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时埃
有点熟悉的感觉。
犹如一座海底火山出水，巨大的黑影从海底缓缓上浮。它的躯体巨大到需要以千米作为基础单位衡量，巨大的黑色脊背排开海水，仅仅是上浮就让心灵之海动荡不安，甚至超过了它的涨潮现象。
终于，黑色的巨大阴影终于破水而出，最先出现的是一个看起来非常眼熟的鱼鳍。
矮矮的，如镰刀一样的黑色背鳍。表皮如同橡胶，散发出一种干瘪粗糙的质感。纯黑色的皮肤，有大片的白色斑点，以及……两只跟身体比起来像绿豆似的小眼睛。
以对方的体积，楚门只能看到这些这些。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是楚门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鱼。
唯一的问题就是楚门觉得这玩意自己似乎在水族馆见到过。
不过这东西的体积大过了头，让他不由得想起一种只在神话中出现过的生物：“鲲？”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几千里也——这东西不是鲲还能是什么？
“楚门，你来了……正好我要找你。”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与之伴随的，还有眼前巨兽迅速缩小的体型。
从数千米的体长极速缩水，缩小到不到十米的长度，硕大的脑袋浮出水面，注视着楚门。
楚门因此能跟清楚地看清来者的细节：黑色的背上满是疤痕，有大量受伤后又愈合的痕迹，就连镰刀状的背鳍都缺了一块。腹部是白色的，有两只短粗的小肉翅在圆滚滚的身体两侧扑腾个不停……
直到此时，楚门才看清楚来者的全貌——还真是个虎鲸？
楚门的嘴角抽了抽，这个声音很耳熟是没错，可这个外形……一开始是痛苦肉丸，再后来是痛苦萝莉，现在怎么就变成痛苦虎鲸了？
只见虎鲸努力地把脑袋探出水面，声音急切：“正好我要去找你，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一下——我感觉到心灵之海的稳定装置的安全锁被打开了，这不是什么好现象……”
“会造成心灵之海的上浮？”楚门一下子就猜到了关键所在。
痛苦长鲸先是一愣，随后在水里疯狂地点起头来：“对对对！你怎么知道的！现在心灵之海的稳定性正在迅速下降，我需要你帮我！”
“稳定器？”楚门越来越听不懂痛苦长姊的话了，“什么什么稳定器？”
痛苦长鲸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怎么解释：“就是……它管理的功能非常多，一两句话说不明白的。现在的问题是被解除了安全锁的那部分功能我现在无法控制，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痛苦长鲸巨大的尾巴啪啪地拍着水花，看上去非常急切——楚门不由得联想到第一次见痛苦长姊时，她啪啪地抡着触手砸地的样子。
看来痛苦长姊是一旦急了就喜欢跺脚的类型。
“就算你这么说……”楚门叹了口气，摊开手，“可我不了解情况，只知道心灵之海在涨潮，我怎么解决它？我进来就是为了调查清楚情况的……所以你先告诉我，那稳定器是什么，在哪里——你的意思是稳定器失控，才造成心灵之海上浮，对吧？”
痛苦长姊在水里游了一圈，似乎在思考怎么给楚门用最简短的话来解释这个问题。
“四柱神是四个世界管理机关，这件事我说过吧？我们各司其职，有的负责调控物质世界的气象，有的负责控制魔能和秩序的均衡，而我则是负责源初之海……心灵之海的管理和警戒。”
“吞噬痛苦是我的职责，但实际上我大部分机能都沉浸在心灵之海里，负责心灵之海的维护，这些事我都对你说过的。”
“那个稳定器就是我的主要机关，算是我的本体但也不算……我跟它的联系很紧密，可以控制它绝大部分的功能，它一旦受损我也会受损。一旦心灵之海出现污染状况，我就会使用它把污染吞噬掉。”
楚门慢慢回过味来了：“所以你居然是个AI？”
“什么是AI？”
楚门想了想，试图用痛苦长姊能理解的语言进行精准描述：“就是用于管理某个系统的智能体，本身基于那个系统运行，可以自动操作这个系统的种种功能，但毕竟不是这个系统本身。”
痛苦长鲸的尾巴高高扬起，又慢慢落下：“差不多就是这个情况，你的理解力很强。”
楚门的嘴角抽了抽，这东西他老家还挺多，就连亲戚里都有一个……
“刚刚你说了你可以控制它的大部分机能，但不能控制全部的，对吧？”楚门敏锐地发现了痛苦长姊话语里的重要信息，“现在稳定器失控的部分，是归教团控制的，对吧？”
谁料，痛苦长姊居然迟疑了一下，仿佛从没听说过这件事：“教团控制？教团怎么可能有权力控制心灵之海的稳定装置？”
楚门一愣，声音忽然急切：“你确定？你确定教团没有控制那个稳定器的权力？那他们是怎么解除安全锁，让心灵之海上浮的？”
谁知道痛苦长姊比楚门还要震惊：“什么？是教团干的？”
一人一鲸大眼瞪小眼，甚至开始各自怀疑自己和对方说的是不是一回事来。
“等等，我们先捋捋。”楚门单手下压，大脑飞速运转起来，“信息差，信息差太多了，而且不是我们之间的信息差。”
楚门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真正所在——教团居然跟四柱神之间都存在信息差！
四柱神可是女神亲手创造的世界管理机关，他们存在的岁月有可能比教团还长，接触到的秘密更是最核心的，毕竟他们是阿赖耶的弟弟妹妹，是最初的魔王战争中的主力。
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存在他们不知道而教团知道的事，怎么会有他们无法管理而教团有权管理的东西？
阿赖耶在彻底成为魔王前，必然留下了后手，这是他和莉莉丝推理验证过的结论。这个东西可能是反攻魔王的关键，可能是带斯卡伊大陆逃离魔爪的办法，也有可能是其它楚门想都想不到的东西。
但在这个时候，当楚门意识到教团与四柱神不但存在信息差，甚至还存在职责差的时候，楚门终于明白了一件事——阿赖耶的后手被抹去了。
一个有效的后手，必然是善于隐藏自己，并且不容易被发现的。只有掌握了秘密的人，才能在风平浪静后偷偷从地里把秘密武器挖出来。
因为四柱神和教团之间存在职责差，这意味着两者在久远的过去不是从属关系，而是平等的战友关系——正因为是平等的战友，所以才有各自职责的不同。
楚门懊恼地拍了一下头，他早就应该意识到这一点了！
无论是痛苦长姊的表述，还是记录历史的石板，都描述了人类作为战场上主要力量的战绩，绝不可能是四柱神冲锋在前，人类在后面摇旗呐喊。
平等的战友！联合！
这意味着女神留下的后手，绝不可能仅仅掌握在痛苦长姊手中或者教团手里，很有可能是双方各执一半，各司其职。在不必要的时候，痛苦长姊和教团使用各自掌握的部分维持世界运转；必要的时候合二为一，殊死一搏！
那么，两者之间必然要存在联系，因为女神留下的后手分为两部分，必须教团与四柱神联合起来才能使用——至少彼此知道手里的东西有一半在对方手里。
但！人类渐渐弱化了四柱神的传说，再加上痛苦长姊心灰意冷准备等死，这联系还在吗？
很显然，已经不在了，否则痛苦长姊为什么从来都不提教团那边的事情？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痛苦长姊居然不记得任何与女神后手有关的事情，连心灵之海的稳定器有一部分控制权在教团手里都忘了。
可既然有这么重要的东西分别掌握在两者手中，痛苦长姊怎么会忘记？再加上痛苦长姊不记得石板有关的事，显然是有一个暗中作祟的力量抹去了关于这个后手的记录，导致痛苦长姊与教团都认为自己手里的东西就是完整的。
目前已知跟女神后手有关的东西是三个，一个是散落在四柱神神殿和某些遗迹中的石板，一个是教团手里可以控制心灵之海上浮的技术，最后一个，就是痛苦长姊本身——或者说心灵之海的稳定器。
当线索的齿轮咬合开始，真相的机器重新运转，卷起的风吹散了历史的迷雾。
一只手，抹去了女神最关键的后手，并且持续了很长的时间，直至人类已经忘记了四柱神的传说。
“好消息啊……”楚门低声说着，“它害怕这个东西。”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重新把安全锁锁上……你带我去看看那个稳定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东西我甚至有可能知道原理……”
“让我看一眼那个东西，我好像隐隐约约猜到那些石板怎么用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规则重锻
“你进来。”虎鲸张大了嘴。
楚门凝视着虎鲸足以把自己装进去的大嘴，硬是愣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进哪啊？”
“我嘴里。”虎鲸依旧张着嘴，“心灵之海对人类的同化作用很强，我的身体可以隔绝这种侵蚀。”
道理楚门倒是明白，可钻进一个巨型生物的嘴里着实有些挑战。
他一咬牙，弯腰低头跳了进去，痛苦长姊总不可能把他咽下去吧……
虎鲸嘴里的空间出了奇的大，也没有那种黏糊糊冰凉凉的触感，反而只是一个巨大的空间，甚至够楚门在里面打上几个滚。
果然，虎鲸只是个皮肤……
含住楚门的虎鲸调头就向心灵之海的深处游去，与此同时，痛苦长姊开始给楚门详细讲解她作为心灵之海稳定器的具体作用与原理。
“稳定器是一团自洽的逻辑链，由心灵之海的法则构成。姐姐用这些法则组建出一个程序，这个程序可以对心灵之海被入侵的情况发出警报，封闭被污染的区域，封印污染源，这三个是它的基本功能，也是我的职责。”
“同时，我也有控制心灵之海流向与流动速度的能力，但我一直都不清楚这个能力有什么用……”
楚门沉默着，脑海里却忽然蹦出兰斯的身影。
兰斯在与格鲁尔的对决中觉醒了真正的勇者之力，二十万人的人民公正军的愿力可以随他的心意调动。
——这是表层逻辑，那么深层逻辑呢？兰斯说过，他心里那个自称“勇者”的概念体给他打开了心灵之井的权限，意味着兰斯即便身边没有人，也可以直接从心灵之海调动灵能。那么，痛苦长姊控制心灵之海流向与流速的能力，是不是一开始就是为了配合勇者使用的？
“理论上心灵之海是不会上浮的，安全锁的目的也只是保证稳定器不会受到过量污染以免崩溃。但现在安全锁自己打开了，意味着受污染的阈值上限也会开放，一旦此时出现大量污染源，稳定器可能会不停地吸收魔能直至失控报废。”
楚门冷静地听着，将这个情报与以前的某些猜测结合起来，事件的全貌似乎正在一点一点清晰。
“但这次安全锁解除，出现了心灵之海向物质层靠近的现象。心灵之海本应沉在人类意识分层的第四层，是不可被接触的。理论上稳定器不具备上浮至物质层世界的功能才对……”
楚门忽然打断了痛苦长姊的话：“但是你忘了。”
痛苦长姊的声音一顿，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关于你刚才说的信息差？”
“你应该知道的一些信息，却被你反常地遗忘了。”楚门说出自己的推断，“有人在背后操纵了这一切，可能是你姐姐，可能是魔王……但在这之前，我必须亲眼见到那个稳定器才能确定更多的事情。”
“我们到了。”痛苦长姊的皮肤忽然变透明，“这就是稳定器。”
楚门惊奇地看着身边产生的变化，痛苦长姊好像又变了外形——这次是一个有着如绸缎般扁平宽长的触手的……水母？
楚门已经放弃揣摩痛苦长的品味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面前的巨大装置吸引。
那是一个由无数法则链条缠绕而成的巨大球体，那些围绕着球体缓缓旋转的法则链条犹如一颗星球腰上的星环。代表着世界建立之初最原始法则的链条一条一条交错纵横，却不互相打扰，如同咬合紧密的齿轮，井然有序地进行着运算。
“这就是稳定器？”楚门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宏伟壮丽的奇观，一时之间居然说不出任何有意义的话来。
这可能是楚门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宏大，最雄伟的建筑。哪怕是三十三重天的真理之间，都无法与之相媲美。
这是这个世界的原始神明亲手建造的管理机关，是不属于人力可建造范围的神迹。不能被任何形式捕捉的自然概念乖乖地聚合在一起，凭借神明制定的规矩运行，为这个世界的运转提供……不，它就是这个世界的运转。
每一根法则链条都是环带，上面记录着世界与女神诞生时伴生的符号。这些符号是宇宙最源初的真理，是女神用于管理世界的指令。
外部的法则链条较为稀疏，越往内部便越密集。最核心处，已经看不清法则链条的痕迹，只觉得诸多规则交错糅杂在一起，每一个字符都有各自的行动轨迹，宛如一个不断转动的千阶魔方。
但此刻它的状态显然不太好，许多法则链条已经松软，软趴趴地耷拉着，各个创世符文的间隔也有明显的不均匀，质感如同得了骨质疏松的骨头，千疮百孔。
它的底部生长着一束巨大的根茎，深深地扎进海底，大量的魔能顺着根茎如同营养般涌入稳定器里。
那些魔能似乎没有由来，就是凭空生成的，却源源不绝。每一道进入稳定器的魔能都会迅速分解，要么就凭空消失，看起来是通过神许之城的魔能之井进入痛苦大迷宫，转化为魔物了。
楚门有一种直觉，这些法则链条本不应该是这样松松垮垮地环绕在一起的，而应该联系得更加紧密些。看起来尽管魔能之井看起来确实有效缓解了稳定器的净化过载情况，但千年里它持续不断地承受魔能的侵蚀，世界法则已经出现了非常明显的松动。
世界法则的松动，使得人类可以更轻易地操纵与世界法则有关的东西。魔法因此出现，神术也因此出现，甚至人类的共同认知都可以塑造一条人造的【真理】。
楚门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兜里拿出了一团微弱的光亮。
是【皇权】。
楚门当初收复它以后，就一直随意地揣在兜里，免得它跑出去随便找个人附身。但它也出奇的乖巧，仿佛一个死物一样趴在他兜里一动不动。即便在心灵之海的深处，无数自然法则的面前，它也没有产生半点与自然法则的趋同性。
【真理】是会相互吸引的，只不过平时很少有人有机会看到这个现象。但此时的【皇权】却老老实实地趴在楚门手心，一动都不动。
楚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神中带着些许烦躁，把它揣回了兜里。
它连动都不愿意动，唯一的解释就是它觉得自己的法则对它的吸引力更胜于世界管理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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