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时埃
楚门沉默片刻，他记得上次看到莉莉丝这样的表情是什么时候：“这片大地上还有期待着奇迹的人，还有因自身的弱小而无法反抗不公的人。我要为他们发声，要让他们的痕迹留存。”
莉莉丝的笑容愈发明艳动人：“但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声，你以为农民是什么？是弱小待宰的羔羊？不，他们农闲的时候会去当土匪，抢夺游商的货物。到了耕种时节就回去当农民，对犯下的罪过闭口不言，还会告诉你税官收走了他们所有的食物和钱财。”
莉莉丝慢慢站起，绕着桌子缓缓踱步，来到楚门身侧：“他们就在这座城里，他们就是你要拯救的人。他们是最狡猾的，他们的地窖里放满了食物，对外则哭穷。他们把偷说成拿，把抢说成借。你因为他们中一些人在某些时刻的表现就认为他们是善良的，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那是谁让他们变成这样的？”楚门侧过身反问，“如果一个人为了金钱去犯罪，那他有罪；如果一个人为了面包去犯罪，那有罪的是这个社会。我会先喂饱他们，当所有人都不再为面包发愁的时候，就不会再有人能够以饥饿为借口犯罪。”
“那若还是有人这么做呢？”莉莉丝反问，“现在你是先知，你还有威严。但时间一久，你的威严淡去，他们就会变回恶鬼。他们会欺上瞒下，利用自己的地位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巧取豪夺。你越是勒令他们不许做这样的事，他们就越是会想方设法钻空子。哪怕你给他们高官厚禄，他们也依旧会向弱者伸手。”
“这一切都来源于一个根源——穷。哪怕他们住在一百米高的宫殿里，念着格言，听着歌剧，随手就能写出震撼世人的诗篇，他们也依旧穷。就像现在坐在城堡里的那些人一样，他们本质上都是一类人，只是处境不同，所以表现不同。”
莉莉丝说完，等着楚门的回应。
“我会尽我所能让他们不穷，若有人到时候还是穷，那我就只好从物理层面消灭贫困人口了。”楚门舀起一勺浓汤，“我家有一句老话，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场灾难摧毁了他们的一切，但也是一个让他们重新开始的好机会。”
莉莉丝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力：“楚门，总有一天，他们会吃了你，我不是在开玩笑。”
“为什么呢？”楚门继续喝汤，“因为我压迫了他们吗？因为我挡了他们的路吗？因为他们想谋求更多吗？”
莉莉丝的指尖搭上楚门的椅背：“人类的能力的有限的，贪婪却是无限的。他们现在跟在你身边，叫你先知，是因为你手上有足以把握他们性命的东西。可若是有一天，他们觉得你的存在碍眼，而他们又足够强壮了呢？”
这个问题楚门无法在现在回答，尽管这是可以预见的未来。
今晚的莉莉丝让楚门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莉莉丝的时候，神秘莫测，让人抓不住，摸不着。她明明在说些什么事，你又能感觉到她在说别的，却偏偏不知道她的本意想说什么。
也许所有的提问，都不过是她的自问自答。
莉莉丝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楚门的回答：“楚门，你不愤怒吗？”
楚门怔了怔：“你是指什么？”
莉莉丝低着头，指尖轻轻扫掉楚门肩膀上的尘土：“白枫城欺骗了你的信任，丹迪城摧毁了你的努力，你为什么不恨他们，反而要救他们？”
楚门摇头：“因为一时的愤怒而摧毁所有东西是普通人的特权，我没有这项特权。”
莉莉丝的头歪了歪：“特权？”
楚门转过身来，看着今天不大对劲的莉莉丝：“嗯，普通人哪怕因为愤怒和仇恨想要摧毁什么东西，他一个人所能产生的破坏也有限。但我不一样，毁灭对于我来说太过轻易，所以我必须时刻保持克制和冷静。”
莉莉丝的身体往后缩了缩，双臂环在胸前：“我觉得你在白枫城的时候可算不上冷静。”
“恰恰相反，我很冷静，所以我才精准地点杀了恶徒，没有对无辜者下手。”
——“你觉得这就是正义？”
楚门皱起了眉头：“那什么才是正义？对暴行视而不见是正义，还是对无辜者实行连坐是正义？”
莉莉丝悄悄俯下身来，双手从楚门的肩膀一路向前滑下：“楚门，冷静只能让你在被背叛的时候更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笑话。”
“你被背叛过？”楚门敏锐地察觉到了莉莉丝话里有话，却没想到莉莉丝就此停了口。
莉莉丝的手臂环绕着楚门的脖颈，一声不响地从背后抱住了他。
楚门的腰杆瞬间挺得笔直，果然今天晚上的莉莉丝不太对劲，她这是吃了哪葫芦的药？
“楚门，我想过很多次，也许我们之间真的有些奇怪的联系。”莉莉丝的脸在楚门的耳畔轻轻磨蹭，“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心里就涌出了一个想法：啊，这个人，我要带走。”
“就像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一样，很多时候我都要忍着不去触碰你。”
“楚门，你说爱情是此一时，彼一时，那我们算什么呢？是爱吗？还是因为孤独而互相渴求？”
莉莉丝俯在楚门脸侧，耳鬓厮磨。
“你和我，是否也是此一时，彼一时？”
……
“莉莉丝，冷静一下。”楚门握住莉莉丝的手，想把它松开。
不得不说，莉莉丝似乎并没有说谎，因为在他们肌肤相亲的刹那，楚门的心脏也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不过这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才对，毕竟现在他被莉莉丝锁喉了，因为感知到危险而心跳加快是生物的正常反应。
也在同一时刻，楚门感觉到了自己灵魂深处的某种悸动。
可还没等楚门检查清楚那悸动是什么，莉莉丝的胳膊便忽然松开，那股悸动也随之停止。
楚门神色微妙地咳了一声：“咳……那个，其实你要是没抱够，可以再抱一会儿，我不介意，我挺冷静的。”
“嘁——”莉莉丝笑了一声，转身上了楼梯，上得飞快，“还是你自己在这慢慢冷静吧。”
反正她让楚门今晚睡不着觉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房门口，杜林一本正经地迎接莉莉丝：“大小姐，您对他的喜欢要溢出来了。”
但这次莉莉丝没有像以前那样反驳，只是在路过杜林的时候有意无意地踩了他的脚。
第一百七十二章 希尔伯特曲线与织布
如莉莉丝所想，楚门确实一晚上都没睡着觉。
虽说前半夜楚门在床上翻来覆去思考莉莉丝到底吃错了什么药，但当楚门在后半夜意识到自己失眠了后，干脆就下床把纺织机的图纸抄完了。
顺便还看完了铁匠们整理的矿物清单，这让楚门得到了不少惊喜。
其中最大的惊喜就在于……他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什么，因为这些矿物的名字大多与他所知的矿物不同。它们具备什么样的性质，还需要后续研究。
不过这也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丹迪领矿产果然丰富，可以大幅度地降低对其它领的依赖性。
……
第二天清早，三人一魔偶聚在餐厅吃早饭。
很可惜这顿早饭是杜林做的，莉莉丝在教楠娜餐桌礼仪，楚门在一旁竖着耳朵旁听。
“楠娜，最近哥哥比较忙，这几天你都干什么了？”瞅着一个机会，楚门问了问楠娜。
“姐姐教我认字。”楠娜显然对久违的四人齐聚感到很开心。
“这样啊。”楚门看了莉莉丝一眼，“楠娜学得用心吗？”
“楠娜很用心。”莉莉丝笑眯眯地抚摸着楠娜的头，“也学得很快，这才几天时间，她已经可以拼写常见单词了。”
“哦……”楚门用桌上的餐巾擦了擦手，“那我就先走了。”
“哥哥又要出门吗？”楠娜显然是有些失望，他们在一块儿的时间也就是早餐的时候，她不太想让楚门走得这么早。
“叔叔阿姨们还等着哥哥去工作。”楚门拿起卷在一旁的布匹，随手拍了拍楠娜的肩膀，“等过两天，哥哥安排你和小朋友们一起去识字。”
“哥哥要去几天？”楠娜可怜巴巴地拉着楚门的袖子。
楚门笑了笑：“嗯，其实也不怎么远，就在城里，晚上我还是会回来的。”
楠娜小小地哦了一声，松开手不再言语。
楚门看得出楠娜其实心里有话，但就是不说。其他人会觉得这孩子很乖，但时间久了，会影响她的社交能力。
“莉莉丝，杜林白天的时候会带楠娜出去玩儿吗？”楚门有意问道。
“会啊，周围还是有不少小孩子，我让杜林白天的时候带她出去晒晒太阳。”莉莉丝放下手中的汤匙。
楚门又转向楠娜：“楠娜，和小朋友们一起玩开心吗？”
“我……”楠娜似乎有些不太乐意回答这个问题，“我不会玩儿……我看他们玩儿就挺好的……”
楚门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楠娜从很小的时候就被村里人排挤，往往一整天都呆在房间里。她不清楚如何跟别人交流，也不知道孩子们在玩的游戏都是什么规则。
想到这，楚门更理解莉莉丝昨晚所说的话了，也坚定了他要尽快把思想建设和常识普及快速展开的决心。
就在楚门准备出门的时候，莉莉丝忽然叫住了他：“等一下，你把这个拿着。”
楚门惊讶地转过头，看见了一根漂浮在自己身后的魔杖：“这是……”
“你让人干活，总不能什么都不给吧？”莉莉丝对这根魔杖似乎并不看重，“随便做了个小玩意，好歹安抚一下那个给你卖苦力的魔法师。”
确实，按照楚门的想法，这几天下来卢修斯半点实在的好处没得着，就连自己说的好处也没见到半分，卢修斯应该已经开始怀疑了才对。
自己是拿魔法师的最高成就来忽悠卢修斯的，卢修斯虽说不上甘之若饴，但也是任劳任怨，这让楚门多多少少有些不好意思。
“这根魔杖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楚门把玩着这根魔杖，试图用自己的能力解析它的构造。
莉莉丝歪了歪头：“魔力增幅，魔法模型压缩传输，降低传输损耗——你知道魔杖的用途吗？”
“我只知道魔杖是魔法师施法的必备道具。”楚门强调了一下自己在这方面的无知，希望莉莉丝能讲得详细一些。
“这个嘛……”莉莉丝犯了难，她看了一眼楠娜，又看了一眼楚门，“你现在着急吗？”
楚门打开门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把门关好：“不着急。”
“楠娜也要好好听——魔法师的施法简单来说分为两个步骤，一是用精神力构筑魔法模型，二是用魔力填满这个模型，最后把它释放出去。”
“魔杖的作用就在第二步和最后的步骤之间——人体无法承受强烈的魔力性质转化，哪怕强行释放也会承受大量的痛苦，很容易使魔法失去控制。”
“所以魔杖的作用就是作为人体的延伸，代替人体承受魔力性质转化的痛苦。魔法师施放魔法所需的道具其实并不止魔杖，也有水晶球和粗法杖，各有各的优点。”
“魔杖尖细而短，适合中低阶以及魔法模型简单的魔法，能有效增强魔法的爆发力；而水晶球在构筑更复杂的立体魔法模型上更有优势，但爆发力不强；粗法杖介于两者中间，但不适合中低阶的魔法师，因为中低阶魔法师用不上它多出来的那部分魔法模型构筑空间。”
楚门大概听懂了：“所以你这根魔杖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我给它加了一个就算解释你也听不懂的特殊算法啦。”莉莉丝摆了摆手，“关于把立体魔法模型转化为平面魔法模型甚至线形模型的算法。”
楚门沉默片刻，觉得自己似乎受到了谜之蔑视。他皱起眉头想了想，觉得这个描述似乎有些耳熟。
莉莉丝叹了口气，拔出帽针，在空气中以非常迅捷的速度开始描绘起魔法模型来。
魔力从帽针的尖端渗出，停留在空气里，凝聚成一副诡异的图纹。
楚门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他看着莉莉丝一笔不断地画出一条蜿蜒的线，这条线渐渐构成平面。
随后莉莉丝笔锋一转，构建起与其垂直的第二道平面。
莉莉丝放下了帽针，意外地看着楚门，她觉得楚门的反应似乎不太对劲。
“你认识？”莉莉丝试探着问了一句。
“在我们那，这叫做三维希尔伯特曲线。”楚门若有所思，“把三维物体以一条线进行表达的方式。”
所谓希尔伯特曲线，就是把一个平面均等分为无限多等大小方片，然后用一根线不间断地把整个平面所有的小方片全部串联起来的曲线。用这种方法，可以把一张图片以线的形式表达，也可以把一根色点组成的线转化为图片。
它与织布机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样是用线来构筑平面，只是方法不同。
而三维希尔伯特曲线，就是在二维希尔伯特曲线的基础上把三维物体的所有空间点串联的曲线。
简而言之，就是一种构筑精细模型的算法——但更多的科幻迷愿意把它视作二向箔的表达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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