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在当朝陛下的刻意无视之下,禅宗越发势大,隐有几分地上佛国的意味。
便也是这个时候,以长生宗为首的道门诸宗终于无法再继续稳坐下去,开始在暗中与禅宗抗衡,抑制其扩张的趋势。
然而就像大江东去般,众生愿力不断聚向禅宗,为其铸成大势。
道门错过最好的时机后,禅宗再无顾虑,当时元垢寺的那位主持亲至京城,与当时的皇帝陛下深谈十天十夜后,终于做出了那个遗祸至今的决定。
上穷碧落下黄泉的下黄泉。
这个决定带来的结果,史书上记载的很清楚。
——引发大劫,生死失衡,轮回被断,天地间倏然多出无数死人活魂,人间几近成为阴间,死气弥天。
……
……
“我的朋友不多,姜白是其中之一。”
怀素纸看着那尊流血的佛像,平静说道:“那年在东安寺里,她对我说过一句话,幽泉阴府的存在,归根结底是因为禅宗的一己之私。”
一声叹息响起。
五净大师沉默了会儿,说道:“姜施主说话还是这般直接。”
话外之音很明显,在某年某月某日姜白也曾到访元垢寺,而她见到无名禅室里的这尊佛像后,给予了一个充满不屑嘲弄之意的评价。
怀素纸对此也不意外,只觉得理所当然。
那些年里,姜白为求破境飞升,除却北境以北和幽泉阴府这种有去无回的绝境之外,她几乎走遍了整座人间。
元垢寺固然是道盟明文列出的禁地,禁止一切修行者靠近,但再如何禁地,又怎能禁得住身为万劫门太上长老的她?
更何况元垢寺就在西南,与位于西北的万劫门称得上是邻居,以姜白的性情岂会错过。
“看来她说的都是事实。”
怀素纸的声音很平静。
五净大师神情诚恳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姜施主话中有言过其实之处,一己之私这四个字过分偏见了。”
怀素纸说道:“她还对我说,你们还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五净大师安静片刻,不再注视那尊佛像,转身望向怀素纸的眼睛,缓声问道:“暮色施主您到底想要说什么?”
怀素纸无视他的目光,静静看着佛像上的朱颜血泪,说道:“五千年前,贵寺乃至整个禅宗与旧皇朝也算得上利益相同,站在同一立场之上,最终阴帝尊却落得那般下场,时隔五千年依旧视天下僧人如仇寇,前事在此,本宗又岂能视而不见?”
“那已经是五千年前的事情了。”
五净大师看着她说道:“你我理应活在当下,而非沉溺过去。”
怀素纸平静说道:“那便向我,向本宗证明元垢寺不再是五千年前的那个元垢寺。”
谈判至此处,一切都已经很清楚了。
五净大师明白怀素纸的意思。
结盟一事当然可以谈,元始宗不会因为阴府的缘故,把这条路给彻底堵死,但元垢寺想要结盟的前提,是必须要展现出足够的诚意。怎样的诚意才能算是足够的,这将完全取决于元始宗。
换而言之,元始宗在这场谈判中占据绝对的上位。
五净大师看着怀素纸,微微眯起了眼睛,忽然问道:“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施主你是在威胁本寺,以及整个禅宗?”
怀素纸摇头说道:“错了。”
五净大师说道:“何错之有?”
怀素纸认真问道:“贵寺有什么资格代表整个禅宗?”
五净大师神色不变,理所当然说道:“本寺乃禅宗祖庭,天下佛经缘起之处。”
“长生宗也很喜欢说道自长生来,但清都山对此显然不赞同。”
怀素纸淡然说道:“当然,这是道门自己的事情,不能生搬硬套在贵寺与禅宗的身上,但我和孤闻大师交好,可以确定他并不赞同你的看法。”
听到孤闻二字,五净大师的眼神略微黯然,但只是瞬间的事情,不为人知。
哪怕是怀素纸也不曾见到这一抹变化。
“大师你刚才说过一句话,那已经是五千年前的事情了,你我理应活在当下,而非沉溺过去。”
她看着五净大师,平静说道:“我想这句话也很适合用在这里,贵寺就算是禅宗祖庭,在被封山五千年后,道盟始终不忘打压的今天,对人间各处的佛寺还能有多少的影响力呢?”
五净大师叹息说道:“看来施主心意已定。”
怀素纸说道:“我的意思从未改变过,贵寺若想要与本宗结盟,便拿出相对应的诚意,而不是把我的话理解成威胁,再以此反过来威胁我。”
五净大师没有说话。
怀素纸不再看他,望向那座流着血泪的佛像,平静问道:“要试试留我在这里吧?”
……
……
不知何时,阴云密布于天空之上。
星光就此黯淡,夜色笼罩下的元垢寺便如荒野孤坟,隐有死气四散弥漫。
在这一片漆黑之中,无名禅室内的那尊佛像,却有血光流露。
幽冷的血光洒落在怀素纸的身上。
她神情平静如前,仿佛什么都没有感知到。
片刻后,忽有爽朗笑声响起。
随着笑声的出现,血光带来的诡异森然意味,仿佛盛夏时节的凉快,于顷刻间消散无踪,与错觉并无两样。
那是五净大师的声音。
“难怪黄昏在多年前便认定你能继承她的衣钵,成为世间魔道共主,让元始宗重建山门,再次伫立人间。”
他好生感慨说道:“一切都是有道理的。”
怀素纸神情漠然说道:“师父她做事一直都很有道理。”
五净大师说道:“前段时间,我隐约感知到益州城中有一道强横至极的气息,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就是你此刻的一切勇气来源?”
怀素纸平静说道:“你猜?”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用的是师父最喜欢的语气,一字不差。
最能让人不快。
五净大师却依旧心平气和,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借淡弱血光看着怀素纸,说道:“我不知道那道气息的主人是谁,但我想你应该清楚一个事实,他再如何强大,这里也是元垢寺。”
“或者……”
僧人看着怀素纸的眼睛,温和说道:“你觉得那人真的天下无敌?”
怀素纸嗯了一声,说道:“本就天下无敌。”
她的声音十分平静,没有任何的情绪,故而显得过分轻描淡写,淡然至极。
就像她说的不是天下无敌,而是日出东方,水往下流,人被杀就会死,这种最为朴素最无法反驳的世间真理。
“要试试吗?”
怀素纸看着五净大师问道。
长时间的沉默。
一片死寂。
佛像上的那行血泪不再流动,仿佛睁开了双眼,正在注视着禅室内的两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五净大师收回视线,向禅室外走去。
怀素纸与他并肩而行。
踏过禅室门槛之时,那扇古旧的木门无人自关,把那一抹血色留在了禅室里面。
有风起。
阴云随风微散,有星光从中落下,虽黯淡,亦足以视物。
五净大师叹了口气,似是深感疲惫,直接说道:“当年我让渡山邀你入寺的时候,并不知道你就是暮色。”
“在得知你就是暮色以后,我心中颇为高兴,认为你我立场相同,理应可以携手为友。”
他笑了笑,笑容里几分自嘲:“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今夜这场谈话竟如此……超出我的意料,听说你在剑道之上颇有造诣,今日一见,果真不虚。”
言语如剑锋。
教人无言以对。
怀素纸说道:“我不习惯浪费时间,便真诚一些,仅此而已。”
然而实话往往最是伤人。
五净大师没有再对此多言,把话头拉回先前,说道:“就算此时此刻,你我立场依旧相同,我没有任何理由对你出手。”
怀素纸不为所动。
“你先前所言确有道理,我愿意向贵宗证明,本寺不会重蹈覆辙。”
“如何证明?”
“这不取决于本寺,而是取决于贵宗需要一个怎样的证明。”
“我知道了。”
五净大师知道,今夜这场谈话只能到此为止了。
这和他最先设想的情况确实有所出入,但还在可以接受的范畴之内,便不再奢求。
但这一次他猜错了。
怀素纸给出了那个条件。
“本宗重立山门的那天,贵寺上下若能前来祝贺,足矣。”
“何时?”
“三十年内。”
听到这句话,五净大师再也维持不住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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