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女公关 第3章

【一月二十二日，三家公司发邮件表示拒绝，去了产经新闻应聘，芳子小姐说让我回来等等消息，希望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一月二十四日，芳子小姐发邮件表示拒绝，还说十分惋惜，但那只是可怜我吧，霓虹经济新闻叫我去了一趟，但是面试人的眼神很可怕一直在我的大腿和胸部打转，剩余的其他公司并没有回复邮件，我是不是不该向那些大公司投简历？】

四天时间三条记录，对其中的内容小百合表示并不意外，二十二岁的女孩子连大学都没有毕业，碰壁是必然，不碰壁怕是得要碰床，好在踌躇满志的女孩也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开始务实起来。

下一条记录是在五天以后。

【在游乐园找到发传单的工作，布偶服好重，因为闷热脖子上起了小疙瘩，六个小时总共拿到了九千六百日元，赚钱原来是这么辛苦，但是拿到钱很开心。】

之后便是断续的记录，有时隔一天，有时隔几天，少女不断更换着工作，并记录着通过打工获得的薪资，随着熟练起来薪资也在不断增长，虽然幅度很小却仿佛象征着少女的成长一般。

只是越是读下去，小百合的眉头皱得便越深一些。

少女不再为自己鼓劲了。

没有fight，fight，没有拿到钱很开心，甚至说再没有对工作内容与心情的描述，除开今天做了什么工作，赚到了多少薪水外便再无其他。

好在还是有令人欣慰的记录。

二月十六日，少女第一次偿还了二十万日元的债务，同时记录中也罕见的有了关于工作内容与心情的描述。

【今天第一次将二十万打给了濑鸟小姐，虽然很微小但总算是好的开始，只是我还是不敢去见他们，但总有一天我会鼓起勇气的。

另外幸运女神好像重新开始眷顾我了，在商店街靠奖券拿到了一台游戏机，折现给了我五千日元。

不止如此，还找到了稳定的工作，在三番街的便利店当收营员，店长是个中年大叔，人非常好，笑得很和蔼，他用手摸我的脑袋，像是爸爸一样。】

嘴角在不经意间勾勒出动人的浅笑，许是看记录将自己代入了进去，又或者说是自己与少女融为一体的缘故，小百合本人也在此刻与少女共情，见到少女的记录再度有了温度，她的眼神也不禁更柔和几分。

只是好景不长，小百合嘴角的笑意与中断的记录一同戛然而止。

app中，所有的记录停在二月二十三日那一天。

【好想死。】

第六章.买下余生

现在的日期是三月四日，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

许是龙抬得太过坚挺给抬断了，昨夜还想着今天顺应习俗去理个发的成熟男性社畜现在正坐在东京新宿区公寓中扒拉少女的私密信息。

从二月二十三日，少女写下【我想死】这般厌世的话语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天的时间。

小百合目光闪烁，第一眼看到这件屋子时确实杂乱，但除开方便面桶，外卖以及各种零食袋之外这些生活垃圾之外并没有难以清理的污垢，散乱在地上的衣物也统共只有两套，一套外出的羽绒服加长裤，一套家居穿的丝绸睡裙。

或许原主并不是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女孩，只是遭遇了某种变故打击一蹶不振才长时间蜗居在家，把好好一间公寓住成那种样子。

联想一下前后的记录，前几天还高兴的写下幸运女神重新眷顾了她，几天后就万念俱灰厌世自弃，小百合想关键很可能在女孩工作的便利店里，确切的说在那个店长身上。

打工的地方便是职场，而无论天朝还是霓虹，职场都是大同小异，思索到关隘所在，小百合退出笔记app，在手机桌面各种陌生的图标中寻找聊天软件。

得益于对微信的熟悉，同样青绿底色上面一块白色文字泡的聊天软件Line很快映入小百合的眼帘。

账号是自动登录的状态，点开界面最上方的聊天框显示的是动漫头像，备注名叫美纪的女孩发来的信息。

不用打开聊天框就能看到里面最后的一条信息【那你晚安，早点休息】，扫了一眼并没有多作在意，小百合向下翻去，果然找到了便利店头像，备注名为店长的好友。

看了眼显示的最后一条信息，是店长的哀求，【说了这样多，求你能够原谅我】。

到这里小百合大概能猜测出发生了什么事，但她还是打开确认一番。

从下往上，连着数十条都是店长发来的道歉内容，但是为什么道歉却又只字不提，只是陈列着各种看似后悔万分的言语，再往上划拉几下，终于看到了女孩的回复。

【变态，去死！】

看来这就是压垮女孩的最后一根稻草，过分俗套过分简单却也足够致命。

事故中失去双亲且背负上巨额债务，涉世未深的少女凭着一腔意气决定承担一切却又遭遇现实的连番毒打，一连数日的打工生活令她懂得生活不易更磨平她身上的朝气与锐气。

这样迷雾笼罩看不见前路的日子里少女还了第一笔钱，足够幸运地在商店街中了奖，又在这样美好的日子里获得了人生第一份安定的工作，遇到了和蔼的店长大叔......

女孩该是把店长当作自己父亲的替代了吧。

可究竟是店长的内心太过险恶，还是她太过美貌的过错呢？

那位店长大叔平素或许真是和蔼可亲，与人和善的好好先生，但望着时常相处，单纯可爱又疏于防备的青春少女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邪念试图玷污这份纯洁的美好。

这也是他在聊天中对需要道歉的事情一直含糊其词，不肯真正说出口的原因，非礼少女这种事情一旦输入到聊天软件中便是有力的罪证，是要坐牢的。

不过考虑到在事发之后的第二天店长还发消息问女孩为什么没去店里，并且认为道歉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种种表现，店长该是并没有对少女进行太过激的行为。

好人变成坏人总是需要过程，店长大叔应该只是迈出了那第一步，可很多时候，迈出步子的时候就再也难以回头。

至少对少女来说是这样的。

从父母逝去之后就一直紧绷着的弦在那个时刻绷断了，为那般只要不再去打工就可以轻松解决的小事。

小事吗？

小百合抿了抿发涩的唇，对离开父母四处流浪的幼猫们来说，一场春雨就足以终结它们的生命。

少女，曾经的女孩就好似这样一只无处可归的流浪小野猫。

嗯，曾经的。

现在的小百合不是，填装着江楠这个男性灵魂的她既不软弱也不弱小。

雪崩是一个长期积累的过程，人类是一种即便厌世大脑也不会不断传递活下去讯号的可悲的生物。

在笔记中写下“好想死”只是情绪宣泄的一种方式，或许少女并没有真的将之付诸行动，又或者少女已经将之付诸行动。

是与否对小百合来讲很是重要。

阴沉着面容咬住下唇，小百合退出Line，打开蓝鸟图标Twitter，因为观赏女菩萨们生活照的需要，她过去经常通过科学上网的方式使用这个软件。

所以她也就知道，这软件是怎样的一个垃圾桶，而使用这软件的一部分人又是怎样的垃圾。

账号依然是自动登录状态，观看记录，少女在其中发一些打工地点的照片并附写上打工中发生的小小趣事，文风朴实，看着像是男性在经营账号，又因为从不露脸所以关注与评论都十分稀少，评论唯一超过十条的推文是张手捧马克杯的照片，因为露了手。

这些都不是问题，虽然是个没人关注的小透明账号，但确实塑造出一个乐观开朗，积极向上的东京追梦人形象。

点开设置，选择切换账号一栏，小百合发出果然如此的“呵”的嗤笑。

问题出在关联的第二个账号。

单纯没有戒心，手机锁屏密码都可以轻易破解的少女罕见地在这个关联账号上谨慎起来，这其中是她隐藏起来的小秘密，可因为她的不够谨慎，想要破解这关押着少女小秘密的黑匣子却又过分轻易。

点击找回密码，向运营商发送短信填写验证码，只用两分钟小百合就窥见少女真实的内心世界。

一万三千关注，随便一条推文都有上百条回复，在这里少女依旧没有露脸，但内容却足够猎奇吸引野兽们注视的目光。

从二月二十六日创建账号开始，这里一直更新着少女的自杀预告。

【对这个差劲的世界彻底绝望了，每一天都是煎熬，为什么只有我在遭受痛苦，好想死，我要是能死就好了。】

在最初，少女或许只是用这个账号宣泄她的坏情绪，想要从畅游网络世界的陌生人那里获得一丝微小的，于现实中的人身上得不到的关爱，获得几句鼓励，劝她世界仍旧美好，不要轻易放弃的温暖言论。

可大家的目的也和她一样，都是在网络中宣泄自己的坏情绪。

【不想活了那就去死啊！】

【又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恶臭阿宅在这扮可怜，反正也就只是想要点关注作自己棺材板吧，施舍给你了，死之前记得给我发照片哦。】

【别这样说人家嘛，多可怜，人生已经像是猪猡一样了在网上还要被骂，给猪猡一点关爱正是我们人类，我们霓虹人民的伟大之处，大家队形走起来，Make Japan Great Again！】

点开推文看了两条就眼皮狂跳着关闭，小百合额头爆出几根青筋。

寒冷的深夜里裹着被子看到这一方荧幕中刻薄尖酸，泛着死尸腐臭味的言语，少女柔软脆弱的内心一定是被刺痛着的吧，为这个烂透了的世界。

【钱真是什么都能做到，从护士那里拿到了整瓶安定，今晚我就能没有痛苦的死去了，好开心。】

时间是三月二日的下午四时，少女发布了这则消息，而小百合的苏醒是在三月四日，也就是今天的深夜里。

“难怪苏醒时会有宿醉的昏痛感。”

女孩死了，而她接手了女孩的身体。

小百合感到一丝庆幸，与女孩的理解不同，服用过量安眠药是最痛苦的死亡方式，它不会让人无痛地陷入永眠，反而会让服用者在意识无比清晰的情况下窒息并忍受器官衰竭带来的痛苦却无法哀嚎，无法呼救，最终绝望地迎来死亡。

按照正常的逻辑，在经历那些之后就算能够再度清醒，她接手的也该是虚弱不堪身体机能被完全摧毁的女孩残破的身体，而现在的她......

小百合甩了甩胳膊，扭过身子对映照在她身上五彩斑斓的阳光，对窗外的大好春色露出一个好看的笑脸，这是健康的证明。

反正连变身入替这种事都发生了，服用过量安眠药后身体无恙这种小怪异便也就可以轻松接受了。

那这样的话，素手撑住下巴，叼着笔杆小百合陷入沉思。

这样的话，女孩就是真的死去了，自己死去的，在她入替之前死去的。

她没有伤害任何人，也没有愧对任何人，这样便好。

这样便可以没有丝毫芥蒂的接受这莫名而来的新生。

视线再度投注到手机屏幕之上，令人作呕的评论仍在蠕动增加。

【喂喂，两天没有更新了，不会真的去死了吧，果然是猪猡呢。】

【散了散了，又死了一个社会蛀虫，真是大清早起来见到的最好的消息。】

【你们也太坏了吧，要是让人看到了心里会怎么想啊，哦，我给忘了，它看不到了哈哈哈。】

不，看到了哦。

“呵。”

小百合再度发出嗤笑，笑声中夹杂着极端地不屑。

不知是女孩本身打字就慢还是小百合不太习惯日文输入法的缘故，一段文字她输得缓慢。

慢，却充满力量。

【不会抱歉也不会不好意思，我还活着，健康地活着，以后也会积极向上，充满朝气地活着，将一切的坎坷与挫折抹平，将一切的困难与质疑踩在脚下，成为优秀的，可爱的人。

为了过去的我。

为了现在的我。】

两千六百四十四万减去二十万。

潇洒地将手机抛向身后的沙发，以浑身的力量紧紧攥住笔杆，小百合在笔记本上写下——

负债：两千六百二十四万日元。

“以这个价格，我来买下你今后的余生。”

末了，仰靠在沙发垫子上手臂挡住发涩的眼睛，小百合终究犯了不再叹息的戒。

“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