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间全是松子
他想了一晚上,在床上辗转反侧,看向窗外的下弦月,翻了个身,任由月光洒在身上。
第二天,杜子恒上山了。
他找到趴在湖边喝水的女子,许下了第四个愿望。
他的第四个愿望是,他想要娶多喜为妻。
多喜不知道什么叫娶,不知道什么叫妻,但是这个是她唯一信奉自己的人。
她答应了他。
杜子恒欣喜若狂。
他们在山里举行了婚礼,邀请了山间百怪,石像披着红布放在一旁,他们在日月星辰下结为了夫妇。
杜子恒带多喜离开了那片山。
多喜进入到了人间,杜子恒笑,小时候他的多喜明明无所不能,怎么来到这里却蹑手蹑脚的。
“相公,那是什么?”她疑惑指着街上。
杜子恒心脏一缩,脸变得通红,虽然这是自己让多喜喊的,但真从这位女子口中出来时,他只觉心脏要从口中跳出来。
“那是冰糖葫芦,是人类的食物。”
他笑着说:“相公去给你买回来。”
多喜知道了,人类的东西需要钱才能买。
“多谢相公。”
杜子恒避开她赤子般的视线,为自己卑劣感到不喜,但又忍不住得到更多。
多喜有好多想要的东西,想要女子脸上的胭脂,想要人类漂亮的衣服,想要孩子的拨浪鼓。
那种想要并不强烈,只是单纯好奇,但杜子恒都会满足她。
镇子上的人看到,一个男人抱着一块石像,从外地来,购置了一处房屋,将石像置于屋内。
他不娶妻,少与人交流,每日都会带很多新奇玩意儿回家,甚至有人传言在他家附近听到他一人欢声笑语。
杜子恒听了邻里的闲话。
“多喜,我们搬家吧。”
他们搬到一个更大的宅子里面,没人知道宅子有一个普通人看不到的妖怪。
杜子恒赚到很多钱,只要多喜要的,他都买给她。
杜子恒以为这样就能和多喜一直幸福地在一起,直到一次,他忽然在她面前病倒。
连年的操劳,一阵头晕目眩后,他直挺挺摔倒在地面上。
他急着想跟多喜说他没事,不要担心,但是他错了。
他看到多喜只是一脸平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带着疑惑,平静道:
“你躺在地上干什么?”
她完全不担心自己,她的心从来没有因为自己而产生过波动。
杜子恒知道,只要他开口的话,多喜会过来扶起自己,会给自己端茶递水,会服从自己的一切命令。
但是多喜是一块石头。
石头,何来心之一说。
他其实早有察觉,但他一向愚笨,又或说是他不想承认,但日夜相处将问题撕开越来越大的豁口,直到他不得不面对为止。
他只是把多喜禁锢在了自己身边。
他感到了恐慌。
过往的喜怒哀乐,原来一切一切都是他的情绪,就在这一刻,他觉得那些情绪好像阳光下上升的泡沫,看起来泛着七彩的荧光,却又毫无意义。
他就静静躺在地上,多喜亦在一旁平静看着自己。
“扶我起来吧多喜。”
“好。”
他找来最好的匠人,将那块裂开的石像修复,又让人将老家后山那块原本放在庙前的石兽搬来。
周围的人都说,那个杜姓的富商脑子有问题,爱上了一块石头,也有人说,他懂邪法,杜子恒之所以发家致富,是靠那块石头。
杜子恒并不理会。
他自己知道,他爱的不是一块石头。
院子清冷,院内终年是一个男子呐呐自语,他总是跟着石头说话,笑着,或是诉说最近的烦恼。
可是等男子关上门离开后,院子就会重新归于安静。
夏日蝉鸣,冬日烤火,院子的门开了又关,自始至终却只有一人进出。
宅子深院的门再一次被推开。
那个女子穿着白衣,玩着手中折纸,她问自己,这次来找她又有什么事吗?
杜子恒对着那个美丽女子,嘴角微颤。
她的容颜从未改变,那张惊艳的脸始终如水面平静,几十年如一日般,不悲不喜,不急不怒,未曾因自己而笑,而恼,她只是……注视着他。
时值秋日,他穿着一身长衫,像幼时一样,像少年时一样,像青年时一样……
杜子恒对多喜许下了第五个愿望,他要她爱他。
“爱是什么?”她问。
那一刻起,杜子恒仿佛看清了屋内根本没有什么美丽女子,只有一尊平和肃穆的神像。
他跪在了神像前,泪流满面。
第二百四十五章 法海你不懂爱!
盘坐在屋内的女子如是说,即使讲起过往种种,神情亦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仿佛那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自己只是一块记录了某个人一生的旁观者,自始至终没参与进去。
“他要我爱他。”
她理解不了什么是爱,所以她也没法如他所愿般去爱他。
她当时问杜子恒,什么是爱,正如现在问这个她不认识的男生。
“什么是爱?”她问。
风无理发现自己居然答不上来。
“原来你也不知道什么是爱。”
这个人不知道什么是爱,杜子恒也不知道什么是爱,她也不知道什么是爱,她当时看着杜子恒在她面前哭,她想去拉他起来,却只是穿过了他的身体。
杜子恒看不见她了,也碰不到她。
自那一天起,杜子恒再也无法看见妖怪,听不见妖怪的声音。
他再抬起头时,屋内只剩下一尊石像。
“阿恒说他亲手替我做了一件衣服,要带来给我,说我穿上肯定很好看,便出门去。”
“之后他却很少再来,我也忘了已经是多久没见他了。”她说出这句话时,依然只是诉说一个事实,毫无感情。
女子起身,边走边褪下身上的衣物,风无理连忙避开视线。
手上的红衣被接了过去,女子便在此处更衣,她纯洁如白纸,亦无人类自欺欺人的难为情。
等到她穿上那件衣服后,确实很美,夕阳的红日在城市的尽头,倾斜洒落的金光描绘着她的容颜。
夕阳穿过她的身躯,落在身后的那尊石像上。
“这件衣服也是你的一部分,他当时已经看不见了。”
杜先生在门外等了一个小时,旁边的尺凫一直盯着他,他不太自然,看着太阳快落山了,就给小姑娘点了一份外卖。
现在尺凫蹲在石兽旁,边吃边盯着他。
屋内响起动静,杜先生连忙看去,却见那位少年抱着一个石像出来。
石像被一块红布包着。
他刚想迎上去说点什么,忽然瞥见了少年身边居然出现了一个红衣女子。
风无理以为他就是故事中的杜子恒。
却听多喜问道:“阿恒呢?杜子恒呢?”
杜先生只是道:“二叔上个月去世了。”
杜先生从小是个灵感很强的人,正如他刚刚能看见一闪而过的右皇一般,在日落黄昏阴阳交替的时候,他此时也看到了普通人看不到的多喜。
多喜听闻那个在她眼底长大成人的小家伙,如今已经不在人世,她心底不知如何作想。
她问杜子恒过世前在干什么。
杜先生说,二叔这几年就住在这个院子里,家产都交给几个侄儿打理。
但是杜子恒很少再进后院,因为他已经看不见多喜了。
那日他出到前院时,恰巧起了风,那件红衣也被风吹走。
一如他和多喜心的距离未曾走近一步,他最后连替石像披上红布都做不到。
杜子恒便在这里寻找起那件衣裙。
每天出门,在这条街上徘徊着,即使那件衣服就挂在枝头,也一天天,一年年与他擦肩而过。
别人问他在找什么,他摇头不言,黑发找到白首。
一人在前院,一人在后院,夏天听蝉鸣,冬天看飘雪。
他以为自己找到了那件衣服,就能再次见到多喜,却在这里流连多年,与那件衣服错开无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