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年凉忆C
“你们和我不一样，你们拥有获得幸福的资格……和我靠得越紧，受得痛苦便越多。”
“怎么？你的意思是说，你逃到这儿来，本质上是为了我们好？”
“是。”蒋月天点头承认。
“呵……”
林鸢突然泛起一丝冷笑，但热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流淌。
她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蒋月天。
“幸福？善良？扯什么淡？！开什么玩笑？！”
“幸福不幸福根本不是你说了算的，说了算的是鸢儿他们，别把你自己以为的幸福强加在别人身上。这就和得了病就要和恋人分手的人一样愚蠢，自以为是地离开，自以为是地什么也不说，完全不过问当事人的感受！”
“听好了，这种程度的善良是最可恨的伪善，只不过是你的自我满足而已！世界上存在连死亡都不惧怕而愿意和恋人殉情的傻子，也存在为了达成亲人遗愿而拼命苟活于世的白痴！你所谓存在的意义确实是别人赋予的，但也可以是因别人而改变的。”
“为我们好？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你就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内心而已，你离开就好了？谁告诉你的？你在这种地方死去的唯一理由，就是你怕！你胆小，你怯懦，你没有那个胆子，只敢用【这都是为了你们好】这样的借口来敷衍过去，来劝说自己留在这里是有意义的！”
蒋月天的身躯不停地发着颤，他死死地盯着眼前又哭又笑的林鸢，深吸一口气。
“我只是不想看见你们痛苦的样子而已……”
“为什么？”林鸢问道。
“什么为什么……就只是……”
“所以那又怎么了？”
“……”
“看到痛苦的样子又怎么了？谁没痛苦过？谁没在深更半夜抱着被子哭过？你不想看到我们痛苦？为什么？”
蒋月天沉默着，什么也说不上来。
林鸢直勾勾地盯着他，目不转睛。
“你不说，我来帮你说。”
“因为你不想成为和你那些兄弟姐妹一样的人，对吧？”
“所以你才对学院的其他人关怀备至，对所有人都以善意相待，因为你不愿意成为你最讨厌的人，所以才有了现在的你……你以为这很好？”
“蒋月天，承认吧，你好赌说明你有强大的贪欲，你对所有人都好是因为害怕别人的欺凌，你努力地研习做菜是为了得到他人的认同，想听见别人的赞扬。你修行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看不起别人，而不是被别人看不起。”
“你就是个贪财，欲望深重，胆小怕事，内心虚荣，好胜心强又死不愿意承认，并且自以为是的伪善的人！丑陋，卑劣，而又不值一提！”
蒋月天闻言，脸上似乎并未燃起任何的怒色。
因为林鸢所言，句句属实。
他一屁股坐回到石桌上，表情渐渐寒冷下来，眼神中的光彩也变得黯淡无光。
“所以，这样的我……根本没有回去的意义。”
“不！”
林鸢厉声喝道：“正因如此，你才是鸢儿的二师兄，才是云天学院不可或缺的存在！”
蒋月天抬起头，茫然地望向林鸢。
准确地说，是望向那个早已融入了人类社会的魔族女王。
“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为丑陋的种族，比魔族要丑陋要卑鄙无数倍，不只是你，所有人类都是，贪财的沙雕，没有脑子的白痴，过于理性接近丧失情感的笨蛋，装傻卖萌来蒙混过关的一根筋，腹黑而又外表憨厚的大个子，闷骚独行自以为帅气果断的懒虫，看不穿生死的懦夫，还有你这个强欲伪善的女装男人。”
“但是，正因如此……”
“你虽然贪财强欲，却从来没有偷盗强取，在没钱的时候会一个人躲起来自己和自己玩斗地主来释放欲望。”
“你虽然胆小怕事，但在万派争锋上仍然顶着痛苦与以前的童年阴影对决，因为不想丢那个男人的脸。”
“你虽然内心虚荣，但为了研习菜谱却经常一个人研究到深更半夜，常常把用来储备去赌的钱花在测试菜品上。”
“你虽然好胜心强死不承认，但却还是会去执导师弟师妹，而不是藏着掖着让自己成为学院唯一的强者。”
“你虽然伪善至极，但偏偏所作所为都戳中了所有人的心，哪怕你是伪善，那对鸢儿他们而言，都是不可多得的同门情谊。”
“在我们魔族看来，人类是丑陋而又愚蠢的，但正是因为有些人顶着这些与生俱来的丑陋和愚蠢，正视自己那天生的懦弱和恐惧，凭着个人的勇气而创造出我们魔族难以想象的奇迹，所以人类才显得伟大。”
“而你，却偏偏躲在这里。”
“逃避、践踏自己作为人类的可能性，我对你失望透顶。”
林鸢右手一甩。
赫然间，一柄利剑横飞到呆滞的蒋月天面前。
她摇了摇头，泪如雨下。
“你自刎吧。”
……
蒋月天望着那柄剑，陷入了沉默。
“倘若你真的放弃作为人类的可能性，那就自刎吧。”
“倘若你真的已经放弃你自己，继续坚持那无聊的伪善而不做出改变的话，那就自刎吧。”
“倘若你真的认为自己的存在对鸢儿他们而言没有意义，那就自刎吧。”
“倘若你还想摆出一副【我很可怜，快同情我】的模样的话，就自刎吧。”
“因为这样的你，根本连人都算不上。”
————
难得的嘴炮回。
49.众所周知,嘴炮有副作用
一剑。
利锋抹喉。
蒋月天很清楚，谁都很清楚。
坠落在无数阴暗记忆碎片堆上的那柄剑，只要轻轻抹过脖子，蒋月天此人的存在将会从世界上消失，从此以后只会活在别人的记忆里。
无论是肉身还是精神，只要蒋月天愿意，现在就可以彻底与这方世界做告别。
现如今所谓的护体法阵早已消失，在自我放弃灵元的情况下，想要一剑送葬自己简直再容易不过——也就是所谓的自废修为，再以凡人的模样自求死路。
这是一个一了百了的机会。
一个林鸢赐予他的机会。
双目注视着那坠落在地的利剑，蒋月天那无神的眼眸里浮现出少许怪异与颓唐之色。
这段时间以来，他不是没想过要与这个世界告别，甚至有不止一次掏出自己的法器长枪，想要洞穿自己的心脏来终结生命。
但每一次，当枪尖触及胸口肌肤的刹那，他便会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阴冷和无力，好似心头藏着的某样东西，有着绝对不能触碰的禁忌。
是胆怯吗？
不像。
是惶恐吗？
也不像。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就好像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不只是纯粹的畏惧死亡，而是觉得……
这样死去……似乎太荒唐了。
偏偏蒋月天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何荒唐。
他思来想去，最终得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结论。
——因为他还没有死的理由。
在远离尘世的湛蓝秘境之中，在远离喧嚣的生灵乐土之中——蒋月天的存在本身与其它无异，他不用管自己是不是天煞孤星，他只知道自己是一个呆在生灵乐土最深处的迷茫的人。
因为迷茫，所以没有死的理由。
他是这样猜测的。
但现在……不巧的是，林鸢给了他一个死的理由。
被指出自己性格上的卑劣，思维上的丑陋，人格上的邪恶……以及自己那根本无法鼓起的勇气所象征的怯懦——
【倘若你真的这么想，那你就连人都算不上】
——林鸢的话语回荡在耳边，久久不绝。
人类。
仔细想想，他觉得自己似乎也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人类。
只是诅咒的产物罢了。
但这样一来，又显得对鸢儿他们太过不公平了。
蒋月天慢慢地拾起了剑。
这一举动落在林鸢眼中，令她的娇躯不由自主地狂颤两下。
尽管此时此刻，她双眸仍然泛着无情的猩红，象征着小女王的人格正在主导她的身体，但魔族女王同样也是林鸢，二人一体，因而林鸢的情感自然就会表露出来。
她依然摆出一副冷峻的、无所谓的模样，但实际却悄悄咬紧下唇，眼睛红光闪烁不止，死死地盯着面前那手握长剑的蒋月天，气息甚至都有些紊乱。
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如果蒋月天不仅不悔改，反而真的要自刎的话……
——林鸢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但眼下，她偏偏又无法阻止蒋月天，不……就算是有阻止的机会，恐怕也赶不上。
她现在只能祈祷……自己的激将法能够让这个傻子师兄醒悟过来。
拜托了……
只有这一次也好。
鸢儿不想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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