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174章

　　然而女高中生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暂时失去了连接。

　　佐仓瑛士捂住脸部，望望四周，蹑手蹑脚的离开这恶魔之地。

　　——我要对他重新进行评价才行。

　　老父亲表情复杂。

第七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从高高的悬崖坠下，柔顺的长发随风铺散，像舒缓振动的黑色羽翼。女孩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多少恐惧和害怕，凝望灰色天空的眼里只有迷惘，以及夹杂着一丝预感。自始至终都被豪横的父爱所囚禁在笼子中的金丝雀，在这一刻仿佛得到了自由般，在天间徜徉。

　　晦暗的云光之下少女跌落，朝着那片隐约莹莹发光的紫阳花的花海。

　　“礼姬——！”

　　“降谷同学……”

　　跌坠和少女和奔跑的男孩，两人的视线隔着遥远的距离触碰。男孩奋力向前抓，却只能抓住虚无。

　　残酷的现实没有留给他们更多的时间。

　　致命的碎石与锐利的枯树干切在女孩柔软的腹部，血线以一字形状迸溅，纤细的鸟儿在哀鸣中落进花海的怀抱。蓝紫色的花瓣飞扬，宛若葬礼上牧师洒落在遗棺上的白玫瑰。

　　男孩呆呆的站在原地，浑身僵硬。那混合着宜人花香和鲜血气息的空气不断刺动他的嗅觉。猩红色逐渐蔓延，染红了蓝紫色的景色。

　　“礼姬……？”

　　男孩弱弱的重复出声。凄惨的事实近在咫尺，巨大的创口造成大出血，隔着黏腻的血肉，连内里的脏腑都能瞥见。鲜活的生命在瞬间便凋零化无，只剩下躯体残存的余温和历历在目的生动回忆。

　　在这一刻，她的时间已经停止了，那双瞳孔里也不会再有灵动的生命气息。愤怒、哀伤、痛苦、懊悔，这些情绪就像虫子般啃食着内心。男孩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他张嘴却无法出声，睁开眼睛却眼泪不止。最终缓缓的瘫坐在地上，五指攥成拳头，拼命的锤击着地面黏湿的泥土，哭诉着无能发泄。

　　结束了。

　　被划下的线，名为生死。这堪堪几步的距离，是人世和黄泉的隔阂。

　　“学……”

　　细小的雨滴打在薄薄花页上，淅淅索索。其中夹有轻微的呢喃。

　　“谷同学……”

　　男孩愣了一瞬，确认那并不是幻听，才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朦胧的光影中，如同精致娃娃般的娇小轮廓匍匐着，挣扎着起身，步履趔趄的朝自己走来。

　　“降谷同学……”

　　那一声声呼唤中饱含了无尽的眷恋。

　　巨量的失血令她本就白皙的肌肤更加的苍白，如白纸般脆弱。腹部的伤口还在不断的流血，原本干净整洁的学院制服也破破碎碎，象征生机的真红下隐约可见青春的稚体。女孩脱力的蹬掉了女士皮鞋，濡湿的过膝袜紧贴着细致的小腿，蹒跚的走来。

　　“降谷同学。”

　　女孩终于伸手抓住了出神的男孩，冰凉的身体钻入对方的怀里，她费力的抬起头来，声音好不容易地从喉咙里挤出来。

　　“——我们约好了，你要对我负责喔。”

　　男孩怔怔不语，似乎对她的复生感到震撼，又像是怦然心动的忘乎所以。

　　眼前的少女瞳孔中果真没有了灵动，而是涣散一片的赤红。在清丽的黑色发丝衬托下，脸色惨白到透明。那般的伤痕累累，却美得如此触目惊心。

　　细雨减弱。

　　天空逐渐在放晴。

　　男孩反手搂住脆弱的少女。

　　“好。”

　　……

　　时间轴走到末尾，镜头停在两人在花海前相拥的画面。

　　录音室的灯光全开，一下子敞亮无比。第三话收录工作结束，音响监督宣布让人感到欢喜的零反馈。两位年轻的主役首先合上台本，向在场的同事前辈言说辛苦以及道谢。

　　男主役好像因职业道路过于顺风顺水，已心生几分大腕艺人的骄傲自满之情，鞠躬只有45°不说，说话语气也非常的随和轻松。女主役则截然相反，态度端正直追大型银行总行的金牌职员，语气、姿态、礼貌尊敬的笑容都无可挑剔。

　　安安稳稳的录制完一集，内田真礼这才缓了口气，忍不住伸懒腰，做了几个拉伸运动。

　　“也不必每回都这样如临大敌的。”尹泽遵循本能的瞄了眼年上后辈那稍显贫瘠的胸口，而后立即正视，“又不是实时的，犯错了重新来一遍就好了。”

　　“好歹是失误啊，能避免，谁会愿意给大家添麻烦呀？”内田真礼摇头。

　　“其实对音监提出的要求，应该当成参考，而不是规定。这样才能更有概率发生出人意料的演绎，紧紧抱着规矩，虽然无过但也无功。表演行业嘛，要是少了临场的闪光，总是缺了些东西。”尹泽说。

　　“可比不上前辈，我第一次主演，下限都没站稳呢，你给我讲解突破上限……”内田真礼轻哼一声。

　　“不要妄自菲薄，我觉得你还是有天赋的。”尹泽顿了顿，“呃，虽然稍显笨拙，但勤奋足以弥补。”

　　“没见过你这样说话起起落落的。”内田真礼微微撇嘴，返身收拾东西，顺便闲聊了起来，提起一个话题，“不过你也是接触过不少人了，感觉谁的天赋最好啊？”

　　“我自己。”男人沉声说。

　　“以外的呢？”女孩不以为然。

　　“其实这个概念的范围比较广，评定标准也模糊。反正我们这期里，你看谁渐渐有名气，在窜高了，那他素质肯定不会差。能连续接主角活儿的，说明能力着实不弱。”尹泽把台本卷起，往屁股兜一插，光速完成收拾工作。

　　“这么说的话，也就几个人吧。”内田真礼掰着手指头在数。

　　“把你自个儿算进去没？”尹泽笑着打趣。

　　“你以为我是你啊。本来能有这次机会已经是走运了，哪还敢奢望连续主役啊。”内田真礼嘀咕。

　　“你还真是缺乏自信啊……真想让心比天高的岛崎信长那货匀你一些。”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厉害的人嘛。”

　　“那这块你还可以向弟弟求取些经验，他的高傲私以为不输岛崎信长春树。”尹泽颔首。

　　“你还真的说到点子上了，他还真的想来做声优，之前跟我聊过。几天前正式去日播研报名了。”内田真礼煞有其事的讲。

　　“果然，我看人的眼光还是可以的。”男人了然，旋即开始分析，“雄马君相貌不差，音质尚可，处世哲学可以后天学习，重要的是年轻，有无数的可能性，嗯，严格来讲，他简直就是我的亲民廉价阉割版本，哈哈，大家这么熟，今后他出道了，就以‘小泷泽’自居吧，老老实实跟着哥的脚印走，成就必然不会太低！”

　　“离他出来，最快也得一两年呢。没想到还没入行就有贵人留意了，我先替他向你感谢吧。”内田真礼失笑。

　　“诶，应该的，应该的。”尹泽醇和的微笑。他从未如此喜爱日韩职场中的长幼尊卑文化，再过两年，自己便是大三期的前辈，届时雄马弟弟，将变成雄马弟中弟中弟。男人已经开始畅想以势压人的美好时光了。

　　“顺路一起去吃饭吧？”内田真礼犹豫了下，主动邀请。

　　“可以啊。”尹泽欣然接受，“你想吃点什么？”

　　“哎呀，听这话，这是打算请客的意思吗？”内田真礼轻轻呼吸，接着挑眉，“我听别人说，你可是向来一毛不拔啊。”

　　“一定是中岛桑因为打麻将输给我，偷偷在外面传播不良言论，毁坏我的清誉。原本上回酒醉那事，还没有好好感谢呢，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净只有雄马小老弟捣乱的画面了。”尹泽难得大方，“日料还是自助？西餐还是中餐？你选地，我消费！”

　　“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

　　两人说说笑笑地走出录音室，来到外面的休息区。

　　正好音响监督也拿着水路过，日渐发福的小老头看到小伙子，顿时笑了起来，跟弥勒佛一样和善，“这就走啦？”

　　“您工作辛苦了。”内田真礼正经的回复。

　　“工作都结束，当然走了。监督还要忙哈，辛苦了。”尹泽甩手招呼。

　　这话听着怎么憋屈的很？

　　“算了，一块去抽根不？”长崎幸楠掏出烟盒，这份亲近令人怀念。像是中学邀请你一起去上厕所的同桌，像是大学邀请你一起逃课开黑的室友。

　　“不了不了。”怎料男人摆手拒绝。

　　“行，那借个火，我懒得去楼下买了。”长崎幸楠不疑有他。

　　“我都不抽烟，哪来的火啊？”尹泽已经产生戒断反应，话都说不利索了。

　　“戒了？！”长崎幸楠一愣，震惊的宛若看到德川家康衣服一脱，化身真田幸村冲到前线与士兵并肩坐战的威猛样。

　　“近来在抽薄荷味，逐渐降低对尼古丁的依赖。”尹泽谦虚的说。

　　以前那个与动画监督、音响监督等一干老男人趣味相投，坐在酒桌旁，拍着胸膛，把“薄荷烟也配叫烟？！”的宣言喊得震天响的古板迂腐烟民，却说出如此自相矛盾大逆不道的话。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异变？！

　　长崎幸楠皱眉。

　　他多年的丰富人生经验得出，想要让一个男人改变习惯，那就离不开成家、破产、中彩票、检测出大病等重要事件……不是不听老人言，毕竟男人总是固执的。

　　那么现在。

　　小老头眼睛偏移，无法避免的看向了那位女性新人声优。

　　两位身高的差很合理，容貌匹配，男方自信从容，女方温柔内敛，画面甚是和谐，没有一丁点不合理与画风不同之处。

　　身为音响监督，自然清楚片场的所有情况。

　　自这部动画录制开始，男女主角就很聊得来，似是早就相识，并未有陌生局促的表现，配合起来顺利且都有照顾对方而调整演技力度的举动。更重要的是，在这个片场，男主角休息时跑到角落眯眼瞌睡的次数显著下降，更多时候在关注女主角的状态，会把自己也不多的经验传授出去，与其他片场应对别人的模式有不同。

　　而且还风闻他积极配合番剧的宣传，在推号自行编写文案推广。

　　这是什么概念？

　　想当年饰演改变其职业生涯，至今都熠熠生辉的门面角色艾尔雷多的时候。出道作《漆黑转生幻想》都没有享受过这种宣传资源。

　　莫不是。

　　长崎幸楠眉头紧皱，眼神左右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莫不是……

　　莫不是这家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实际上根本没有戒烟，只是在投这位女孩所好罢了？

　　我就知道，长成这样，必定是小心思不断。

　　“演技逐步提升，这是好事，但相对的，你的艺德也要跟上啊。”音响监督沉重的说，“做人，还是要专注，要专一。对了，你可知专一的意思是什么啊，说来听听？”

　　“专一？”尹泽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给出了详细周全的回答，“不代表永远喜欢一个人，而是喜欢一个人时一心一意。”

　　长崎幸楠表情凝重。

　　好家伙。

　　这前半句堪称精髓，简直就是合同里的争议词汇和广议解释。

　　“你的事情多吗？不多的话一块跟我们去吃呗？”尹泽询问。

　　“……事情繁多，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长崎幸楠缓缓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