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坏世界的逐火律者 第336章

作者:暗蔼

  为何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不同的人却留下了截然相反的记忆呢?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早就听说逐火之蛾有大量的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之前罗伊格尔也说过,这种精神感知型的能力,在对付没有意识的崩坏兽时收效甚微,但对付人类本身却极为恐怖,完全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改变一个人的思维。

  那么,既然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对付人类本身这么好用,那本就是为对付人类本身而设立的毒蛹,又怎么可能没有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呢?

  “呵……”

  他早该想到这点的。

  只是……被干扰的究竟是他自己的意识呢,还是其他人的意识呢?

  是他在直接通过意识与自己对话,还是说两人的对话是现实的,他用精神力量屏蔽了他人?

  似乎也没有纠结于此的必要了。

  因为那番交流无论是发生在现实中,还是发生在意识中,都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事。

  “别多想、别多想、别多想、别多想……”

  这该死的咒语不知何时死灰复燃,继续在他耳畔喋喋不休地响起。但他却生不出什么抗拒的心思,因为愈是有人在他耳边念叨这个,他就愈加无法控制自己的思路顺着记忆的线向前回溯。

  没错,金色的长发,绿色的眼睛,他确实出身里希滕斯泰因家族。

  可由于是私生子,从记事起就一直在贫民窟生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他从刚出生的时候就被遗弃了,父母留给他的只有一块毯子,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如今关于那些苦难日子的记忆都已模糊不清了,他只记得是被一个老头领养,大约在八岁的时候,他被有钱人看中,带离了贫民窟。

  关于这一点,他脑海中还有些许的片段,一个年轻人和领养他的老头讲话,面包车就停在他们的窝棚口,侧门大开,毫无保留地展示内里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听见自己的“养父”和那个男人发生了争吵,但当对方掏出一沓纸后,瞬间就喜笑颜开。

  而后他就被带上了车。

  但那辆车驶向的不是更加轻松的生活,而是地狱。

  八岁的小孩子被人买走,还能是用来干什么呢?更何况他确实生得可爱。

  他因为金色的长发与绿色的眼睛,所以被刻意包装成里希滕斯泰因家族的男子营业,也被半强迫着学习了许多贵族礼仪,好表演得逼真。

  而更加讽刺的是,辗转几年后,他因为这个“假身份”,得到了侍奉里希滕斯泰因家的一位老爷的机会。

  他也借此机会被带回了里希滕斯泰因家族,成为了那位老爷的专属小厮。

  本以为,相比于先前痛苦的生活,这一次起码会轻松一些。

  起码衣食无忧,起码只需要服务于一人。

  况且,虽然地位低微,工作也很龌龊,但或许是他长得好,同为下人的,无论是叔叔阿姨,还是哥哥姐姐,对他也都不错。

  但最令人无法接受的事情发生了——随着年纪的增长,他开始恐惧地发现,自己与自家老爷越长越像,最后直到几乎所有的下人都能看出来的程度。

  最开始,他的父亲还不愿意相信,直到本着“反正也不会掉块肉”的心思带他去做了亲子鉴定。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但这依然不是痛苦的终点——等他回到家,发现所有认识他的下人都已经遣散了。彼时他已接近成年,对家族的行事风格也不是一无所知,又岂会不懂所谓“遣散”背后的真相?

  “……”

  即使已经过去近二十年了,再回想这些事,他依旧无法保持气息的平稳。

  所以,当一年前,他在心怀愧疚的父亲运作下,当然也是他自己能力过硬的条件下成功晋升市政官,怀着复杂的心思,按照惯例回家报喜,却发现往日豪华的家族会堂变成了一片血泊,家族的主要管事的长辈们被屠戮一空,踩着浸润着鲜血的蓝色勿忘我……

  与其说是悲伤,倒不如说是如释重负。

  可是,这样的过去究竟带给了他什么呢?

  这是他曾经每个夜晚都会思考,如今却已忘却了近十年的问题。

  他不敢说自己经历过真正的底层,毕竟在贫民窟里也只待到八岁,后来虽然日子过得龌龊,但好歹衣食无忧。

  如果可以,他也想像那些同事一样做个纯粹的恶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贪污一批物资,还要凭着良心捐出去一半,不断承受着内心的折磨,还要被人骂作既当又立。

  对了,这些过去,“卡斯帕”都看到了吧?

  弥额尔也终于明白,为何每次到两人要对视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地躲闪了。

  因为对方携带着精神能力的目光,可以完完全全地将他看穿,他所有的过往、所有的纠结、所有的伪装,在对方面前都清清楚楚。

  而正是因为看到他心中被掩盖起来的那些东西,“卡斯帕”才会不断诱使着他说出那些足以被他的同事视为背叛的话了吧。

  尽管那不过是人尽皆知的真相罢了。

  算了……

  那些话……

  说都说了……

  弥额尔坐直了身体,伸手握住了车顶的扶手,“掉头。”

  “呃?大人,您说什么?”

  “掉头!”

第299章 背叛

  细密的雨丝中,轿车的前轮左右摆了摆,就好像人在决断前必不可少的犹豫一样。

  但这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它很快就倾转过身子,掉过头,车头的大灯破开黑暗,向着另一处光明坚定的驶去。

  跟在它身后的两辆车,一辆是原本提供给弥额尔的座驾,另一辆则是载着两个幕僚,他们见到弥额尔所在的车忽然掉头,一时间踩下刹车,愣在了原地,直到用无线电再次确认后,才接受了“掉头”的命令。

  回到别墅门前,里面的灯光依旧大亮着,弥额尔猛地推开车门,仲夏夜的凉风与轻薄的雨丝一齐灌进了车厢内。

  司机手忙脚乱地寻找着雨伞,弥额尔本人却像是失了魂一般,压根不在乎外面的风雨,径直踏入其中。

  “大人!”

  不等车停下,后车的幕僚就推开车门,撑开与夜色相同的雨伞,冲到了弥额尔身边。

  “大人,出什么事了?”

  蓬松的金发早已被淋了个通透,线条分明地黏在头皮上,水分顺着发丝流淌到额头,而后顺着重力的牵引而下,划过眼窝、划过颧骨,在下巴汇集,而后重复了雨水必然落地的命运。

  数之不尽的雨水在石板上撞了个粉身碎骨,尸身的一部分化为朦胧的水雾腾起,不光氤氲了光影,也将石板之下的土腥味儿带了出来。

  弥额尔站在伞下沉默了好久,车子的马达声并不小,尤其在对方是融合战士的情况下,不可能不察觉到自己的去而复返。

  于是,似乎也没有犹豫的必要了。

  弥额尔转过头,别墅的亮光从他的侧脸划过,在那被雨水润湿的脸颊上反射出磨砂镜面应有的光彩。

  “你们在原地等我一会儿,我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些话要和两位特派员说。”

  他露出一个自以为释然的笑容,尽管这与他内心的波动完全相反。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上蹿下跳的忐忑,若是没有这恼人的雨,想必站在他身边的幕僚都能听到这声响。

  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自己的屁股从来都不干净。

  不,准确地说,那些现在还在市政厅胡吃海喝的同事们做过的事,他也几乎没落下过一件。

  如果来一场公平公正的判决,他的罪责绝不会减去半分——法官和陪审员们想必是不会因为他把贪污来的钱财的一半都匿名捐出去而对他从轻量刑的。倒是有少许幕僚,比如眼前这一位,便是因为这一点而对他死心塌地,认为他是一众官僚中难得的好人。

  好人?

  他曾经也想做个好人啊……

  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不同流合污,就会被同事排挤,不纵容下属,就没有人会执行他的命令,不向上贿赂,自己做下的成绩、自己偶尔提出的,于民有益的建议就永远不会被认可。

  若是到了审判之时,他很想用这些话来做自我辩解,但他知道这些东西感动不了法官、感动不了陪审员,也感动不了被他剥削了口粮的人,也感动不了因为资源不够而活生生饿死、累死的人。

  而那个特派员已经得知了他所有的一切,他又会怎么做呢?

  弥额尔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或许他们也只是想利用他,由他指认出美洲分部各个市政官的不法证据,而后再把他们和他一起打包送上法庭。

  也或者他可以以污点证人的身份被网开一面,从轻处罚,但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在心中蔓延,让他生出一个不可理喻的想法——

  是的,他不想要怜悯、不想要网开一面,他想要被审判、他渴求被杀死。

  因为他早已背叛了自己。

  不是作为官僚中的一员的自己,而是作为第三新天堂市市政官的自己、是作为下人的自己、是作为贫民窟的一员的自己,也是作为……人,的自己。

  这不就是他最终选择回到这里的原因吗?

  他通过背叛自己过去的一切,从而加入了官僚的队伍,那如果再背叛了这群官僚的队伍,从某种程度而言,也算是站回了曾经的自己本应该处在的位置吧。

  至于那什么网开一面、从轻处罚,那不是他的所求,他渴望的是断头台、是绞刑架,但……他希望自己在经受审判时,至少不是以一个违法乱纪的官僚的身份,而是……心中尚有从过去找回的一点良知的“人”。

  也或许,这都是他矫情的一厢情愿吧。

  无论如何,到了现在,都没有半点退缩的余地了。

  “李维。”

  他忽然轻声念出了眼前这个年轻幕僚的名字。

  “有何吩咐,大人?”

  “从现在起,你被解雇了。”

  “呃?”

  年轻男人第一时间以为自己听觉出了问题。

  “有什么问题么?幕僚并非市政厅招募且支付报酬,而是每个市政官自己花钱将养,所以我将你解雇合理合法。”

  “不,不……我不是质疑这一点,只是……为什么啊?”

  雨伞从男人手中无力地滑落,他双手抱住了脑袋,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做错,惹得自己一直仰慕的市政官要开除自己。

  “我直说了吧,我并没有伱看到的那么正派。你以为我每个月都会捐的财产来自于家族和我个人的收入?不,那都是靠挪用救济粮、除役钱多交的部分,还有下级的各种孝敬中抽取的。”

  李维瘦削的身躯很快颤抖了起来,也对,这仲夏夜的风雨来得急切,单薄的衣衫根本阻挡不住寒气的侵袭。

  “你走吧,你根本不适合在这个体制内生存,几个月过去了,你甚至都没有怀疑过自己上司的巨额钱财来源,也无法接受现实。

  “我记得刚见到你的时候,你说自己的梦想是写一本文明的编年史?听我的,你最初的这个梦想,才是你的归宿。”

  一口气将自己的心事全部说了出来,也不管年轻的幕僚能不能听明白,他毅然转过身,快步走到别墅的大门口,双手按在金碧辉煌的大门上。

  还未来得及用力,门便自动向内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