹中重治以胜利者的心态,居高临下对着藤堂高虎离去的背影指指点点,谈笑风生。
而在比叡山的本阵中,目送斯波义银上山拜访延历寺的浅井长政,也是久久不能释怀。
当初,是浅井家臣团畏惧织田信长在南近江之地大搞革新,逼着浅井长政与织田家反目。
如今浅井长政战败姊川,被困比叡山,家中的风向又开始变了。
浅井家臣团在背后不免埋怨,家督当初为何不能再斟酌一下,再谨慎一点,再考虑一些。
这些人浑然忘记了,是她们请出退隐的浅井久政,逼着浅井长政与织田信长恩断义绝。
此时的她们,只是想把失利的责任全推到浅井长政的身上,用不满的情绪来缓和战败的惊慌失措。
武家大名,家督殿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是个背锅侠。
失去了横山城,已经让浅井长政承受了巨大的外部压力。而因为战事不利,内部的舆论也开始走坏,更令她愤怒不已。
明明是家臣团逼着她与织田信长翻脸,可事情一旦不妙起来,家臣团却把全部责任推给了她,风言风语都是家督无能,德不配位。
在小谷城,面对整日以泪洗面的市君,浅井长政心中的确非常后悔。但后悔有用吗?事已至此,她只能是一条路走到黑。
一旁的赤尾清纲忧心忡忡得看着沉默的主君,低声说道。
“我们被困在比叡山,不知道佐和山城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浅井长政闷哼一声。
“矶野员昌已经靠不住了,等我回去之后,就把她换掉。”
浅井家中暗潮汹涌,浅井长政原本想着依靠胜利来团结人心,这也是武家最擅长使用的办法。
只要还能打胜仗,所有的问题就不再是问题。
可是,浅井朝仓联军加上比叡山的山法师前后夹击,也没能动摇织田家的防线。
森可成虽然死了,但她拼命守住了坂本城一线,让浅井朝仓联军始终不敢深入敌境。
而三好家的畏缩不前,又让织田信长得以迅速从摄津国脱身,赶回来打了浅井长政一个措手不及。
比叡山之围,又是一个尴尬的僵持。浅井长政虽然没有输,但在浅井家臣团眼中,这仗是越打越窝囊,这家督是不行呀。
从野良田合战以来,浅井长政在历次战事中堆砌起来的威望,已经被两场失败的战事彻底松动。
赤尾家是浅井家姻亲,双方的关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听到浅井长政的惆怅语气,赤尾清纲越发不安,她劝道。
“矶野员昌骁勇善战,为主家奉公也是不惜余力,有她在佐和山城,织田家就不敢轻易北上,小谷城的压力才不会太大。
对于矶野员昌的安排,还请主君多加斟酌。
我听说佐和山城一直在向小谷城求援,主君至少应该支持矶野员昌一些补给,让她有信心继续坚守下去。”
赤尾清纲在浅井家的地位不一般,浅井长政也不好直接反驳她。
想了一想,浅井长政解释道。
“横山城的织田守军出兵阻断了我与佐和山城的联系,我几次派信使过去,都是有去无回。
可就在我出兵之前,矶野员昌那边的通讯又能联系上了,希望我能为她提供大量的补给。
赤尾老大人,你也知道,家中现在的情况有多糟糕,我必须尽快出兵打开局面,可补给就这么多,我只顾得上一头。”
赤尾清纲沉默无语。
去年为了协助织田斯波联手的上洛之战,北近江反季动员了大量农兵,家底都被拿了出来。
虽然事后在织田家的支持下,浅井家正式吞并新三郡,得到了补偿。但钱粮这种东西花起来容易,攒起来却很难。
所以说打仗真是烧钱的买卖,浅井长政又没有斯波义银与织田信长那种搞钱的本事,她只是一个传统武家大名,哪来那么多钱粮。
联络收买比叡山,动员出兵坂本城,钱粮像是流水一样花出去。这是浅井长政反击织田家的重要一步,她也不敢省这个钱。
所以对佐和山城的矶野员昌那边,浅井长政是真的没有余力支持她的补给,只能希望她熬过这阵。
可偏偏,浅井长政榨干老本打出的绝地反扑没有奏效,自己还被困在了比叡山,眼巴巴等着斯波义银上山谈成协议,才能解围。
浅井长政很清楚,再回到小谷城的自己,威望会进一步下降,心思叵测的家臣团已经靠不住了。
而顶在前沿的佐和山城,连补给都被浅井长政放鸽子的矶野员昌,她会怎么看待自己?
既然无法再继续相信矶野员昌,那就只能换人,佐和山城太重要了,浅井长政赌不起。
赤尾清纲明白浅井长政的担心,她叹道。
“可撤下矶野员昌,家中还有谁能镇守佐和山城不失,让织田家心存忌惮呢?”
浅井长政皱起眉头,忍不住一叹。姊川之战,她是急于求成,拿出了老底拼命,想要重现野良田合战的辉煌。
可事与愿违,她战败姊川,浅井一门众损失惨重,多名谱代重臣,本家大将都战死沙场。
武家如军阀,控制军队的骨干必须是信得过的自己人。
当年川中岛合战,义银拼命救下上杉辉虎的长尾一门众,这才保证了上杉辉虎在越后国的强势,不会因为根基动摇被越后武家拿捏。
而武田信繁的战死,武田信玄对武田一门众的控制力下降,许多原本简单的事变得难办了,让武田信玄愁得不行。
核心骨干的大量死亡,就是武家大名走向衰弱的征兆,浅井家如今已经有了这个苗头。
浅井长政要把矶野员昌换掉,但她夹袋中还存在可靠又有能力的大将吗?赤尾清纲要坐镇后院,不能去前沿,浅井长政还能让谁去?
赤尾清纲这个问题,令浅井长政越发惆怅。
“新的佐和山城守将人选,让我再想一想吧。
相信以津多殿的威望,这次的停战协议一定会被各方认真遵守。
只要织田家暂时放弃北进,佐和山城的守将我可以慢慢挑选培养,也不用急于一时。”
赤尾清纲看了眼浅井长政,这位年轻家督的眼中充满了对斯波义银的信任。
就像是当年野良田合战,在绝望中冲阵的浅井长政,被斯波义银从深渊中一把拉了出来,才有了浅井家扬眉吐气的扩张期。
也许在浅井长政心中,她一直是无条件的信任着斯波义银吧。
赤尾清纲想要开口劝一句,武家乱世,凡事都该多留个心眼,岂能笃信一人。但话到嘴边,她又有些说不出口。
如果仁义守诺的斯波义银都无法信任,那这天下还有可以相信的人吗?也许,家督是对的。
浅井长政与赤尾清纲一起望着比叡山方向,心中存着一份对斯波义银的期待。但她们却不知道,矶野员昌已经向织田家降伏。
羽柴秀吉正准备把矶野员昌被寝反的消息在小谷城散布,就等着浅井长政回去怒而杀人。
而比叡山的停战协议还没写出来,织田信长就已经在琢磨怎么逼迫浅井长政主动撕毁这份协议,让自己能松开手脚送浅井家上路。
浅井家的危机并没有因为斯波义银的出面而减轻,反而是织田信长在利用斯波义银的斡旋,为四面受敌的织田家寻求一个喘息之机。
一旦让织田信长回过气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浅井长政。
而此时的浅井长政,还不知道自己将面对更凶险的未来。她真心期待自己爱慕多年的那个人,能再次把自己从深渊中解救出来。
作为一个姬武士,她为自己懦弱的想法感到惭愧,自己怎么会沦落到恳求一个男人庇护的地步。
浅井长政望着那早已看不见的身影,又叹了一声。
也许,自己从来就配不上他,只能将这份痴爱深埋心底,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第1421章千年古刹延历寺
比叡山延历寺乃是天台宗总山门,延历寺主持称为天台宗座主。
延历寺之名源于天皇朝廷的年号,建寺翌年由天皇恩赐。延历两字出自后汉书,曰夫熊经鸟伸,虽延历之术,非伤寒之理。
岛国佛教密宗有两大山门,分别是比叡山延历寺与高野山金刚峰寺,皆是传承近千年的名寺古刹。
比起比叡山的天台宗,高野山的真言宗对世俗事务野心较小,可能是距离京都中枢比较疏远,更多是作为政治失败者的流放地存在。
真言宗的新旧教义分裂,新派向西别居和歌的根来山。而旧派向东吞并了兴福寺的法相宗一脉,入主大和佛国。
新旧两派在纪伊国一东一西,虽然教义有争执,相互有迫害,但总体还算太平。
而天台宗身处岛国政治中心的漩涡,信仰与政治利益纠缠不清,从来就没太平过。
最早的内乱是圆仁派与圆珍派的矛盾,从圆珍派退出山门,自立门户开始,不满天台宗的有德高尼是一代代的出走。
最近的日莲宗,净土宗等创始者其实也都出自天台宗,天台宗却容不下她们,最后导致反目成仇。
所以,比叡山虽然被称为岛国佛父,意为天下佛教皆出比叡山,但天台宗的名声却一直不太好。
岛国佛教来自天朝,可建寺八百年的延历寺,其跟脚并不是改良后的宋代佛教,而是早先的唐代佛教,更接近于印度原教义。
天朝佛教在经历过三武一宗灭佛之后,到宋代佛教成型之时已经彻底怂了,更多的是向下发展底层信徒,多搞一点香火钱。
而天朝汉唐时期的佛教,与天台宗这些老牌宗派是有些相似,就喜欢圈田免税,顺手养几个尼兵和朝廷别别苗头。
比叡山天台宗的山法师,从天皇朝廷开始就蛮横得紧,教义辨不过就肉体消灭。
和脱离天台宗的圆珍派打,和大和国佛教道统的奈良法师打,顺便再干预一下朝政,从天皇到公卿都拿她们没办法。
天皇朝廷本就武力孱弱,引进佛教思想的一部分原因,也是有意用佛教狂热的尼兵,以信仰去抵御外敌。
而比叡山,原本就是发源于奈良盆地的天皇朝廷,向北方京都盆地发展的外延防线。
延历寺位于坂本口一带,隐于比叡山中,神话中被称为鬼门,山法师就是抵御北方之鬼,保护身后京都的守护者。
而这个鬼,指的是发源于关东的岛国土著毛人。
等到天皇朝廷强大起来,反攻关东去抢占毛人的地盘,姬武士早期版本的侍,与她们日后的领袖征夷大将军就逐步登上历史的舞台。
而曾经协助保护天皇朝廷的山法师,也慢慢变成了京都周边的祸害,天皇朝廷头疼的麻烦。
最后,天皇公卿就把自己的子嗣送去比叡山当尼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