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时埃
“看到自己的头骨被拿出来的瞬间……我看到她拿着我的头骨,扔到一边。我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我开始大声哀求她,求她放过我。”
“可她只是给我上了一个禁言诅咒。”
“你能理解那种感觉吗?清醒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分成几块,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摘出去,冰凉的造物被塞进身体里。”
“我觉得我好像高塔里的那些人偶,正在装载齿轮和炼金阵盘。我毫不怀疑她这么做的目的是把我切成小块,与香草一起煎好后配着红酒吃掉。”
“你有没有觉得我在绝大多数时候都不可理喻?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已经疯了。”
“全身的骨头都换过以后,她抽干了我的血,用另一种炼金材料替代。同样,它具有更强的魔力适应性,更强的魔力容量。我的魔力从此可以不再局限于冥想空间,而是在灵魂与肉体同时充盈。”
“在这次试验里,我昏迷又醒来好几次,各种感官逐渐趋于无。我以为我已经死了,甚至还有些解脱的释然和庆幸。可没过多久,我就知道我高兴早了。我只是暂时失去了感官,没有死,地狱还在,酷刑继续。”
楚门麻木地听着莉莉丝对老芙蕾雅的人体实验细细道来,每一次他以为“这已经是人类伦(和谐)理道德的下限了”的时候,都会有新的东西击碎他的错觉。
“楚门,我美吗?”莉莉丝靠在楚门肩头,轻声问着。
“以普遍理性而言,是很美的。”楚门低声说着,他知道莉莉丝此刻只是需要他回答。
“这是那个女人用刻刀在我脸上一点一点刻出来的,她用人体纤维化技术把我的头转化成木质纤维,凑在我的眼前,用刻刀一点一点雕刻,用砂纸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
楚门感到一股发自内心的深寒,他曾见过许多哪怕以任何一种令人反感的词来形容都不足以描述其恶毒程度的人,可是在莉莉丝的故事面前,那些人却正义得仿佛惩恶扬善的圣骑士。
老芙蕾雅,是真的把莉莉丝当作一个物品,在悉心打磨。
那是对自己所有物的爱,是对自己作品的爱,却与对人类的任何一种情感都沾不上边。
莉莉丝的嘴角扬起意味不明的笑:“所以你要是后悔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昨天我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也不用记得。”
楚门摇了摇头,刚想说话,莉莉丝的手指却堵住了他的嘴:“现在就回答还是太早了,等我说完。”
还没说完?
就连楚门这个听众都有点绷不住了,可这毫无下限的实验居然还没结束,甚至还有更过分的?
“这场改造可是整整持续了四年,四年。”莉莉丝轻声说着,“手术间歇,她需要监控我的临床表现,以免我出现炼金材料与肉体不相容的状况死掉;或者连续好几天的实验让她疲惫,便让杜林来看管我。”
“杜林?”楚门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万万没想到莉莉丝与杜林以前居然是这种关系。
“杜林只是一个没有自由的魔偶,他的一切都要顺从那个女人的意志。”莉莉丝摇了摇头,“要是我怪罪于他,那我也早把所有捕奴队都杀光了,可那没有用。”
“就像他们不去当捕奴队,也会有别人来做。捕奴,这件事不是由人来决定去做的,而是这片大地,这个社会的选择。”
“即便我杀了一个捕奴官,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无穷无尽个。只要这个腐朽的社会还没有灭亡,捕奴官就会一直存在。与我有仇的,不是某一个确切的个体,而是这个个体背后所代表的体制。”
“换算到这件事上也一样,就算那个看管我的人不是杜林,也会有其它魔偶来看管我。”
“那个时候,杜林会跪在笼子边,伸出手摸摸我的头,低声安慰我。”
“他会说,大小姐,再忍耐一下,很快就没事了。”
莉莉丝低声笑了起来:“他明明在说谎,可他的眼神是我见过的最温柔,最怜悯的眼神。那几年里,如果说我能活下来的最大的功臣,大概就是杜林了。因为每次手术过后,杜林都会陪着我,给我讲故事,陪我聊天,给我讲外面的事,讲春天的花开了,秋天的果子结了……”
说到这里,莉莉丝嗔怪地掐了一下楚门的手臂:“你干嘛?高塔都要塌了。”
在莉莉丝用随意的口吻描述她的过去时,楚门时而紧捏拳头,时而刻意松手以调节呼吸。可他的灵能早已激荡起来,即便被他牢牢地束缚在体内,依旧对周围的环境造成了极大的影响,甚至连高塔内的无序魔力乱流都畏惧似的远远躲开。
他在克制,他很擅长克制,他害怕自己的怒火会吓到莉莉丝,也怕自己的暴怒让莉莉丝心生畏惧。
“这才哪到哪?”
她说。
“远不止呢,这身皮肤、头发、指甲,都是炼金产物。我的眼睛被抠出来,通过生命炼金刻上炼金阵再装回来;我的皮被活……”
楚门忽然用十分轻柔的动作抱住了莉莉丝,莉莉丝浑身一僵,没有再说话。
楚门没忍住,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本想让莉莉丝别再说下去了,可在话出口前的那一瞬间,他忍住了。
他要听莉莉丝说完,这可能是莉莉丝唯一一次会对别人讲述她的过往。
“没什么,我在听。”楚门低声说着,“只是很想抱抱你。”
莉莉丝的眼神随着楚门的话语渐渐柔软。
“后来啊,她用七枚拟人结晶替换掉了我的内脏,结合前面做过的种种改造……你现在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了吧?”
“我不是魔偶,也不是人。我的身上尚留存有血肉,可许多部分都已经不是人类了。”
“人由食物供给能量,而我不是。炼金材料和炼金阵占据了我绝大部分的构成,我的主食是魔力,一旦魔力枯竭,就会像人偶一样永远停止活动。”
很痛苦,痛苦到哪怕光是说出来都有一种刀子划过喉咙的幻痛。
莉莉丝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楚门,甚至语气中都带着一股欢快的气氛:“所以我才要告诉你,你现在后悔、跟我撇清关系的话还来得及哦~”
若是以往,楚门只能归咎于莉莉丝的性格恶劣。可现在他终于明白,莉莉丝究竟有着怎样超乎常人的勇气和坚强。
“我们很可能不会有孩子,也许我的身体在将来还会出现不可预知的病变,甚至没有人能修理它。”
楚门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还有吗?”
“还没完呢。”莉莉丝靠在楚门身边,浑然不觉现在的自己看起来有多惊悚,“她打造了一副完美的魔法师的躯壳,怎么会平白给我使用?”
“还记得我说过,她是真理密修会的一员吗?裂魂术你还记得吧?”
裂魂术来自真理密修会,橡皮泥一样解剖莉莉丝身体的能力应该是从补人匠那里得来的。
但莉莉丝没有提起补人匠,她不希望自己给补人匠招惹麻烦。
楚门一愣,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莉莉丝。
“并不是哦。”莉莉丝微笑着,“她基于裂魂术研究了更深层次的东西……她想要把她的灵魂转移到我的身上。”
“这样,老芙蕾雅垂垂老矣、光彩不再、甚至连魔力都开始衰退的躯壳就可以扔进墓地。而她会以小芙蕾雅的身份继续在这个世界上生活。”
“这一次,她会拥有无与伦比的强大魔力,堪比近战职阶者的强悍骨骼,永不衰老并且按照她心意所设想的完美容颜。”
“甚至,一副理论上不会衰老的肉体——尽管它里面没有多少肉。”
到了这个时候,莉莉丝居然还有心情讲笑话。
若是没有了解这些过去,楚门只会觉得莉莉丝又在阴阳怪气地说怪话。可此时此刻,他才渐渐明白,她还能笑着对他说话,是有多难得。
从他们相识起开始,有多少句这样的话,是因为他对莉莉丝不够了解而没有听懂呢?
楚门抱住莉莉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此时的他不想说话,因为他知道,无论自己如何安慰,都没有用。
莉莉丝已经经过那些残忍的实验了,她已经一个人挺过来了。
无论是风雪还是艳阳,无论是恶毒的大地还是更加恶毒的人心,她都是一个人在黑暗中独行。
莉莉丝说得没错,我们经历过的风雨塑造了与众不同的我们。
她孤身一人,面对这整个世界最深沉、最黑暗的恶意。
战而,胜之。
……
莉莉丝的眼神飘忽了起来:“所以你昨晚……其实搂着的不是软糯糯香喷喷的女孩儿,本质上其实是一堆矿石、炼金药剂还有其它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混合物哦。”
“哦。”楚门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没关系。”
见楚门反应平淡,莉莉丝甚至还有点意外,不由得加重了语气:“我说,你昨晚对着一个人偶,做这样那样的事哦~”
“嗯。”楚门点了点头,“我知道。”
三番两次没有得到自己预想中的答案,莉莉丝反而有些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生气了:“你给点反应啊!你说句话!”
“我还给啥反应啊?我这不是给了吗?”楚门一脸的莫名其妙,“你不是说给我讲你过去的事吗?我现在听完了,知道了啊,我还说什么,我给你讲段书评?”
莉莉丝气鼓鼓地抓着楚门的脸颊往两边拉:“我不是说这个!你的反应!你的想法呢!你!你……”
莉莉丝的声音越来越虚,她想到了那个最糟糕的答案。
现在她的故事讲完了,楚门的反应却如此平淡。他怎么可能接受得这么快?
只可能是不在乎。
“其实吧……”楚门犹豫了一下,梳理了梳理思路,“在我家那边,有不少这样的人,搂着硅胶制作的人形睡觉,或者干脆就对着纸上画着的人物发情,甚至对毛茸茸……诸如此类的,大有人在。”
莉莉丝:“?”
“我是说,你完全可以不必担心。”楚门叹了口气,“我又不是那种提起裤子不认人的人……”
莉莉丝红着脸掐了楚门一下。
楚门勃然大怒:“再说了,我辛辛苦苦拱的白菜你说溜就溜?”
一听这话,莉莉丝的性子又起来了,她瞪着眼睛:“是我拱的!我!”
楚门的神情顿时有些微妙。
死要面子活受罪,大抵说的就是莉莉丝吧。
楚门抱着莉莉丝,给她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我只是想知道你的过去,我已经错过了你的从前,我不想再错过将来。”
“如果你担心的是我知道你的过去后会疏远你,讨厌你,那你现在可以放心了。”
“我觉得,那你大概是我这一生见闻中最坚强的女孩。如果有这样的你陪在我身边,无论面对多大的困难我也不会放手。”
莉莉丝嘤了一声,把脸埋在楚门的肩窝。
抱着楚门,莉莉丝轻声问道:“楚门,救世主会拯救魔王吗?”
楚门尚且不明白莉莉丝话语的用意,可他还是轻轻抚摸着莉莉丝的脸,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如果这个魔王值得拯救,会的。”
莉莉丝轻声低笑,没有说话。
可是她记得,她记得一清二楚。
在尤弥尔城歌剧院的那一夜,她亲吻着楚门的时候,脑海中浮现出的记忆向她描绘了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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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需要拯救的是魔王呢?救世主,你会拯救那个悲惨又可怜的魔王吗?】
……
【绝无可能。】
拯救了一切的救世主如此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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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揽住楚门的腰,缓缓地、小声地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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