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墟极光
她刚把门关好,安妮就在门上轻轻敲了两声,呼唤道:“小姐,夫人请您过去。”
“好的,我换一下衣服就去。”
正趴在地上翻看着一本书的苏茜抬起了头,它用前爪将摆放在面前的书籍艰难地挪到了奥黛丽的书桌前,脸上出现了一丝人性化的焦急。
看着苏茜这幅模样,奥黛丽忍不住露出笑容。她这次回来的很及时,倒是很想看看苏茜会不会使用应急方案——她们不是没有讨论过父母亲突然找自己、或者是朋友突然没有预约地来和自己说话时的情况——但既然奥黛丽已经回来了,那苏茜就没必要使用应急手段催眠大家。
她解除心理学隐身,像是突然从地里长了出来。
苏茜的前爪一抖。看清了来人之后它才松了口气,它埋怨地看了一眼奥黛丽,把书本扶正:“吓死我了,奥黛丽,还好你回来了,伯爵夫人找你。”
“是的,我听到了,谢谢你苏茜。”
奥黛丽脱掉身上遮掩的斗篷,藏进了自己的秘密小隔间里,然后快速地换上了家居服,换掉了鞋子,又用香水遮盖自己身上的气息,假装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
紧接着,她用一如既往端庄的姿态轻轻推开了自己的房门,对站在门外的母亲露出惊讶的表情:
“妈妈?”
“哦,奥黛丽。”凯特琳夫人将手里的羽毛扇交给安妮,自己则轻轻地揽住了小女儿的肩膀,目光慈爱,“怎么看了那么久的书?晚餐时间到了,亲爱的,你爸爸和哥哥已经在餐厅等我们了。”
奥黛丽眨了眨眼睛,正面比侧面看得清晰,虽然母亲的妆容依然完美,容貌依然秀丽,但奥黛丽却敏锐地发现了她的肢体语言和情绪上存在的小小异常——母亲是不是哭过了?——想到这里,奥黛丽似乎有所察觉,后背不由自主地窜上一股寒气,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
但她还要装作对即将到来的事情和母亲的哭泣一无所知的样子,笑着挽起母亲的臂膀,主动朝着前面走去:“那我们快去吧,妈妈,今天晚上会有我最喜爱的蛋糕吗?”
凯特琳夫人似乎也被女儿的单纯活泼感染了,嘴角重新上扬:“亲爱的奥黛丽,如果你想吃那份蛋糕,可以在明天的下午茶让厨师去做,我们在晚餐要控制食量,保持你的体重。”
“嗯……当然,我知道!”
“那么晚餐后的甜点我想要一份松饼,加上一些奶油和草莓,可以吗,妈妈?”
奥黛丽尽可能地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充满活力和朝气,尽管她自己的心情正逐渐沉入谷底,宛如局外人,依然要强打起精神来扮演家人心目中的“霍尔小姐”,给予他们一些快活的力量。
“我的宝贝,你什么时候这么贪吃了?”
凯特琳夫人终于展露笑颜,轻轻地在女儿的头发上拍了一下:“当然可以,我会告诉厨师的。”
奥黛丽适时地表现出少女该有的惊喜笑容,亲昵地拉着母亲的手,走向楼下的餐厅。
当她们进入餐厅时,希伯特和霍尔伯爵果然已经在位置上等待了,奥黛丽带着笑容向自己的父兄问好,看着他们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奥黛丽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不会错了。
她笑着落座,思维却是从未有过的冷静,仿佛一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等待霍尔伯爵的宣判。
但父亲远比年轻的心理医生沉着冷静,仆人们端上前菜、汤、开胃酒,一直到一家人开始用主食的时候,霍尔伯爵才做了个手势,让上完了菜的佣人们暂时退出,进入家庭会议的环节。
“奥黛丽。”伯爵轻声呼唤。
从进入餐厅起就在等待这一刻的奥黛丽依然像是毫无察觉的样子,她笑着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什么事,爸爸?”
“最近的工作和生活怎么样?”霍尔伯爵对女儿的爱和关怀都是发自内心的,“自从局势开始动荡之后,你就很少和你的朋友们一起茶会、沙龙了,总是一个人待在家里。”
不一个人待在家里,怎么每天下午准时去南大陆上班呢,这两天,为了粮食,我还是专门请了假的……奥黛丽在心里叹息一声,慈善基金和南大陆的日常生活逐渐开始修正她的贵族金钱观,她依然很想念自己的朋友,想要和他们在一起,却已经难以忽略那谈笑之间被浪费掉的大量金钱。
“基金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有很多的人需要帮助……”奥黛丽做着标准回答,应付父亲的问话,“作为理事,我每天都会处理很多事情,阅读资料,排列名单,我觉得这样很好。”
看到妹妹女儿这幅单纯善良的样子,希伯特欲言又止,凯特琳夫人悄然叹息,而霍尔伯爵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的变化,依然以和平时一样的温和口吻说道:
“奥黛丽,我有一件事情,需要和你商量。”
“什么事,爸爸?”
“或许你还记得,我曾经这样对你,也对希伯特说过。”
霍尔伯爵放下了手中的餐具,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把腰板更加挺直:“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重量,而在我的心中,霍尔家族的重要性是超过我,超过你们的母亲,也超过你们的。”
奥黛丽这时才露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的表情,眼睫微微一颤。
见女儿没有说话,霍尔伯爵便接着说了下去:“我先前曾经试着让希伯特远走他乡,去因蒂斯做一个子爵,保住家族的一部分财产。但是现在的政治局面已经产生了变化,雷霆之神的教徒对我们这些女神的信徒不够友好,希伯特根本无法离开鲁恩……”
他没再说下去,看着自己的女儿,相信单纯却不愚蠢的她肯定已经能够猜到自己的所思所想。
与此同时,霍尔伯爵又对那位远房亲戚的回信中的热情感到不安——因蒂斯贵族的语言风格比较直来直去,不够内敛,因此那封信算得上是“热情”,霍尔伯爵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突然一改之前冷淡甚至高傲的态度,就差直接在信上写明“我们欢迎奥黛丽·霍尔小姐来蒙特玛尔侯爵府做客”。
他能想到的唯一理由,就是这位侯爵长子看到了女儿的照片或者画像。
这样对方的行为才符合他对因蒂斯贵族的印象。
更重要的是,对方这样的热情态度让霍尔伯爵骑虎难下,他都这样欢迎奥黛丽小姐了,再提把自己的长子送过去还合适吗?到时候对方要是恼怒了,恐怕事情会更加麻烦。
事情都已经决定下来了吧,但还是要先做出询问我的态度的样子吗……是的,在那之后,我好像也从来没有拒绝过父亲的提议,因为我知道,拒绝并不会有效果,我也说不出口……
奥黛丽的眼睛略微低垂下来,她这一次从“观众”的状态退了出去,平静缓慢地说道:
“我知道了,爸爸。”
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她抬头直视父亲的眼睛。
“在我的心里,爸爸,妈妈和哥哥,同样,也是比我自己,比我的工作,更加重要的……”
“感谢你的理解,亲爱的奥黛丽。”
霍尔伯爵闭上了眼睛,数秒后才重新睁开,眼眶也微微有些发红:“我把已经转移到因蒂斯的15万镑左右的不动产和股份全部记到了你的名下,我们的远房亲戚有一个比你大了几岁的女儿,你的母亲也一直在和她通信……不要太过担心,奥黛丽,她会欢迎你的,会有人去迎接你。”
……那位极光会的D女士?奥黛丽原本悲伤的心情突然有些复杂,甚至想要苦笑。
她想了想,轻声问道:
“爸爸,我已经成年了,又是独自一人前往因蒂斯,请问我在因蒂斯的婚约对象是谁?”
作为一个鲁恩淑女,她这个问题堪称大胆。
但餐桌上没有人制止,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次利益的交换,一次保全家族财产的牺牲。
霍尔伯爵的表情更加难看了一些:
“没有婚约,奥黛丽,我们的亲戚邀请你,那位小姐想要给自己增加一个朋友。”
这话他自己都不信——他不奢望和侯爵长子订婚,但如果那位侯爵长子明确地给奥黛丽定下一个婚约对象,哪怕是随意到随时可以撕毁的,霍尔伯爵都不会像现在这么担心。而“刚成年的贵族小姐”,“独身一人前往国外”,“容貌美丽”这几个词组和“因蒂斯”叠加在一起,答案呼之欲出。
这只会让这位父亲产生深深的不安,这是无论转移多少财产都无法抹去的不安。
希伯特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愤怒,但他按捺了下来,而凯特琳夫人已经开始悄悄地擦眼泪。
没有婚约?
奥黛丽自己也呆住了,毕竟婚约在当前时代是独自一人前往国外的女士的安全保障之一,而她没有……这,那位邀请自己过去的小姐或是先生实在过于轻浮!
但紧接着,她突然反应了过来。
“极光会的D女士是因蒂斯贵族家庭的女儿,我和她通信过几次,她知道我是‘观众’途径的中序列,看她的暗示,基本猜测我已经是序列五。”
“极光会现在信仰的是太阳神,造物主,而造物主的教会里,有足足五条途径……”
“其中一条就是‘观众’!”
D女士,伊蕾娜小姐这是在向我示好,她在邀请我过去……她或许会为我提供一个安身之所,而代价或许是我要加入造物主的教会,或者给她的家族效力?这,前者我可以假装,倒不是不能接受……
在一片安静到诡异的气氛里,奥黛丽反而快速地平静了下来。
“我知道了,爸爸,请别太为我担心。”她说道,“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我也是非凡者啊。”
奥黛丽的笑容在其他人看起来颇为勉强,于是他们也勉强地笑了笑。
……
克莱恩预想中最坏的事情——阿蒙在两天之内寄生了所有人,一齐向他动手,并没有发生。
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他迅速记住了在光芒出现时表情不正常的那几十个人。对一个看惯了没有畸变异常的人类的人来说,月城的每一个人的长相几乎都很特别,更不要说还有“无面人”在识别方面的加成了。
“拿出十字架也属于下下策……按那个谁的说法,上帝就在这里,祂能够注意到我的行动,我用上帝威慑这里的阿蒙还有把自己一起搭进去的危险。”
“不过,跟被阿蒙寄生比起来,信仰上帝也成了一个好选择。”
可依然怎么想都不对味,就好像东大陆的人们从来都没有自己的选择权,或者说,他们的选择权力无非是“信仰哪个神”,甚至连这个选择权都要被恩情或者畏惧裹挟,被迫做出改变。当前的人们要么选择怀着感恩的心和期待的想法主动改信,要么放不下远古太阳神,但仍然选择向前看。
真实造物主把他们塞给我的时候,是不是经历了比我现在更复杂的心情?
那个时候,神弃之地上应该根本就没有“愚者”的信徒,全都是造物主的虔诚信徒,但祂执意要让神弃之地的人成为我以后的锚……唉,我这也不是趁虚而入,而是等价交换——“愚者”给予他们帮助,他们支付给我信仰,这应该是一件双赢的事情,为什么我总会觉得心里怪怪的?果然,还是因为最开始的时候根本没有人问过他们愿不愿意改信,就直接这么做了的缘故吗……
虽然自己心里清楚得很,但当克莱恩想清楚之后,还是有种无奈和无力感。
他曾经不愿意接受这命运,现在也接受了;曾经不愿意做帮助以外的事情,现在也来到了这里。
命运好像就是这样,换着花样让你前进。
你就算再怎么抗拒,最后还是找到了前进的理由。
正是这种感觉才让人懊恼,烦躁,甚至愤怒,而命运的天使们要么缄默,要么故作天真,不可捉摸。克莱恩每每想到这些事情,总有种和当初身不由己时领悟“小丑”魔药的真谛的感觉。
“唉……还好,我还能觉得这件事情做得不好,这是我还是我的体现……唉……”
克莱恩在心里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真是难以想象啊,如果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确认自我的话,估计过不了几年我就要开始迷失自我了,众神保持了这样的状态数千年,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还是说,祂们永生之后,时间这一概念就消失了?”
他很难形容这种“我还是我”的感觉,就仿佛是心脏里有放置了一个方块,他遇到或做出违背本心的事情的时候,这个方块就开始转动,棱角在心脏里划出一些尖锐的疼痛。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棱角会被自己的血肉磨平,到时候他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只能凭借自己的印象扮演自己。
——虽然已经是序列3的圣者,但在神秘世界里他太过年轻,不仅比任何一个同序列都要年幼,进入神秘世界的时间更是算得上一个婴儿。
这也导致他既无法想象“锚”对自己的影响,也很难接受神性的存在。
克莱恩自认为还算一个仁慈的伟大存在,至少没有到外界那样把异教徒打出去甚至处刑的地步,因此神弃之地的人们还保有信仰远古太阳神的自由,但这样的人也会越来越少。
他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专注于眼前。
温暖的净化力量落在白银城人民的身上,净化着他们体内的毒素。
日出般的光明中,人们看到自己和周围的人身上不断有虚幻的黑气上升,紧接着在光芒中消散。同时,他们也感觉自己的身体状态正在飞快地好转,比曾经的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好。
“赞美我主,赞美‘愚者’。”
环顾一圈,克莱恩觉得自己正逐渐沉浸在“传教士”的身份中,等到下方的信徒给予了回应,这位即是“愚者”也是“神使”的青年以肃穆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我遵循神的指引来到这里,受邀参与你们的庆典。”
“据说,这原本是献给太阳神的太阳祭典,但我主同样会给予回应,因为这是众神所希望的。”
人群默然。
“祂们从未忘记你们,从未忘记每一个在黑暗中求生的人,从未忘记每一个勇敢的战士,从未忘记你们所经历的苦难和悲伤。”
格尔曼·斯帕罗的话语在广场的半空中回荡,又被风带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参与这次祭典的月城居民们既感动,又悲伤,既温暖,又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