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那个魔王 第509章

“村里有的年轻人当时气不过，搞了个反抗组织，结果都被处死了……”哈皮说到这里，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话来，“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才知道，先知是早就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所以才让我们都闭嘴……”

夫连科盯着中年人颤抖的双手，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们不信啊！我们都不信！”见夫连科没有说话，哈皮还以为是夫连科不相信他，声音顿时焦急了起来，“是先知救了我们，他说的话我们才信。那些贵族老爷说的，我们都不信！”

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卧室，钻进地窖里，半晌才走出来，手里拿着另一本小红书。

“我们看不懂字，但我们知道里边有先知的智慧。当初有贵族的兵来挨家挨户收缴跟先知有关的东西，我长了个心眼，藏了一本在粪坑里，所以才保留下来了！”

夫连科没有去看那本书，他知道哈皮想表达什么。

不止是哈皮，勘吉斯领的许多人都和哈皮一样，遵守先知与他们的约定，沉默着。

可是沉默了六年，他们却绝望地发现，先知被打到了南方后，就再无动静。而教团的人则大肆抹黑他们的救命恩人，污蔑先知是魔王。

他们沉默了，教团以为他们默认了。

他们越是沉默，就越是愤怒。

他们只是不识字，但他们识得人心。

哈皮的目光落到了夫连科捡回来的那本小红书上，声音中带着希冀：“是真的吗？”

夫连科叹了一口气：“新增了一些东西，书上的印确实是神许之城的印，但这东西可以仿制，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

当初先知遭到暗杀，重伤濒死，他的随从们拼死搏杀，才把先知救回了神许之城。可当时贵族对先知留下的联络人制度摧毁太严重，事情发生得突然，再加上立刻实行的边境线封锁政策，让他们彻底断了与神许之城联系的渠道。

到现在，他们也没法与神许之城取得联系。只能从牧师们每月来收取救赎金时的布道内容上判断先知还没有死。

夫连科的眼神渐渐坚定起来，似乎下了什么决心：“那个人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他住在漩涡城的尤古翁街……4号还是5号来着……”哈皮回忆了一下，随即警觉起来，“你干什么？你要去？”

“不去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夫连科把书收起来，“我回去交代一下事情，然后就去漩涡城。”

“你疯了！”哈皮急忙拉住夫连科，“万一又是领主在搜捕我们呢！”

夫连科的眼神坚定：“夫连科死了，还有斯坦森，还有彻斯基，还有图坦鲁，我们的同志无穷无尽，永不断绝。”

“可是死一个少一个！”哈皮是真的急了，一步迈出，挡在门前，“你忘了上次领主是怎么骗我们上当的？我们死了多少人？现在万一他故技重施，我们还有多少人可以死？”

“可是你不去，我不去，还能有谁去！”夫连科的声音保持着克制，却有滔天的怒火，“我当然知道这可能是个陷阱！可万一这是真的呢！先知的使者来到勘吉斯领，他要召集我们，却发现没有人回应他！”

“万一呢！”

夫连科的手颤抖着，眼中的光芒熠熠生辉。

“先知说，自古以来没有不流血之革命，若有，当从我始。”

夫连科冷静了一下，翻开书：“而且我看了，这次的小红书跟以前的不一样，反而是个好兆头——领主绝对写不出这些新增的话，这是只有先知才能写出来的东西！”

“而且你说的那个坐着有轮子的椅子的老人，我在先知身边见过。如果我能看他一眼，我就能认出来。”

“你有把握吗？”哈皮看着小红书，心情复杂。

这四年里，他无时无刻盼望着先知回来履行诺言，赶走贵族老爷，让所有人都能吃饱穿暖，不再有那么高的税，还要让他们的孩子免费上学识字。

可先知没有回来，来的反而是领主一遍又一遍的清剿。

他们最初的那批同志已经死得只剩下夫连科一个了，现在组织里的其他人都是夫连科后来暗中发展的，夫连科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若是夫连科死了，这人心，也就散了。

不少因为一人死去而散，而是因为没有希望而散。

“我去，你不能去。”哈皮按住夫连科的手，轻声说道，“你去斯坦森那，如果我活着回来了，那就是真的。如果我没回来，或者回来了没去找你……就通知其它同志，尽快隐藏。”

夫连科咬着牙，拉着哈皮的手，久久不言语。

一定要有的，是一定要有一个人去牺牲的。这个人可以是他，可以是哈皮，他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觉悟。

他们不畏惧死亡，更不畏惧死在黎明到来前的黑夜。

他们只怕自己的死亡没有让黎明更近一步。

夫连科抚摸着这本崭新的小红书，指尖抚过那一条条新增的话语，眼泪忽然落了下来。

书的最后一页，最后一句话。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第四百零六章 失散的同志

第二天一早，哈皮背着木炭进城了。

进的漩涡城。

漩涡城是一座小城，甚至连城墙都没有。与其说是一座城市，倒不如说是一座特大号镇子。

漩涡城位于海边，空气阴冷，冬天尤其冻人。所以秋天的时候木炭卖得最好，农村人也经常背木炭进城卖。

像哈皮这样的农村人进城并不罕见，甚至哈皮还见到了几个同行，都是卖木炭的。但哈皮并不在乎他们会不会抢自己的生意，毕竟他的目的也不是卖木炭。

沿街吆喝着，哈皮慢慢向那条尤古翁街靠近——他记不太清楚究竟是几号房了。

一路上，哈皮看似卖力吆喝，双眼一直在寻找客户。实际上却是在观察四周，警惕有没有人怀疑自己。

毕竟被出卖这种事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当初就有平民向贵族告发神许之城联络人领赏钱，导致联络人制度遭到破坏，所以他们不相信城里人，更不相信陌生人。

这也是他们经过这么多年，一直没被杀干净的诀窍。

哈皮进入了尤古翁街，挨个房门敲，脸上挤出卑微的笑容：“老爷，买木炭吗？都是上好的果木炭，不生烟。”

确实有几家买了他的炭，但哈皮的心思全都放在尤古翁街4号上。他知道，究竟是真是假，就看这一遭了。

就在哈皮迈步走向4号的时候，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今天怎么没看见卫兵管他要钱？

进城卖东西的乡下人肯定会被城卫军盘剥，这已经成了一条约定俗成的潜规则。以前哈皮进城卖东西的时候都是躲着城卫军走，因为每碰到一支巡逻队，肯定就得被一番盘问勒索。

但今天他急着去尤古翁街4号，路上碰见了三次城卫军，他都是低着头挑着炭迅速走过，却没有城卫军向他勒索财物。

三次……从城口走到尤古翁街也不过一二十分钟的路程，碰到了三支不同的巡逻队，这巡逻队的数量是不是太多了点？

哈皮心生警惕，打起了退堂鼓。

这倒不是他胆小，而是反常——而反常之下必有猫腻。

【难道真的是城主派人来骗我们了？】哈皮暗自寻思着，【这么多城卫军巡逻，有可能是设下了一个套，专门来抓我们的。】

那走？

不行，没探明真相之前就离开，他们就又要回到过去那毫无希望的日子。

可哈皮也担心，五年过去了，人生有几个五年？若是这次来碰头的不是先知的部下，那组织里的人一定会非常失望，乃至绝望。

犹豫间，哈皮来到了尤古翁街4号的门口。

“早上好，老爷。”哈皮敲了敲门，“买炭吗？”

不多时，一个三十多岁的独臂男子打开了房门，打量了哈皮一眼：“我们早上刚买过炭了。”

此人正是丹迪城的竞技骑士之一，代号【独臂】，此次跟着先生和拜尔德一起来到堪吉斯领建立敌后根据地。

拜尔德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带着太阳他们出去了，此时应该已经在前往今天的第一个村子的路上。

哈皮瞪大了眼睛，心里一横，一咬牙：“可是昨天有个坐在有轮子的椅子上的老大爷，他说今天让我来……”

独臂目光一凛，假装思考：“你卖的是什么炭？”

哈皮的脸上装出充满希冀的神色来：“果木炭，两铜板一斤。”

“无烟的吗？”

哈皮急忙点头：“无烟的。”

“那进来吧。”独臂让开半个身体，示意哈皮进来。

可哈皮却犹豫了。

独臂一手拉门，另一只袖子空荡荡的……如果他要杀自己，那么在自己进门，走过他身边的时候，独臂拉门的那只手就可以从自己的死角发起攻击。

哈皮心里这么想着，脚步却没停。不过在走上第一步台阶的时候装作没踩稳，往下一滑，扁担脱手掉下。

哈皮顺势接住扁担，用朝向独臂身体的肩膀挑起扁担，把炭筐挡在了独臂的手和自己的身体之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手滑了。”哈皮连声道歉。

独臂愣了一下，他不知道哈皮刚才是不是故意手滑的，眼神稍稍变化。

进了屋，独臂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哈皮。”

独臂的脸上浮现出些许失望，但很快就调整了过来：“来干什么？”

“来卖炭。”

独臂还是不甘心：“卖炭？拜尔德老师叫你来的？他还说什么了没？”

——【我记得那个坐在有轮子的椅子上的老人、可能是叫拜尔德。你先别提这个名字，看他们会不会说。】

“拜尔德？”哈皮心中一颤，想起了夫连科在他离开之前说的话，“谁啊？哦，是那个坐有轮子椅子的老爷子吗？”

究竟要不要承认？若是这一步走错了，有可能就万劫不复。

独臂看着神情如常的哈皮，故意问道：“脸怎么红了？”

哈皮立刻回答：“您屋里暖和。”

独臂冷笑一声：“怎么又黄了？”

哈皮躬下腰：“缓过来了，小时候得了一场大病，自那之后我脸就发黄。”

独臂打量着哈皮，没有说话。这个人有古怪，独臂能隐隐约约感觉出来。

哈皮进屋之后没有放下扁担，也没有着急地问要买多少炭，反而是老实地回答他的问题，就像是在等他主动说什么一样。

独臂目光微收，此时漩涡城已经处于人民公正军的实际控制之下，即便在这里暴露身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拜尔德老师这几天说过，堪吉斯领的人似乎不相信他们来自神许之城，而且当地领主以前也做过许多假扮先知部下，把联络人骗出来杀掉的事。

因此，哈皮若真是联络人，那他的怀疑是有根据的，所以问题就落到了如何让哈皮信任自己上。

可在此之前，他必须先判断一下哈皮究竟是不是勘吉斯领的联络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哈皮其实是贵族的密探呢？

独臂假意转身，把桌上的小红书用别的书本盖住。他的动作做得隐蔽却又不够隐蔽，正好能让哈皮看到小红书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