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这三千剑尽数归于一处,以不动明王本身剑锋之利,强行破开胖老人的护身法宝,赠予他的剑伤毫无疑问称得上是重伤。
纵使滂沱暴雨依旧落不到他的身上,但他的脸色同样苍白至极,不断流淌的鲜血打湿了衣衫。
一整瓶出自玄天观的秘传丹药,落在胖老人的手心之上,被他直接吃了下去,这才暂时稳住身上的伤势,没有让道体直接碎裂。
那三千剑带来的不只有剑锋,还有蕴藏在剑锋上的无尽剑意。
这些出自于禅宗的剑意,便如跗骨之俎盘桓在伤口,以其为原点,让伤口无法愈合之余,更是不断侵入他的道体各处,乃至于缠绕心神。
胖老人的识海当中,此刻甚至隐有禅音佛歌隐约响起,唤他早日归去,不要再强自逗留人间,对他的神魂造成了不小的负担。
很显然,这也是怀素纸不选云载酒,不择长天,偏要以不动明王出剑的根本理由。
而在另一头。
怀素纸的状态也不太好。
那枚小印的层级极高,是毫无疑问的九阶,是胖老人最为倚仗的法宝之一。
此刻她右手的骨头,已经尽数断裂开来,到了难以动弹的境地。
如果不是小印最后的攻势被挫,那她同样也会落得一个重伤的下场,不比胖老人好到哪里去。
然而这一切没有发生。
当怀素纸站起身时,死生轮转真章自然运转,看似严重的伤势倏然缓解许多——如果不是死生轮转真章专注于神魂之上,无法尽数付诸道体,那她连这点儿伤势都不会有。
她向前走了一步,平静松开右手握着的不动明王,以左手握住长天。
她的脸色也然苍白,但还是要比胖老人好上了太多,尤其是越发明亮的眼神。
两人在雨中对视。
胖老人的眼角处出现了数道极深的皱纹,身上的两个伤口格外清楚,连夜色都掩盖不下去。
“真是可怕。”
他看着怀素纸的眼睛,忽然问道:“你到底还有多少手段没用?”
这句话发自真心,是胖老人明知身处险境,战斗已经进入最为凶险的时候,依旧忍不住问出来的问题。
怀素纸说道:“你猜。”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不复先前的平静与从容,带着明显的疲惫。
当然疲惫。
死生轮转真章可以将她的神魂与真元,始终维持在一个巅峰,就连道体都能够深刻影响,但终究抹不去时光带来的痕迹。
这些极淡的痕迹不断堆积起来,即是疲惫。
她终究是在越境而战,想要跨越境界之间的那道天堑,必须要付出相应的沉重代价,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就像她每一次动用诛仙剑阵,哪怕不是真正杀敌,仍旧会给自己的神魂带来恐怖的负担,是同一个道理。
暴雨无休无止,淹没了那一声你猜,战斗却没有再继续。
战至此处,两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换来片刻的安宁。
怀素纸是得到了某人的交代,让这场战斗被尽量放长,以此引出道盟内部的可能变故,故而愿意暂歇。
胖老人则是需要这片刻的喘息,重新思考这场战斗。
至于更加充分的理由,是两人此刻都伤的有些重。
既然此刻已然分开,不再近在咫尺,那便顺势停歇好了。
……
……
荒芜道观不远处,屋檐下。
林晚霜看着战局中的那两人,回想着先前片刻间的交错一幕,神色凝重。
她不是胖老人,在没有刻意提防的情况下,面对那突兀而至的三千剑锋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直接身死道消,不作二想。
而她所能做出的反击,甚至不见得能让怀素纸重伤。
一念及此,她再次确定上一次见面的时候,选择不和这位魔道圣女交手,是自己修道生涯当中最为正确的选择。
然后她心中生出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怀素纸能做到这种程度?
执剑在手。
这是一个被修行界,或者说天下剑修所放弃的战斗方式,原因很简单,其中的劣势太过明显。
纵使你身前咫尺无敌,可对方在你的数百里,乃至千里万里之外,你连看都看不到的地方出剑,这种无敌又有什么意义呢?
剑修被修行界认为是杀力最强的修行之路,一直以来都是攻强于守。
久守必失的道理,落在剑修身上,更是显著。
人间剑道二宗,天渊与太虚,早在多年以前就放弃了这条道路。
这两家宗门作为剑道魁首,在修行界的影响力毋庸置疑。
如今的剑修,早已没有人想过将自身剑锋付诸身前咫尺之间,故而怀素纸才能在先前战斗当中一举得手,让胖老人完全反应不过来。
林晚霜作为太虚剑派的七脉剑主之一,于剑道之上的造诣极深,可以确定怀素纸在那片刻间所展现出来的水准,必然经历过千万次的生死磨炼。
可问题是……
无论暮色,还是怀素纸,都不应该有如此丰富的战斗经验。
如果真的有,那道盟巡天司和中州诸宗的情报机构当中,必然存在一份相关的案卷,有着明确的记载才对。
但事实上这份本该存在的案卷,并不存在。
这才是问题所在。
这代表巡天司和中州诸宗,在情报方面出现了极大的纰漏,而这很容易让人再次联想起那两个字。
——内鬼。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声音在林晚霜的识海中响起,让她神情微变,眉头深蹙。
……
……
此刻观战的众人当中,唯有裴应矩隐约猜到,为何怀素纸能做到这种程度。
然而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始终维持着沉默。
沉默的理由很纯粹。
不是因为姜白,与其最后的交代无关,而是他不愿背锅,为万劫门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反正以怀素纸与姜白的交情,前者不可能将万劫门旧时光里发生的事情告知外人,那这件事就不会有被知道的风险。
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
……
早前某刻。
那座偏殿里。
暴雨仿佛永无止境,令人越发心烦。
江半夏坐在殿内最上首,没有冷漠注视场间众人,强硬宣示岱渊学宫之主的权力。
她闭目养神,就像是与正在发生的一切无关,是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正因如此,原先被她那番话所震慑到的老人们,以眼神交换过彼此想法后,终于对目前的局势生出了想法,不再强行按捺自己的心思。
如果任由今夜这场无耻的阴谋继续进行下去,什么都不做,那下一个被阴谋加身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唇亡齿寒的道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
殿内响起一片桌椅被移动的声音。
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江半夏神色不变,仍旧闭目。
“我不赞成。”
一位老人往前踏出一步,声音冷冽如冬夜寒风,对不久前的那个问题做出了答复。
随着他的出声,殿内有声浪涌动。
都是不赞成。
掩过雨声。
江半夏仍旧没有睁眼。
她目中无人,随意问道:“然后?”
为首的那位老人,盯着她寒声说道:“今夜的事情必须要立刻停止下来,并且给予我等一个交代!”
江半夏说道:“继续。”
老人面无表情说道:“从现在开始,我等不会再留在这里。”
江半夏说道:“还有?”
接连三次目中无人的回答,始终不曾睁开双眼,语气也随意至极。
再如何大度的人,面对这种极致的轻蔑,都会为之感到愤怒。
老人没有再说什么。
他俯身,拾起案几上的那封出自江半夏手中的亲笔信,高举在眼前。
然后。
信纸被撕开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随着第一张信纸的飘落,无数相同的纸碎声响起,徘徊在殿内。
这就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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