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与法兰西 第22章

作者:匂宮出夢

拿下已经摇摇欲坠的七月王朝对夏尔等人来说绝非远征的终点,而是新的征途的开始。在这场新的斗争中,他们必须同时面对共和主义者和波旁正统派的拥护者,为了最终夺取法兰西的政权,他们必须花费偌大的时间和精力,同时排除这两种人,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所幸,穿越之前所发生的历史让夏尔对此抱有信心。

这个时代的斗争中,共和主义者和君主主义者谁也没有获胜,也许也可以说都获胜了,他们共同见证了波拿巴王朝的重新建立。这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后果——至少要比对方上台要强。

波拿巴派最大的优势,不在于他们人多势众,而在于他们是最容易得到对手们妥协的一派:共和主义者认为他们至少比旧王朝强;而旧王朝的拥护者们,认为他们至少比大逆不道的共和派强。当以上两种人面临最终抉择而又无法确定地获胜时,他们总会想到,“至少波拿巴比那些该死的人强……”

路易·波拿巴用君主派来恐吓共和派,用共和派来恐吓君主派。于是,帝国重建了。

“可是军队呢?军队的态度有把握吗?”又一个声音响起。

“虽然下层士兵们普遍对皇帝和帝国抱有好感,但是高级军官们的态度就比较模糊了……”回答有些迟疑,“毕竟帝国已经倾覆三十多年了,现在的高级军官都是在帝国倾覆后的时代中受到晋升和提拔的,他们对帝国都没有原先那种特别的感情,所以,这方面就需要多多注意了……”

“很难办也要办到,如果没有陆军的支持我们什么也做不成。但只要有陆军的支持、或者哪怕他们只是中立,我们都将很有希望成功。”夏尔低声断言。“陆军就是法兰西!”

“您说的很对,先生。”卡里昂赞许地点点头,“陆军就是法兰西。所以我们接下来的工作重点就是尽量做通军界的工作,让更多军官倾向于我们,这方面虽然我们一直有在做,但是之后也要更加加大力度……”

“是的,这一点不光是在推翻路易·菲利普先生上面有用,在之后的斗争中更加有用。”旁边传来附和声。“如果能够一直得到陆军的支持,那么我们面前将一片坦途,还有谁挡得住我们?”

“我们想得到的别人也想得到。”一位与会者冷静地提醒。“他们也会去和我们一样做。”

“所以我们更加要抓紧。”夏尔回答,“况且我们也有我们的优势,不同于波旁们的保守胆小,我们敢于挑战欧洲。波旁和奥尔良先生们在欧洲面前步步退让,已经让法国人民生够了气,至于共和派就更加了,他们甚至要废除王位和贵族!但是我们却可以让国家重建辉煌,让军人们建立功勋,军人们对功勋和爵位的渴求大家都明白的吧?”

“对,我们可以强调这一点,”卡里昂再度赞许地点了点头,“我曾是个军人,我知道军人在想什么。”

没错,至少在现在这个年代,拿破仑时代的赫赫武功仍旧为军人们所怀恋,那些欧洲各地的辉煌胜利,那些因军功而被赐封的将军元帅和贵族们的事例,仍旧能够激励到雄心勃勃的法国军人们,他们这时还能为这些东西而奋不顾身。

在第三共和国从第二帝国的废墟上建立之后,直到20世纪中期,法兰西陆军仍旧是“反动保守主义分子”的大本营,高级将领们大多蔑视共和国和共和国的政治家,以至于共和国议员们立法宣布剥夺士兵和军官的选举权,深怕他们又捧出一个新的拿破仑出来。

然而,在最终还是由一个陆军将领终结了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又由另一个陆军将领终结了法兰西第四共和国。

“不过,话虽是如此,但是现在筹集的武器也确实太少了吧?”卡里昂皱了皱眉头,“能不能想点别的办法?”

“难度很高,”刚才那位负责此事的人回答,“毕竟在政府和内务部的眼皮子底下,将大批武器运进城然后储存都很麻烦……”

“难道不能伪装成武器商人?毕竟武器商人在自己的店铺和宅第里备下很多武器很正常吧?”卡里昂提出了自己的主意。

“我们一直也是这么做的,但是就算这样我们也无法太过明目张胆。比起多备几支枪、几箱火药来,小心不出差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万一被人发觉然后告发的话,我们的全部谋划就都要泡汤了!”

卡里昂沉吟了片刻。

“好吧,既然你们都已经如此考虑了,那就先按你们现在的主意来做吧。不过,我还是要强调一点……”他扫视着旁边几个列席者。“虽然路易·菲利普和他的王朝行将就木,但是小心谨慎仍是我们的第一宗旨,哪怕现在形势发展很顺利,我们也要小心!”

接着他加大了音量,以示强调。

“1840年的悲剧不能再重演了,这次必须要事前周密准备,然后要周密而且坚决地执行,绝不能出差错了,要知道我们没有多少个六年可以浪费了,先生们!”

【指1840年路易·波拿巴从英国登陆法国煽动叛乱未遂,被政府军擒获后判处终身监禁囚禁于堡垒之中,直到1846年5月他才越狱成功,其父路易于同年去世。】

“好的。”几个人同时回答。

第29章 线报

在同僚的艳羡和嫉恨当中升任政治警察署特别专员的皮埃尔·孔泽先生,此时正呆在自己的小书房当中仔细阅读和思考材料。

他租下的住房是在圣罗克街的一幢高层公寓的三层楼,除了并不宽大的客厅外,里面第一间是他的卧房,第二间是书房。书房后面的界墙很厚,与外界完全隔绝。窗子朝着街面,与对面街角上一堵墙相对,而那墙上没有窗户,绝对没有被窥探之忧。五层上是房主,四层租给一个商人已经二十年。每个房客都有大门的钥匙。楼下一个信箱,分层而别,各家住户各自收下寄给他们的信件和包裹,从不关心别家的东西。隐秘、幽静、放心、安全。

这里就是皮埃尔·孔泽的王国,每一张纸每一块砖都是他以一一滴汗水和一一分心血换来的。他是个孤儿,没有任何遗产,除了自己之外别无助力。

勤奋的工作换来了今天的这一切,虽然并不富贵豪奢,但仍旧让人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是的,如今的法兰西充满了希望。今天是小门小户,明天就可能是高楼大厦!就算是平民,就算是警察,法兰西现在不也给了发迹的机会吗?之前不还是出过德·奥特朗特公爵吗?

【德·奥特朗特公爵是指一手建立了法兰西帝国警察体系的富歇,法兰西历史上最著名最有能力的阴谋家之一,曾在路易十六的死刑判决中签名,也曾为波旁王朝的复辟出了大力】

正因为看得到希望,所以孔泽抛下了其他的所有想法,专心进行着自己的工作。替大臣、首相和国王陛下排忧解难的工作。

一个孤儿出身、毫无背景的人,能够在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就升任政治警察署特别专员(副处长级)靠的是什么?

除了智慧、勤奋还有勇敢之外,最重要的是机会,以及抓住机会的眼光。

机会是什么?机会就是上司想办而办不成,并且其他人也一筹莫展的项目,办成一件人人都办得到的事情,不会使得大臣对你另眼相看,孔泽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孔泽很早就发现内务大臣阁下在为什么而困扰了,因此也很早就开始进行相应准备。在这次大臣阁下追查歼灭王党分子的行动中,因为这些准备他在行动中功勋卓著,进而得到了大臣的注意,最后被大臣引荐给了首相。得到了首相的亲自任命和赏识。

【当时法国行政部门的层级序列和相应合法待遇为:】

【部长le ministre(固定年薪超过10万法郎,政府提供的免费住房和公费马车另算。)】

【署长(司长)le directeur(年薪2.5万法郎左右)】

【处长chef de service(年薪1.2万法郎左右)】

【副处长sous directeur(年薪1万法郎左右)】

【科长chef de bureau(年薪6-8千法郎)】

【以上只是平均估值,各个部委实际略有出入,同时因为要害部门可以通过多种手段谋取灰色收入,所以各个部委官员实际收入差距很大,比如财政部的稽查员实际收入就高于很多其他部门的高级官僚,所以读者也不可不察。】

这种提拔和赏识,毫无疑问是需要成绩来回报的。首相在召见时最后一句话也说得很清楚了,如果一直没有做出有价值的成绩,那么之前所得到的一切奖赏将化为乌有,自己这辈子很可能是唯一一次得到的出头机会也讲消失。这种结果是无法接受的。

这个年代,警务部门的办事方式有点像承包制:每有一件大案,上面就会找到三、四个或者更多能干的警探搞承包。大臣得知有什么阴谋,有什么本人策划什么阴谋时,也会对自己的得力助手们说:“我要……要完成它你们需要什么?”军号一旦吹响,采用什么办法,用什么人,花哪些钱就由承包人来确定。法兰西多少大案就是被这些承包人警察给破获的啊!

孔泽给出了回答,因而也必须给出一个上面能够接受的结果。

为了获得成绩,他仔细阅读了自己的眼线和从其他同僚部门那里借调过来的资料,一页页纸事无巨细地看了下去,丝毫不顾眼睛的疲惫。虽然报告里面传递的信息很多都是杂乱无章甚至完全无效的,但是筛选之后仍会有不少有用的信息留存,足以使得他能够找出某些蛛丝马迹。

他坚信,他多年职业经验和直觉使得他坚信,在表面上声势闹得很大的叛逆们的背后,潜藏着一个更恶毒,更骇人的阴谋和实施这个阴谋的组织。这个组织虽然表面上没有折腾出什么花样来,但是惟其如此才更加可怕也更加致命,当他们真正行动起来时,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这个阴谋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败露,只是因为皮埃尔·孔泽先生之前还没有得到上面的信任和授权而已。

而现在,万事俱备,只差最后的努力了。

一大堆的文件不会让孔泽心生疲倦,反而让他有了加倍的干劲,在阅读这些文件时,这个没有亲人也很少有朋友的人,才能感受到自己在触摸着这个世界,同时也在为世界所需要。

很快地,一份来自线人的密报得到了他的注意,他仔细阅读完了报告,闭上眼睛思考着。突然,他站起身来,换上了出门的衣装。接着走出了房门。

在出租马车的帮助下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线人,然后经由线人的牵头和带领下,他们进入一条无人的小巷。没多久,就等到了情报提供者。

来者是一个微胖的姑娘,矮身量,手臂又粗又红,挺平常的脸,头上戴着一个粉红色的布帽,二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平平无奇。从外省到巴黎来做工的这等结实的女孩子,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她小心翼翼地窥探了一圈周围,然后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配合微胖的身躯让人看着有些发笑。

“这就是你们的头吧?”女孩看着线人问,她的声音很大,带着点诺曼底人的口音。

“是的,这就是我的头,你可以详细跟她说说。”线人小声说。

“先把我应得的那份给我再说!”像所有未受过教育又不够聪明的女孩子一样,她对和一个男性面对面感到极其不自在,宽大的指节一直在紧张地搓着衣角,然后用略微粗粝的态度掩饰着自己的紧张。

“详细跟我说说你听到的。”孔泽的声音很低,但是口吻不容置疑。

“先生,我是专门给人家帮佣的,前几天人家把我派去到了一家人的乡村别墅去帮佣……”

在这时的巴黎,贵族和资产阶级布尔乔亚们时常会出城到别墅消夏,举办各种聚会的时候就需要佣人和厨子,而如果雇用一个厨子,自然连带也得雇一个做下手的姑娘。很少有家庭会在乡村别墅中长期雇佣佣人,因此会有专门的公司提供佣人出租以满足这些人家的需求,这位姑娘就隶属于其中一家这样的公司。

“那家似乎只有先生一个,中年模样,比较胖,而且不太多话,样子倒是挺和善的,对我说话也算和气。他带着一个仆人一起来的,那个仆人样子可凶了!他还请了几个客人,那天是傍晚吧,马车都是趁黑才来的。而且那些客人个个都神色紧张,相互之间话也不多,一看就不像是好人……”

“然后呢?”

“然后就是晚餐啊……我们要给他们做菜。大厨快要做好一盘菜,或是完成浆汁的时候,老是会找借口把我支开,打发到厨房外面去……”说起这个时,她的口吻里似乎带着一丝憎恨。

在这个时代中,大户人家的厨房里的帮佣姑娘们中间,有一个颇为流行的习俗——专门想偷学些厨子的诀窍,等学会了调制浆汁,烹饪厨艺,就找个机会出去别的有钱人家里当厨娘。有些帮佣姑娘因为略有姿色,可以通过勾引厨子完成这一梦想;有些则运气要差得多,只能通过不停地偷学来迂回进攻。

“然后呢?”孔泽对女佣的这种抱怨丝毫不放在心上。

“被从厨房赶出来之后,我去储藏室拿蔬菜时,隐隐约约听见上面阁楼传来的话声……但是听得不太确切,总之是听到什么皇帝啊……铁路,还有融资什么的……反正虽然听不太清,但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很好。”到底是真的无意中听到的,还是那种女佣人特有的对主人家的偷听欲,孔泽丝毫不在乎,他只在乎效果。“那幢别墅的主人是谁?在哪里?”

“主人我不知道,他的仆人也不说。也许公司那里会有记录吧,不过也有很多人根本提供的是假名,或者让仆人去办,反正只要交了钱公司又不会去查证。至于地方嘛……”对方拖长了音。

孔泽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掏出了几枚拿破仑金币,然后将其中一枚轻轻抛入到姑娘手中。

得到了二十个法郎的姑娘喜出望外,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孔泽。“地方我可以带你们过去指给你们看!”

“你之前报告的东西值得上那一个,”孔泽仍旧是那种木然的表情,然后轻轻晃了晃自己手中剩下的这枚金币。“如果还想要另一个的话……就需要告诉我其他更多的东西。”

“需要我怎么做!”姑娘连忙问。“我不会一直被派到那里啊!而且那家人并不是经常住在那里,去帮厨的机会也不多啊!”

“我会帮你的。我会去找你们的公司,用别的名义去查查那家人的来头,顺便跟你上头谈谈。”孔泽回答。“如果下次那家人再要的话,就再让派你去。”

接着,他盯着姑娘,“你要找机会打听出主人是哪里人,住在哪里。也要多注意下客人是什么人,长什么样子,如果有机会,就再多听听他们谈得是什么,到时候要统统地报告给我!”

他又从怀中拿出几张纸钞。

在纸钞和金币的双重诱惑之下,帮佣姑娘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好的!”

“很好。”孔泽再次说了一句,然后将钱币都收回到自己的口袋里。“你再仔细想想,看看还能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

在金钱的催动之下,帮佣姑娘皱紧了眉头,开动脑筋回忆着,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

“我想起来了,隐隐约约里,我听见好像有人称呼另一个人弗里德兰先生!”

“叮”,又一枚价值5法郎的银币带着清脆的响声,以美妙的弧线落到了帮佣姑娘的脚下。

第30章 初次交锋

来自诺曼底的帮佣姑娘阿卡特,今天心情很好。

当然,心情好的原因不是因为自己正在拿着扫帚扫地,而是因为自己终于又有机会碰到发财的机会了。

今天,上次那家人家又从公司提出雇佣要求了,而事前得到头儿关照和贿赂的公司管理人员,果然又把自己给派了过来。这意味着什么?还用说吗?她仿佛看到一堆闪闪发光的金币在朝自己招手,就等着自己去捡拾。

因为那天的告发,她得了25个法郎,差不多相当于辛苦半个月所能挣到的工钱。同时,还让她看到了得到更多金币的机会,甚至……那位头儿还亲口保证过说,如果真的捞到了大鱼,打掉了某个盗窃犯或者诈骗犯组织的话,就给自己两千法郎的赏金,还会聘用自己为警务部的长期线人。如果真的能够让他完成这个承诺的话,那么当帮佣所挣的那点辛苦钱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要得到那份职业,未来就能积攒下一些钱……然后……然后就可以像一个体面的巴黎人一样生活了……

年轻姑娘像每一个刚刚发现自己有光明前途的年轻人一样,陷入了菲菲遐想。

“您好?”

一声低沉的招呼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发现,一个人站在她面前。虽然他因为戴着厚框眼镜无法看清整个面容,但是面孔看上去白皙且没有皱纹,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吧。

“您在做什么呢?”青年人轻声问。“需要帮忙吗?”

声音低沉而且温和,显然说话人受过良好的教养。

“哦,没什么,先生,我只是有些烦心事而已。”她连忙挤出笑容来回答,微胖的脸配上这个笑容,倒也算是相得益彰。

“哦?”青年人凝视了她一眼,然后嘴角微微上撇,似乎是在微笑。“人生这么短,应该好好享乐才对,您不用太过于纠结烦心事嘛……”

“谢谢您,先生!”她重新扫起地来。

青年人似乎只是随口安慰了一句,然后就走开了,让她暗地里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