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那个魔王 第122章

迷雾峡谷内的路径错综复杂，是一座天然迷宫。若是在晴朗的日子从高空俯瞰，就会发现迷雾峡谷如同一块被人撕裂的布，参差不齐的巨大裂缝与细小的支路仿若被从天而降的什么东西砸过一样，露出原本深埋于地下的暗河。

迷雾峡谷没有什么特产，因此也没有吸引人来拓荒或采摘植物；隐藏在灌木中的魔兽是这个峡谷的霸主，但很少离开迷雾峡谷。

因此，丹迪领的领主也没有管这个地方，只是敷衍地在已知的几个入口处插了个牌子，名义上安排了几个人看管入口。

而今天，理应值班的士兵显然又没来，毕竟谁都不会闲得没事来闯一闯这个出了名的险地。

莉莉丝撩开窗帘，看着窗外浓郁得化不开的雾气，将一个小布袋拿出来，挂在马车窗旁。

忽然间，周围的雾气像是活了一样，疯狂地逃离了马车所在的区域。而马车的前方，几棵树像是活了一样在土地上平移，露出了一条羊肠小道。

若非有补人匠的允许，任何人都无法进入迷雾峡谷的最深处。

但莉莉丝毕竟也算和补人匠认识，补人匠还等着莉莉丝回来找她。

马车继续前进，在大约两刻钟后抵达了一座小木屋前。

小木屋周围没什么人生活的气息，只有一把锈迹斑斑的锯子卡在一段树桩上，连屋子本身都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腐朽味，莉莉丝甚至能看见木缝里爬进爬出的蛆虫。

迷雾峡谷内的空气湿度本来就高，盖一座木屋子又不常打理，腐朽是必然的事。

“我们到了。”莉莉丝把窗帘拉上，拉着楠娜走下车，“一会儿见了医生，不要害怕，她是位善良又优雅的女士。”

楠娜懵懵懂懂地点着头，紧紧地拉着莉莉丝的手不敢松开。

周围的大雾和破败的小木屋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安，只有莉莉丝身边才让她感到安全。

几天的相处下来，楠娜对莉莉丝的依赖程度已经从最开始的警惕变为了信任。

莉莉丝会给她讲故事，会教她玩翻花绳，是这辈子仅有的几个不在乎她身上长着肉瘤的人。

虽然这里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与恐怖，但有莉莉丝在她身边，她还不至于害怕。

杜林推开木屋的门，迎接她们的是更加浓郁的腐朽味道。房子里的家具似乎很多年都没有人用过了，一坐就会塌的椅子，瘸了一条腿的桌子，两层已经垮掉的酒柜，无不彰显着这里根本就没法住人。

再加上天色已晚，周围的景致显得愈发深沉幽邃，仿佛一张张在暗中窥伺的大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恶意。

“莉莉丝姐姐……”楠娜这下是真的害怕了，“我们不是来看医生的吗？”

“医生现在不在家，”莉莉丝抚摸着楠娜的头，“等一会儿她就回来了。”

杜林已经在屋子外铺好了布，甚至还摆上了些许切好的三明治。

因为身体的缘故，莉莉丝并不用吃多少东西，而杜林更是一点东西都不用吃，全靠她的魔力注入维生。

所以当楚门加入队伍之后，她还不得不多买了些吃的放在马车里。

莉莉丝拉着惴惴不安的楠娜坐下，在身旁放上魔导小灯，与楠娜分享着晚餐。

她细心地用毯子把楠娜包裹住，防止楠娜受凉。这个时候楠娜本该睡觉了，但可能是因为周围的环境，楠娜却生不出半分困意。

忽然间，楠娜举起了手，手上抓着一只小小的蚂蚱。

莉莉丝意外地看着楠娜，她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却慢慢合上了嘴。

“姐姐要不要？”楠娜小心翼翼地问着。

莉莉丝笑着伸出手去，捻起那只蚂蚱：“你刚刚抓的？真可爱。”

“嗯。”楠娜刚刚似乎还很忐忑，但见莉莉丝接过了蚂蚱，顿时放心了很多。

莉莉丝装作逗弄了一会儿蚂蚱，便轻轻把它放下。

“姐姐不吃吗？”楠娜小心翼翼地看着莉莉丝的动作，生怕蚂蚱跑了。

莉莉丝怔住了。

她的脖子僵硬地转动着，眼神到处乱飘，原本想把蚂蚱放走的手又把蚂蚱捏住了。

“啊……啊这个……啊哈哈哈……”莉莉丝僵硬地笑着，“原来你是送给我吃的呀，我没注意到……”

楠娜缩着头，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了事，但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错。

莉莉丝姐姐一直把吃的东西分享给自己，自己把吃的分给姐姐有什么不对吗？姐姐怎么看起来不太乐意的样子？

楠娜紧张地搓着手，生怕自己惹恼了莉莉丝。她小心地看向杜林，却发现杜林的脸色也十分凝重。

“啊……是这样的……嗯……姐姐……嗯……”莉莉丝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杜林，她现在十分后悔楚门不在身边。

如果楚门在的话，没准楠娜就会把蚂蚱送给帅气的楚门哥哥，而不是她——再不济她也可以把蚂蚱转赠给楚门。

吃虫子，这种事在镇级以上的居民眼里是很不可思议的事，但在乡村却并不罕见。尤其是在歉收年里，村民们上山挖野菜根的时候顺手捉两只虫子吃，更是稀松平常。

因为粮食大多要交税，他们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可吃。

楠娜的爸爸死了，家里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就着野草吃虫子这种事对她来说可能再正常不过了。

而楠娜又因为身上长了肉瘤，平日里很可能不外出走动，因此对别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更是不了解。

对她来说，她是正常且普通的。那她得捉虫子吃，别人应该也得捉虫子吃。

莉莉丝看着手中的蚂蚱，额头罕见地冒出了冷汗。

她的呼吸略微加重，那只蚂蚱在她眼中不断地放大，她甚至产生了蚂蚱的腿扒在自己嘴边用力划拉的幻触感。

【吃蚂蚱啊……】

莉莉丝的眼神躲闪着，最后还是把蚂蚱放走了，小声地说着：“姐姐吃饱了……我们不是有三明治吗，吃三明治吧……”

可她刚把蚂蚱放走，楠娜的手就迅速地捂住了蚂蚱。

莉莉丝又是一怔。

她想告诉楠娜这个东西不能吃，可她又说不出口。

蚂蚱嘛，吃起来有一股青草的甘甜味，但得赶紧捏着鼻子咽下去，不然就会在嘴里留下那股甘甜味掩盖不住的腥。

那蚂蚱在她手中挣扎的触感还未散去，那挣扎着的小小生命让她感到畏惧，她到现在都觉得毛骨悚然。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发颤的手指，感到一阵反胃。

“楠娜……”莉莉丝下意识地捂住楠娜的手，想要劝她把蚂蚱放走。

可她看着楠娜的表情，却说不出口。

楠娜需要的不是食物，而是让别人告诉她，她和大家都一样。

“这个东西……不能吃的……”莉莉丝的视线往旁边偏了偏，“吃了会拉肚子。”

楠娜困惑地看着莉莉丝，这东西她明明经常吃，也没有天天拉肚子。

“可以给我吗？”就在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杜林走了过来，蹲在楠娜旁边，“我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可以给我吃吗？放心，我吃了不会拉肚子。”

莉莉丝的脸转向另一边，没敢去看杜林和楠娜。

楠娜犹豫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莉莉丝，把抓住的蚂蚱塞进了杜林的手里。

杜林握着那只蚂蚱，神色如常地塞进嘴里。蚂蚱腿还在他嘴外颤抖的时候，杜林用力嚼了几口，喉咙一动，咽了下去。

“还带着点青草香，”杜林发出了一声长叹，“好久没吃过了啊，大小姐。”

杜林的话里似乎还有别的意思，莉莉丝低着头，没有回应。

抓住身边一切能放进嘴里的东西，是被生活蹂躏者的生活常态。

她知道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就在此时，迷雾中响起了脚步声，一点光亮从远处渐渐靠近。莉莉丝抬起头，深吸一口气，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对从迷雾中走出的女士笑了笑。

“好久不见，补人匠。”

从迷雾中走出的女士大约四五十岁，头发灰白，脸上残留着岁月的痕迹，面无表情，显得十分冷淡。她手上提着一盏小小的提灯，身上穿着不适合在峡谷中行走的长裙，上面的花纹复杂如星辰，仿佛一根根浮现在裙体上的血管。

哪怕走在野地之上，也如走在红毯上般优雅。

“好久不见，补人匠。”杜林摘下帽子，微微鞠躬，“您风华不减。”

“你带了人来。”补人匠的声音低沉而富有韵味，却让人生不出半分亲近的感觉。

“这是我给你带来的病人。”莉莉丝乖巧地站起身，“楠娜，这是补人匠奶奶，快问好。”

楠娜紧紧地抓着莉莉丝的裙子，躲在她身后，害怕地看着这位突然出现的老女士。

补人匠环顾四周拉着的魔力丝线，叹了口气：“你能不能别把我的住处弄得跟蜘蛛巢穴一样？”

“我觉得你这间屋子还不如蜘蛛巢穴吧？”莉莉丝吐出一小点舌头尖儿，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我要的东西呢？”

莉莉丝的眼睛转了转：“等你治好了这个小姑娘再给你咯，要不然你估计又要研究好长时间。”

补人匠深深地看了莉莉丝一眼，视线在楠娜身上停留片刻，径直走进了那座破落的小屋。

“姐姐……她是医生？”楠娜还是很害怕，她小声地询问着莉莉丝，“可她看起来不像……”

“那她像什么？”莉莉丝的眼睛笑成了两轮弯月。

“她像……像……”楠娜嗫嚅了半天都没找到一个确切的形容，“像故事里的……”

因为莉莉丝似乎是来带她找补人匠治病的，所以她不太好意思说补人匠像老巫婆。

莉莉丝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像老巫婆？”

楠娜小小地嗯了一声。

“没关系，以后你就会知道的。”莉莉丝牵着楠娜的手，“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也不觉得她是好人，可后来嘛……也算还行吧……”

“咳咳！”屋子里传来了补人匠的咳嗽声。

莉莉丝立刻噤声，拉着楠娜走进了屋子。

再次进入这间屋子，里面的摆设没有变，但地上却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楼梯，直通地下。

“放心，补人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医生，她一定能治好你。”莉莉丝不停地安抚着楠娜。

楠娜还是有些抗拒，但莉莉丝这次没有由着楠娜，而是半强迫式地把她拉进了直通地下的楼梯。

穿过狭长的楼梯，小破屋的地下反而比地面上亮堂许多。

任谁都想不到这间小屋子地下竟然是一个由大量白甲石垒成的空间，走廊的墙壁上挂着能自动发出光亮的灯，把地下照得如同白昼。

这简直是一座埋在地下的宫殿。

一尘不染的地面由光滑得如镜子般的石板拼成，坚固冰凉的墙壁上雕刻着连绵不断的浮雕；以及旁边样式简单看起来却很贵重的石质家具，这里与地面上的小破屋仅仅几十米的距离，却是云泥之别。

这里仿佛一座宫殿，虽然不大，但就给人的视觉冲击来看，甚至比得上罗曼帝国王宫的议事大厅。

精美的浮雕上雕刻着凌乱却透露着美感的线条，楠娜看不懂这些浮雕的意思，却觉得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