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匂宮出夢
“玛丽,这位瓦尔特先生对艺术评论也很感兴趣,最近一直在关注我写的评论,前阵子还几次跟我提过了意见呢。”还没有等伊泽瑞尔反应过来,芙兰又笑着朝玛丽解释了起来,“多亏了他的指点,所以我最近发现了自己很多不足之处。”
“评论?你的评论不是匿名的吗?他怎么知道呢?”玛丽很快就敏锐地发现了奇怪的地方,有些狐疑地看着芙兰。
“你还不知道吧,他是记者呢,就是那家报社的记者。”芙兰笑着回答,好像这是真事而不是她顷刻间想到的谎话一样,“你看,这还真是巧呢!”
“记者……”听完了芙兰的解释之后,玛丽稍稍皱起了眉头,但是没有再问什么了。
“没错,您最近的评论我已经看了,写得十分好。”伊泽瑞尔显然已经反应了过来,连忙附和了起来,接着,他引用起了芙兰的评论,安心地扮演起了对方给自己安排的角色,好像自己真的是一个醉心于艺术的人一样。
“‘虽然画风狂放不羁,对线条的使用也并不拘泥于格式,但是库尔贝先生的画总能使人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精神力量,一种既脱于世俗又热情奔放的豪情。虽然他现在还非常年轻,但是只要他能继续保持现在的灵气,假以时日,我们相信他必将能够成为我国一位优秀的画家’……是的,小姐,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
【指古斯塔夫·库尔贝(GustaveCourbet,1819-1877),杰出的现实主义画家,自幼出身富裕家庭,却狂放不羁,青年时代拒绝了父辈安排的道路,立志成为一名画家。他的画风同样以热情奔放著称。】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画家在政治倾向上也是激进的自由派,在1848年就积极投身法国社会的革命运动,1871年还参与了巴黎公社运动,担任公社委员和美术家联合会主席,后被抓入监狱。】
这个人真的有看我在报纸上的评论!
芙兰在心里暗暗吃了一惊,虽然有人看她写的东西让她有些高兴,但是她在高兴之余还有些不安——毕竟,她可不喜欢那种被人暗地里窥视的感觉。
真是个怪人。
不过,至少在现在,这个怪人还有用,所以她也把这点不安给压了下去,继续配合了起来。
“原来您也同意我的看法吗?那真是太好了。”她仍旧保持着微笑,“虽然现在人们对库尔贝先生平日里的作为颇有微词,但是我想他的才能是应该得到公认的。”
“您说得没错。”
芙兰发现玛丽并没有参与到两个人的一唱一和当中,而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芙兰眼见时机已经成熟了,于是就小心翼翼地问了起来。
“那天我拜托您的事情,您查得怎么样了呢?那位画家现在怎么样了?快点告诉我吧,最近我还想写一篇关于他的评论呢……”
“那位画家啊?听说近况不太好。”伊泽瑞尔轻轻叹了口气,“我最近一查才知道,那可不得了啊……”
“怎么了?”芙兰连忙追问。
“那位画家家世可算是不得了呢……他家原本是很有名望的贵族门第,在卢森堡宫也是有个位置的。只是最近因为革命的关系,已经衰败得厉害了,我还听说他们家的老人最近都已经过世了……”伊泽瑞尔看着芙兰,微笑着说。
【卢森堡宫是王朝时代法兰西贵族院所在地,第二共和国建立之后,贵族院被废除。】
我的外公过世了吗?
芙兰的心骤然一阵抽紧。
不过,虽说是外祖父,但是毕竟从小也没有见过一面,所以她很快也从悲悼中恢复了过来,“原来是这样吗?那还真是让人遗憾啊……”她轻声感叹了一句。
看来哥哥说得没错,确实是败落了才找到自己家的。
可是就算是这样,也没什么可指责的吧。
“确实很让人遗憾。”伊泽瑞尔似乎看出了芙兰此时的心情,所以颇为体贴地放低了声音,“不过这也不是您的责任啊?不必放在心上。”
“谢谢您的调查,这样我以后写评论就会更加有把握了。”芙兰暗暗瞥了玛丽一眼,发现对方毫无反应之后才放下了心来。“如果您还有别的情况可以告诉给我的话,那么我就更加感激不尽了。”
“您还真别说,受到了您的委托之后,我还得到了一幅画,我相信您是会对此很感兴趣的……毕竟您是要拿去写评论啊。”
“是吗?那请您拿给我吧。”芙兰连忙回答。
“不要着急,我马上就拿给您。”伊泽瑞尔·瓦尔特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他把自己一直放在桌面下的手给抬了起来,像是变戏法一样,那只手上还拿着一副小小的画框。只不过因为是背面朝上,所以芙兰和玛丽看不到画到底是什么。
带着一种莫名的预感,芙兰轻轻地接过了画框,然后微微一翻。
接着,她呆住了。
“芙兰,你怎么了?”旁边的玛丽有些奇怪。
“哦,没什么。”芙兰马上回过神来,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这就是妈妈的画像吗?我终于知道她长什么样了……芙兰突然感到鼻尖一酸,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止住了泪水。
她紧紧地握住了这幅小小的肖像,好像其价值超过她卧室中的所有名画一样。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母亲的面容,尽管只有一瞬间。
冰冷的黄铜质的外框完全无法冷却此时滚烫的血,肖像中的人此时好像和能够感受到这种热情一样,恬静地微笑着。这种源自于血缘的羁绊,让芙兰真切地感受到了。
蓦地,少女脑中闪过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一个之前几乎从没有想过的问题。
为什么我以前从没有见过母亲的肖像?为什么家里没有?
一般来说,贵族之家肯定会有家庭成员的画像吧,为什么家里没有呢?至少从小到大她是从没有见过的。
简直就像,多年来爷爷刻意地在家中湮灭了所有有关于母亲的痕迹一样。那么,哥哥呢?他是怎么想的呢?会不会……
好像被迎头浇了一头冷水一样,少女突然觉得全身都有些发冷。
不会的。肯定只是我多想了而已,这简直是胡思乱想了,太过分了,她在心里自嘲地一笑。
“真是一幅杰作啊……”抛开了这些繁杂的思绪之后,芙兰勉强地评论了一句。“您是怎么拿到这幅肖像的?”
“没错,这确实是一副杰作。”伊泽瑞尔点了点头,“至于得来的途径……我只能说我们自有办法。”
看来他是打算要守密了,不过就算如此,能够拿到这样一件东西,此行也足够让人满意了,芙兰暗想。同时手里紧紧地握住画框。
这是她第一次得以见到母亲的容颜,尽管碍于某些原因只能惊鸿一瞥,但是已经足够让她满足了。
“谢谢您的帮忙。”一想到这里,芙兰连忙站了起来,郑重地朝对方再次行了个礼,“虽然不知道到底该以怎样的诚意来回报您,但是您以后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情,尽管跟我说吧,只要我能够办到的,一定能够去做的。”
“我相信您的这个诺言,毕竟您有那样一个兄长……”伊泽瑞尔仍旧笑着,只是这个笑容里好像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不过,正如我之前跟您说过的那样,我并不是为了什么报酬而帮助您的,能够见到您为此绽放笑容,就已经是我最大的报酬了……”
同时,他眨了眨眼睛,将视线放在了画框背面的夹层上。
“哈哈哈哈……”他貌似郑重的态度,逗得芙兰都笑了起来,“您可真是有趣,不过您放心,您的人情我是记住啦,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还的。”
一边说,她一边不着痕迹地将夹层中所夹着的纸条攥到了手心里。
……
当离开了这座公寓之后,两个少女同时长舒了一口气,好像经历了一场奇怪的旅行一样。
“我们回去吧。”芙兰笑着向玛丽说。
“嗯,回去吧。”玛丽朝远处待命的车夫打了个手势,然后,她还是忍不住又说了一句。
“芙兰,我们以后再也别来这儿了。”
“嗯?为什么?瓦尔特先生不是挺好的吗?”芙兰好奇地问。“我感觉他对我和您很亲切啊。”
“就是这样才奇怪啊!”莱奥朗侯爵小姐摇了摇头,“您不觉得他招待起我们来太过于游刃有余了吗?简直就像……简直就像个上流人似的。”
“为什么他就不能像个上流人呢?”芙兰笑着回答。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啊!”玛丽有些急了,“芙兰,你是明白我意思的,别装傻了,难道你就不奇怪吗?”
“奇怪什么呢?”芙兰仍旧笑着。
“什么地方都奇怪!一个小小的记者,能住得起这样的房子?还有佣人服侍?我才不信呢!他既然不缺钱,那么为什么还要跑到报社去当个记者?肯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玛丽微微皱着眉头,然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芙兰,这个人古怪得很,你最好以后别和他来往了,不然搞不好会出什么意外。你可别不听我的忠告啊,我在这个社会上行走的路终究比你多,我的建议至少你是应该听听的。”
“嗯……我知道了。”芙兰笑着点了点头,同时将手中的画框拿得更紧了。“就按你说的办吧。好了,反正现在拜访已经结束了,我们现在先回去吧。”
说完,她转身就朝马车慢慢走去。
不行,这样太让人不安了。
玛丽看着芙兰的背影,心中愈发感觉不妙。
如果真要是出了什么意外,特雷维尔先生一定会杀掉我的!她痛苦地想。
“等等我吧!”她连忙也赶了上去。
第371章 苏尔特(一)
“‘大国所经之处,小国理应望而却步。’——夏尔,其实你说得很对,一点都没错,真的,我同意你在那篇演说中的每一个词。这确实就是我的意志。”
站在城堡望塔上的路易·波拿巴,仰头望着天空的乌云,以他那种特有的冷漠语气说。“但是很抱歉,我不得不因为你说了正确的话而斥责了你,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在不正确的时机说正确的话,这就是在犯错。”站在他后面的夏尔恭敬地回答,“我们面前要处理的事情太多,还来不及跟欧洲各个首都的大人物们斗上一斗,所以现在就去撩拨他们,实在是不合时宜的。”
“你能知道这个道理就好,”路易·波拿巴的语气似乎放松了些,“年轻人有些急躁在所难免,犯点错误很正常,你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改进自己,我既然已经公开斥责了你,那么就不会有任何实际上的追究了,不用担心,以后注意点就行了。”
“谢谢您的宽大。”夏尔连忙致谢。
“不用,”路易·波拿巴轻轻挥了挥手,“对于忠诚的部下,我们向来宽宏大量。”
看出了对方没有什么谈兴,所以夏尔也不再说话,而是同他一样看着城堡外的景色来。虽然秋天的风已经带有丝丝凉意,但是远处的原野仍旧绿草茵茵,空气依旧生机盎然。而在远处,比利牛斯山脉的巍峨身影也若隐若现,这幅富有生机而又气势俨然的画面,让夏尔原本有些紧绷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这是一座建造颇为精巧的城堡,砖石虽然已经历久风云,但是并没有如同一般城堡那样古旧腐朽,反而有些让人觉得有一种舒适感。高大的城墙环绕着整个城堡,护城河里绿水盈盈,静静地流淌着。城上的箭垛完整无缺,射孔未被灌木堵塞,爬山虎并未完全覆盖住角楼,反而给它点缀上了几丝淡妆。
显然,自从这里的主人花了几百万,把这座城堡连同周围的花园和其他建筑买下之后,它一直被人精心地维护着,直到主人从巴黎回归此地隐居为止。
这里是法国的南方小镇圣阿芒·苏尔特,是法国最南方的地方,再往南就是西班牙了。路易·波拿巴巡视到了南方之后,夏尔陪同他一同来拜访此间的主人。
说实话,这座城堡与西班牙确实渊源甚深,这种渊源不仅是地理上的,还是经济上的——它的主人用来买下它的,很大一部分就是从西班牙抢过来的……
达尔马提亚公爵在西班牙倒是发了大财呢,夏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暗叹了起来。
正当夏尔还沉浸在这种漫无边际的联想中时,旁边的路易·波拿巴突然打破了沉默。
“我们亲爱的大元帅,恐怕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是吗?”夏尔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直接反问了一句,然后他很快就收敛了心神,“他已经80岁了,就算身体现在支撑不下去了也很正常吧?”
“不,不是年龄的缘故,而是权力的缘故,只有权力才会让一个人突然从精力无限变成衰颓腐朽。”路易·波拿巴冷冷地说。
“唔?”
“曾经处在权力中心的人,一旦被命运抛弃,成为无足轻重的人,那么他就会百病缠身,甚至可以说,他已经死亡了。”望着天空密布的乌云,路易·波拿巴喃喃自语,“权力就是最好的延寿药,夏尔。因为失去了权力,达尔马提亚公爵尼古拉·苏尔特活不了多久了,他的国王路易·菲利普也不会多活几天——他们离开了权力,也就是拥抱了死神,这是一回事。所以,我们必须吸取教训,绝不要离开权力,否则我们也活不下去了。”
他仰望着天空,脸上毫无表情,既像是在评述,又像是在为冥冥中的命运而感叹。
“您说的太对了。”夏尔低着头,附和了他的说法。“您决不能退缩,必须一直手握权力。”
确实很对。
此时的路易·波拿巴,当然不知道在原本的世界里,1871年失去帝国之后,1873年他就离开了人世。然而,他却知道,对于像自己这样已经品味过了权力的甘甜滋味的人来说,一旦失去权力,就意味着死亡。
也许是即将下雨的缘故,夏尔突然感到心头突然有些沉闷。
这一世的路易·波拿巴还会再度变成那样吗?或者说,更重要的是,这一世的我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他试着想象了一下自己突然失去了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权力和势力的场景。然而,突如其来的恶寒感浸透到了他的骨髓当中,让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不,决不,这无法忍受。
不管怎么样,我绝对不能离开权力场了,这是我耗尽了多大的心力才挤进来的,除非死掉才能出去。
突然,一阵脚步声从门口外的台阶传了过来,将夏尔从这种难言的不适当中给拉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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