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时埃
楚门兀自笑个不停。
塔伦斯怔住了,忽然问道:“汤是谁做的?”
今天的塔伦斯给楚门带来了数不尽的惊喜,楚门大笑着说:“当然是桌子底下舔汤的人做的了,你看我们今天有自己做汤吗?还不是酒店的人做了汤,然后我们坐着他站着,我们吃着他闻着,我们走着他涮着?”
“为什么?”塔伦斯继续追问,这个问题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凭什么?”
“对啊,为什么呢。” 楚门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身体向后仰去,背后的沙发靠背顿时被压出一个舒服的弧度,“为什么?这个问题是人类社会的终极课题,我现在还不想太早地给你解释。这一路上我并没有解释太多事情给你听,主要还是因为……你还没有完整地看过这个世界,至少你得看过一半才行。”
塔伦斯正襟危坐,他觉得先知在说反话,但他的文化课成绩不太好,解析不出先知的深意。
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去弄懂这些话,先知是希望他明白的。
“权力究竟是什么东西?”塔伦斯终于问出了与之前不同的问题。
“权力是一种特殊影响力,是一些人对另一些人造成他所希望和预定影响的能力。”楚门想了想,改用简单的话语说明,“它来自于人类组成的社会阶级,站在更高阶层的人拥有更大更多的权力,可以凭自己的心意命令下面的人去做他希望的事。”
塔伦斯继续询问:“下面的人为什么要听从命令?”
楚门一顿,看向塔伦斯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许:“因为信任。最初的权力,是生活在一起的一群人中有一个最聪明的人,人们都希望那个最聪明的人做出比他们更好的决策,以使大家过得更好。”
“久而久之,人们习惯于听从那个有权力的人的命令,并将他们的生活塑造得更好。”
“塔伦斯,你要永远记住我今天对你说的话:权力来自于构成社会的所有人,平民才是权力的创造者,是权力的根基。贵族的权力,都是由平民赋予的。”
“【服从权力】渐渐成为一种习惯,下一代人们从小就被教育要服从权力,所以下下代的人也被如此教育。”
“几代之后,人们忘记了【权力】最初是由人们共同赋予那个最聪明的人的,而非那个人天生就有的。”
“生物的本能就是自利,人会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而采取行动。当长时间享有权利的那个人抚育下一代时,这种自利的本能也会让他希望权力可以传承,让自己的孩子也享有权力。”
“长此以往,【权力】成了可以依靠血脉传承的东西,而非最初为了大家过得更好而选出一个最聪明的人去掌握的东西。无论那个后代是聪明还是蠢,权力都会落到他手里。”
“可这不是【权力】本该有的样子。”
“真正健康的权力,应该是流动的,不断更迭的。更迭的目的,就在于让权力落在最适合的人手上,让他拿着这个由全体人类共同创造并赋予的东西,带领大家活得更好。”
“不不不。”塔伦斯飞快地摇着头,“我是想问,人们为什么不去反抗权力?”
“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楚门奖励似的揉了揉塔伦斯的头,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孩子了,“少数最先意识到这个事实的人们,反而会被没意识到的人打压,因为那些人不希望有人借此过得比自己更好。当所有人都在吃草的时候,如果有人吃了面包,其他人就会忌恨,想尽办法让他也去吃草。”
塔伦斯的脸上浮现出愤慨的神色:“那他们为什么不去反抗让他们吃草的人,反而去攻击吃面包的人?”
“因为吃面包的人本来跟他们一样,都是吃草的啊。他们本以为大家都是一样的,可凭什么那个人能吃更好的东西?”楚门摇头晃脑,言辞辛辣,“而吃肉的老爷们本来就是吃肉的,跟他们吃草又有什么关系?”
塔伦斯愣住了,半晌没回过弯来。这些话对他来说果然还是太早,太难以理解了。
可尽管他听不懂,他还是大受震撼。
塔伦斯大惑不解:“那我们天生就该吃草吗?”
“当然不,女神将整个斯卡伊大陆赠予了我们。大陆上的东西我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哪有什么规矩?”楚门哈哈大笑,“只是很少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那我们该怎么做?”塔伦斯的心情似乎很激动,眼中闪着淡淡的光芒。
“去告诉别人,他们也可以吃肉。”楚门低下头,微笑着看向塔伦斯,“就像我在丹迪城做的那样,那一天所有人都看到了,勇者的血也是红色的;就像我在神许之城做的那样,让权力的来源重归于人民的信任。”
思索了许久,塔伦斯犹犹豫豫地抬起头:“先知大人……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什么事?”
“那个……”塔伦斯的视线不断地往小圆桌上瞟,“您的猫在偷喝您的酒。”
塔伦斯顿了顿,小声地补充了一句:“从您倒酒开始就在偷喝……”
楚门的脸皮抽搐了一下,莉猫猫进来之后就一直蹲在他的酒杯前低头猛喝,头都钻进高脚杯里了,他怎么可能没看见?
“……让她喝吧。”楚门移开了视线,“她也算是光明正大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对坏人就该用汤姆逊色波纹疾走!
为了转移话题,楚门意味深长地看着塔伦斯:“塔伦斯,你能不能如实地告诉我,从我们进入豪森酒店到现在,你全部的心情和感受?”
塔伦斯思索了几秒,开始从头慢慢说:“最开始的时候觉得很拘谨,很害怕,而且这种情绪直到现在还没消散。它里面有些事情我很不理解,让我感觉非常困惑,因为很多事根本不需要那样做……我是说让人给我脱鞋,还让人喂我吃饭什么的……”
塔伦斯沉默了几秒,看了一眼楚门,继续说:“但是她们照顾我的时候确实是很舒服的,许多原本的事不用自己动手,很多地方都……刚刚好。”
停顿了一会儿,塔伦斯轻声说着:“可她们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头魔物。我随便看她们一眼她们就害怕,好像我随时都有可能吃了她们。我觉得这不对,因为我……我应该是有礼貌的,可我不明白她们为什么害怕我。”
“因为你站在了拥有权力的那一方。”楚门惊讶于塔伦斯看问题居然很透彻,只是需要适当的指点,“她们不是畏惧你,而是害怕你身后的权力。因此无论你多有礼貌,她们也不会发自内心地亲近你。”
“先知,您也是有权力的人不是吗?”塔伦斯忽然抬头看着楚门,“为什么神许之城的大家都不怕你?”
楚门愣了一下,忽然间笑出了声:“因为我用我的权力给大家做好事啊。我命令人们铺路,盖公共浴池,改造下水系统,在工厂中锻造铁锭和机器,纺织纱布。这些事情最终的受益人都是他们自己,他们知道我使用权力是为了他们而不是我自己,他们当然不会害怕我。”
“在神许之城,没有向权力跪拜的人。当人们跪拜的时候,都是发自真心的想表达感激与尊敬,而非因为畏惧而跪下乞求原谅。”
听着楚门的话,塔伦斯忽然间好像开了窍。那家酒店之所以让自己觉得不舒服,不是因为陌生,而是他讨厌那些人低眉顺眼的样子,讨厌他们隐藏在黑暗中的样子,也讨厌他们跪在地上的样子。
丑,跪在地上的样子太丑了。
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场面,大概就是朵缇雅骑士在正午的阳光下一脚踹飞四百多公斤的巨大树桩的场景,是那些五大三粗的伐木工们欣喜地把被踹烂的木桩按大小分好,用斧头劈柴的样子。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和希望,充满干劲和自信的汗水比宝石还要耀眼。
但同样的,塔伦斯也由此产生了更深层次的思索。
直到今天为止,他都觉得神许之城的生活已经是顶顶的好了。却没想到,原来是自己见识太浅。
享有权力的人,过得更好,好到像他这种人无法想象。他最多就想象一下领主家的面包无限量供应,让自己家的仆人代替他种地,就连肉都可以每天吃一顿——像什么每顿饭都完全由肉组成之类的就不太可能了,太奢侈,只有皇帝才能享受这种待遇。
话剧开演之前,还有一段空白的时间。楚门看着坐立不安的塔伦斯,决定正好借着这段时间把这些天发生的事讲一讲。
想必,塔伦斯心中也有许多想得到解答的问题。
“塔伦斯,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楚门询问。
“哪句?”塔伦斯一愣,先知说过的话太多了,他怎么知道指的是哪一句。
楚门认真地看着塔伦斯,他不像是在和一个孩子说话,而像是在与同龄人探讨问题:“我问过你,哪怕你被别人当成傻子,用加倍的付出换来减半的报酬,你是否依旧愿意成为骑士。”
塔伦斯沉默许久,经过刚才的思考,他已经明白了楚门当初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塔伦斯不确定地说着:“因为骑士就是这样的……呃……被人当成傻子的?”
楚门沉默了两秒,目光越过玻璃窗,看向下面座无虚席的剧场:“对,因为自利是生物的天性,生物会本能地做出自利的选择,就像抢走马车一样。”
“我不能说它是错的,因为正因为自利,所以人类才有进步的动力。但我又不能说自利是好的,因为过度的自利变成了自私,过度的自私会成为损人利己的基础。”
楚门看向塔伦斯:“骑士之所以是别人眼中的傻子,就是因为骑士压制了自利的本能,而弘扬利他的精神。”
“自利是天性,利他则是后天培养出来的,是人类与绝大多数野兽的区别之处。”
塔伦斯没有说话,继续理解楚门的发言。
楚门笑了笑,翘起腿,换了个舒服些的坐姿:“我们做不到让别人高尚起来,但我们可以让自己变得高尚。”
“塔伦斯,世界上总是会有那种恶毒自私的人,但我们不能因为看到他们恶毒自私而变得恶毒自私。”
“作人,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人类本就有自利的天性,所以作为骑士,更要要守住人类的最后一道光。”
“不要让这片大地的恶毒,成为你的恶毒。”
“我教你武艺,是为了让你有朝一日面对那些恶毒的人时,他们能够心平气和地跟你讲道理。”
“而我教你知识,是为了让你面对那些恶毒的人时,能够心平气和地跟他们讲道理。”
“回想起那些流民,你很生气对不对?”楚门忽然转头看向塔伦斯,“别说谎,我知道你很生气。”
塔伦斯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
“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不了解你也不了解我。也许我们打不赢那些魔兽,他们如果留在原地,很可能会被魔兽杀死。如果他们无法在我们争取的时间里逃跑,他们也会被杀死。”
塔伦斯犹豫了一下,这一点他无可否认,而且事实也确实如此。若非有先知在,他恐怕早就被毒牙狼咬死分食了。
“而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在他们眼中,我们同样也是能威胁他们生命的存在。他们是流民,当地贵族可以无条件地抓捕他们充当奴隶。”
“若我们杀光了毒牙狼,回头又追上他们,他们可能会被俘虏,从流民变成奴隶。到时候,他们就连想死都难。”
塔伦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从未想到过这一点。
楚门看着台下的熙熙攘攘,感慨万分:“什么时候,人与人之间居然变成了天敌关系?”
塔伦斯犹豫了一下,问道:“那……那他们做的是对的吗?”
“当然不对。”楚门用理所应当的语气回答,“他们抢走了我的马车,就没想过失去了马车的我还能不能活下去,显然就是在抢我的命来换他们的命,这怎么能是对的?”
塔伦斯闷声不吭,但表情还是有些迷茫:怎么一会儿对一会儿不对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对与错,”楚门叹了口气,“不过这种东西对你来说还太早了,你经历的还少,难以理解也正常。”
“可我在想……”塔伦斯咬着手指甲,苦思冥想,“那些人抢走马车就能活下去,对吧?可来救人的人却有可能死了。如果所有地方都是这样,好人岂不是就要死绝了?”
楚门愣了一下,微微笑道:“对,光明磊落的人只能在光明磊落的社会生存,而龌龊的人能同时在龌龊的社会和光明磊落的社会里生存。”
“在肮脏的巷子里,高尚的灵魂会死于下水道,而龌龊的灵魂会啃食他的尸体,变得愈发强壮。”
“这是高尚者的错吗?不,显然不是。”
“那为什么高尚者只能在高尚的社会生存,龌龊者却能左右逢源。难道高尚者就不如龌龊者吗?也不是。”
“因为啊……这人和社会的关系,就像攀岩。”
“龌龊者群居在悬崖底下,等待着爬山的高尚者从悬崖上失足跌落,啃食他的尸骸以饱餐。”
“高尚者向着悬崖顶端迈进,越向上就越是如鱼得水。在悬崖上,有山脚下永远看不到的美丽风光,有只长在悬崖上的甜美多汁的果子。”
“若爬不上悬崖的顶端,就会永远被囚禁在悬崖底下的深渊里。那里长年暗无天日,资源匮乏,连饮水都只能看天气,更别提吃饱穿暖。”
“你明白了吗?”
塔伦斯脸色一苦:“那岂不是好人就要躲着坏人?凭什么啊?”
楚门满脸的不以为然:“谁说的?遇到坏人杀光了不就行了,凭什么还得放他们一马?”
塔伦斯懵住了,他从没想到先知会说出这种话。
理论上先知不应该说些什么……用爱和正义感化坏人之类的吗?
楚门仿佛听到了塔伦斯的心声一样斜了他一眼:“你以为我要用爱与正义感化坏人?”
塔伦斯迟疑两秒,点了点头。
楚门神神秘秘地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爱与正义只能用于感化好人,感化坏人就该用酷炫的汤姆逊色波纹疾走!再不济也要温彻斯特M1887,一枪干爆他们的脑袋,把他们的尸体挂在路灯上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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