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与法兰西 第7章

作者:匂宮出夢

夏尔抬起头来,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妹妹,由于身形纤细,夏尔即使坐着也没比她低上多少。

少女用碧蓝的双瞳正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她那细薄但鲜润的红唇点缀在白皙的面庞上,犹如画中人一般。

夏尔伸出手来,摸了摸妹妹那柔顺细滑的金发。“您的朋友,很快就将回来了。”

“真的吗?”少女惊喜起来。

“只差很少的几步了。”夏尔笃定地回答。“而且,恐怕您会得到一个惊喜。”

“惊喜?”

“如果走运,您的朋友恐怕就将成为法国最有钱的少女之一……”夏尔慢条斯理地回答,一边抓住机会继续抚摸妹妹的头(自从到了这个年纪之后,芙兰越来越反感哥哥做出这种当自己的是小孩的动作)。

“哈?”芙兰陷入到了惊异当中,浑然忘了哥哥又趁机摸自己的头了。

夏尔将自己最近探查到的情报告诉了芙兰。

得知到这些情况之后,芙兰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白雾。

“他们……他们……”芙兰重复了好几次,“怎么能这样?玛丽是他们的家人啊!而且……而且玛丽还那么可爱那么和善!”

“如今的世道,可爱和和善可值不上一百七十万啊,我亲爱的小姐。”夏尔轻声调侃,然后看到妹妹那颇为不善的眼神后他马上加了一句。“不过玛丽倒走了大运,交上了个好朋友,这连十个一百七十万都买不到啊……”

听到了哥哥后面的恭维,芙兰的表情总算轻松了一点。

“那您现在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接下来去拜访下我们的堂爷爷,请他看在慈悲的上帝的份上,给莱奥朗小姐一条生路。”夏尔一脸理所当然地说。

芙兰用看一团脏画布的眼神盯着夏尔。

“好吧,如果他不听从,我就威胁他说我会把这事儿给通知报社,我在出版界认识不少人。而且这是一桩大丑闻,新闻界肯定会追着不放的,然后两家当然会颜面扫地,到时候法院也没办法冒着这么大的舆论压力剥夺莱奥朗小姐的正当权利吧?”

夏尔解释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芙兰总算释然了,不过她还是貌似有些不放心。“这样特雷维尔公爵和莱奥朗家就会住手吗?”

“应该没问题吧,这种事一旦爆出去,家族声名就难看了。”夏尔笃定地回答。

“好吧。”思考了一下后,芙兰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哥哥的看法。“那我要替玛丽谢谢您了,先生。”

“哦,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那么……”芙兰又重新用起了那种看一团脏画布的眼神。“还不赶紧把您的手拿开!”

夏尔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拿起黑王后走出了棋谱的下一步。“将军!”

……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芙兰坐在书桌前,双手支颊,考虑了好一会儿事情。

接着她拿起了笔。

“亲爱的玛蒂尔达,请原谅我用这个称呼,自从那天的谈话之后,我自以为可以这样称呼您。

我还记得您的许诺,并且再次想为玛丽感谢您。而且,现在考验您的承诺的时刻到来了——您将有机会将玛丽从万劫不复的境地中拯救出来。

我的兄长果然没有辜负我们的期待,将事情的始末查了出来:玛丽的姑母前阵子过世了,而且因为生前只有玛丽照顾过她,所以她立下了遗嘱将自己的所有遗产都传给玛丽。

这是多么令人感动的亲情啊!我们时代还能做出这种善举的人究竟还剩下多少呢?上帝终究还是会报偿那些行善的人的。

可是,我们都知道,阳光之下处处有罪恶。玛丽的家长为了吞掉这笔遗产,竟然将玛丽送进了修道院!他们现在加紧想要将财产夺到手,为了这个还跟我的堂爷爷一家结亲,这真是何等的卑劣啊!

所幸,万能的上帝是不会饶恕这种恶行的,然后他假借我们凡人之手来匡扶正义。我的哥哥已经在尽全力阻止此事了,但是靠哥哥一人单枪匹马我毕竟不是很放心。所以在此我请求您,伸出您的援手,拯救可怜的少女。

您的爷爷身居高位,说话一言九鼎,想必拿些拿了好处的法官和推事们是不敢糊弄他的,如果您的爷爷肯为此说句话,那么玛丽的冤案就肯定能够得以昭雪。

当然,我的那位堂爷爷交游十分广阔,也许您的爷爷未必肯去说一句话。不过,我听说您的爷爷因为年老昏花,经常由您来为他朗读信件,然后记录他的批复(请原谅,我是听同学们闲聊的时候说的),因此,想必对您来说,写一封‘爷爷的信’应该不是很难的事情了?

不过,当然了,这只是我们的最后手段而已,如果我的哥哥足够中用的话,我们就完全不必走到这一步——真希望我那个兄长能够派上用场啊!

您之前说过,新时代让我们有了头脑,让我们能够不被命运所摆布,现在实践您这席话的机会来了,您肯定是不会退缩的吧?

从哥哥的小说里(他居然以为我从未读过!有时间我可以介绍您读一读哦……),我得出结论——我们这些女子决不能像杜芭莉和王后那样各自为政,相互攻击。只要我们团结一心,法兰西没有我们办不成的事情,不是吗?上帝啊,如果她们当时有我们的头脑,法兰西又怎么会有后来的灾祸?

您的冒昧的朋友

芙兰·德·特雷维尔”

【杜芭莉伯爵夫人出身平民,后来进入凡尔赛宫廷得到国王的宠信,是路易十五的最后一个情妇。她同路易十五的孙媳、未来的法国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交恶,双方进行过激烈的宫廷斗争。在路易十五死后她在宫廷失宠,被即位的路易十六放逐出宫廷,1793年10月王后被押上断头台,12月,她也被送上断头台,两位宫斗了许久的对手在两个月内先后殒命。】

第10章 公爵

下午,夏尔乘坐马车前去特雷维尔公爵府上拜访。

比起已经寒酸破败的侯爵府,占地宽广的特雷维尔公爵府邸确实当得起高端大气上档次这七字真言。

这里有修建整齐的花园,有金碧辉煌的宅邸,仆人们扑着粉、打着领带——就像那个已经逝去的旧时代一样——以自命不凡的神气来来往往。

表明了来意之后,夏尔在门房等待通报。

虽然两兄弟的居处只隔了几里路,但是夏尔这辈子至今来到这里的次数仍然屈指可数。

等了一会儿之后,一脸倨傲的仆人从宅邸内走了过来。“公爵今天谢绝会客。”

居然给我甩脸色看?夏尔一愣。

“那你去再跟通传一次,如果今天公爵谢绝会客的话,明天我堂姐的婚事就得告吹了。”夏尔恶意满满地盯着这个仆人。

仆人吃了一惊,慌乱取代了刚才的倨傲,没有多说什么,他又重新回去通报。

过了一会儿之后,仆人重新回来了,这次脸上的神气谦恭了许多。“公爵现在有空会客,现在在书房等您。请您跟我来,特雷维尔先生。”

“一开始就这样岂不很好?”夏尔轻轻扯了扯仆人的领带,笑了出来。

仆人没有理会夏尔的恶意玩笑,转过身去带路。

穿过小花园内的小径,夏尔走进了宅邸。

沿着波斯织锦地毯铺成的路,夏尔跟着仆人向公爵的书房走去。一路上,夏尔还没忘记给墙壁上那些特雷维尔先祖们的画像致个敬。

仆人在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打开门示意夏尔进去。

夏尔进去之后,门随即被关上。

书房的陈设精美却并不显得奢华,几个书架堆在房间墙壁的边上,而公爵的书桌也被布置到正对着门的方向。

而夏尔的堂爷爷菲利普·德·特雷维尔公爵正端坐在书桌后,以阴沉的目光凝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访客。

菲利普和他的弟弟维克托既像又不像——他们的面部轮廓十分近似,头发也同样已经全白了。但是两位老人所表现出的气质截然不同。

弟弟维克托目光犀利,言辞火爆,顾盼之中有军人的豪情,看上去像一团烈火;而哥哥菲利普则目光阴沉,举止含蓄,有政治家的风度,冷得像块冰。

没错,特雷维尔公爵在波旁复辟时代曾极受国王路易十八倚重,被多次委以要职,甚至还当过一任外交大臣。而在1830年革命爆发,旁系取代长系篡夺了王位之后,出于对路易·菲利普的不屑,特雷维尔公爵选择了从政坛隐退,过着半隐居的生活。

哥哥身为死硬保皇党,弟弟身为波拿巴党,两兄弟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也就很正常了。

当然,半隐居生活绝不是在说公爵已经毫无影响力,公爵在当权时代曾交好了很多他中意的人,这些人在政局动荡之后反而更进一步,很多人身居要职——比如当今的首相苏尔特。他经常在国政和外交方面发表自己的见解,然而颇有一些大人物倾听参考这些意见。

简单来说,特雷维尔公爵,仍旧是一位有影响力的国家要人。

在夏尔进入室内之后,书房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公爵紧紧地盯着自己的侄孙,而夏尔则微笑以对。

好一会儿之后,公爵才开口,用那种四平八稳听不出感情色彩的口吻问。

“您知道了多少?”

开门见山,不绕弯子,很好。

“大概知道了不少,不过还有一些问题没有搞清楚。”夏尔回答,“比如这一百七十万莱奥朗家打算和您怎样分配。”

“看来真的知道了不少。”公爵毫无惊异的表示。“如果您想听,我可以告诉你。十万归我,十万给那些经办人分,剩下的由莱奥朗伯爵自己拿着。”

“您居然这么慷慨?”夏尔有些惊讶了。

“现在嫁一个公爵小姐,陪嫁少说也得有五十万,姑且就算五十万吧。结果现在我可以把夏洛特不花一分钱嫁给一个名门贵族,还能倒赚十万,里外就有六十万了。在如今的法兰西,能一笔就赚六十万的生意并不多。”公爵的语气还是毫无波动,仿佛在叙述别人的事。“我虽然老了,但是这点帐还是能算清楚的。如果要得更多的话,莱奥朗家大可以去找其他人。”

夏尔扬了扬眉毛表示叹服。“这样算来确实是不错啊……”

“您想要多少?看在您也姓特雷维尔的份上,我至多可以给您五万,一笔就纯赚五万法郎的生意,如今的法兰西也不是很多。”

“如果我想叫那位可怜的小姐回来呢?”夏尔反问。

公爵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他重新打量了一下夏尔。“原来您是想把一百七十万和那位小姐打包带走?那确实没办法收买您了。”

夏尔咳了出来。

这老家伙想到哪里去了?!

不过,也由不得人家往这方面想吧……

“我只是为了正义而已,公爵先生。”夏尔义正辞严地看着对方。

“哦,是的,价值一百七十万的正义。”公爵点点头。

“这总比您为了这点钱将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一辈子扼杀在修道院里要好!”夏尔回敬。

“做出这种选择的是她的父母,在她的姑母死后,甚至没有等到第二天。那位小姐现在还不知道她是一大笔财产的合法继承人呢。”

“至少您选择了助人行恶!”

“我不做也肯定会有人做的。”公爵依旧面沉如水。

“那至少不用脏了一个特雷维尔的手,不是吗?”夏尔放高了声音。

“同六十万法郎相比,脏一下手算什么。”公爵不以为然地看着侄孙,“以后洗干净就是了。”

“良心被污之后能洗干净吗?!”

“当然能用金钱洗干净,如果您有时间,我可以给您讲出一百个这样的故事。”公爵的声音沉稳得可怕。

“如果没有了金钱,至少我们还能保有尊严,特雷维尔公爵先生。”夏尔直视着公爵。

公爵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讥嘲和厌恶交织的神情,好像是看到了马戏团的蹩脚小丑一样。

“尊严?特雷维尔先生,您知道什么是尊严吗?”

“我想我知道。”夏尔以眼神回敬。

“不,我想您不知道。”公爵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侄孙。“我来跟您讲讲什么叫做尊严吧。”

“在神甫们被集体枪决的事件发生之后,你的曾祖父发觉大事不妙,赶紧策划让我们逃离法兰西——他自己被革命党看得很紧,对生还是不抱希望了,逃离前他要我发誓保护好弟弟,两个人活着离开法兰西。”公爵以一种仿佛在说其他人遭遇的那种平淡口吻叙述着,“那一年我18岁,你的爷爷才15岁。我们一路先是坐马车,家仆一路狂奔。到了兰斯之后,那些暴民发现我们是逃亡贵族,于是就开了枪想把我们打死,马和仆人都死了,我和你爷爷勉强躲了起来,然后继续往东跑……”

【1792年9月2日,革命党人在一座修道院内将不肯遵从新政府命令对新政权宣誓效忠的160名天主教神甫全部处死,成为大革命恐怖时代的开端之一。】

公爵停了下来,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