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与法兰西 第21章

作者:匂宮出夢

国王无法和过去一样,不经任何程序、没有任何证据就把臣民先关进牢狱再说。

也无法以过去的路易十四路易十五时代那种对待家仆的态度,来对待扶自己上位的达尔马提亚公爵。

公爵同时表露了两个意思,而国王也不得不同时明白了两个意思。

“好吧,我们毕竟是个立宪国家,也没办法这么干,”国王陛下轻轻用手扶了下额头,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但是必须加紧注意,不要给任何心怀不轨的叛逆以机会!别忘了他们可是在天天谋求着摧毁我们的王朝和政府啊。”

“您的。”首相再次谦恭地回答。

第27章 园艺家

觐见完陛下之后,首相大人决定召见内务大臣阁下面授机宜。

接到首相先生的传召之后,坦勒格·杜查特内务大臣阁下丝毫不敢怠慢,以最快的速度从内务部所在的博沃广场赶到公爵大人的官邸等候召见。

在处理完其他公务之后,首相的秘书将大臣阁下从等候室叫进了首相的办公室。

身形昂胖的部长因略带着紧张感而快步走了进来,所幸因为厚厚的地毯而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然后他轻轻地向首相行了个礼,小心地找了个座位坐下来。

虽然已经知道大臣走了进来,但是首相仍旧在埋头批阅摆在胡桃木书桌前的一摞文件,而他的右手旁边是一堆他已经审阅和签好了名字的文件,随时等待被秘书拿走然后分类处理。

在签完几份文件之后,首相仍旧没有抬头,而是直接说。

“今天陛下十分生气——对您的最新报告。”

“阁下,想必……想必您也跟陛下说过我所面临的困难吧……”十分紧张的大臣阁下,下意识地挠了挠已经开始秃顶的脑勺。“我们也是十分尽力了……那些王党叛逆实在太过狡猾……”

“嗯,我跟陛下提过,但是这并不能很好地削减陛下的怒气。”首相眼睛突然抬起,扫了大臣一眼,让他不禁打了个寒噤,然后眼光又收回到文件上。“这也很容易理解,大多数人在听到自己每年花三千万法郎维持的警察机器,所能给出的答案只是‘那些叛逆实在太过狡猾……’的时候,免不了是会有些生气的。”

“陛下真的那么生气吗?”内务大臣倒吸了一口凉气。“会不会……会不会……”

“也不用那么担心,经过我的劝说,陛下的怒气已经暂时平复了,尤其是考虑到您在策划和指挥这次行动中所付出的辛劳……他终究还是原谅了这一次的纰漏。”借陛下之名敲打了对方一番之后,首相开始进行安抚。

大臣轻轻地舒了口气。

“但是,这不代表以后他还会这样容忍。”首相又用一句话勾起了对方的紧张。“所以之后您必须更加努力,完成任务。”

“嗯,一定,一定。”渡过了一次小小危机的部长连声应诺。

“不过,坦勒格,我一直想不明白啊……”首相突然拉长了音。

“您说什么想不明白?”

“为什么能够抓出卡斯坦和科瓦涅尔的警察,在抓另外几个活人的时候这么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消失得无影无踪?!”首相的口吻里带着更多的质问。

【卡斯坦原是一名医生,一八二三年,他勾引了一个富有的公证人的遗孀,然后暗地里用吗啡毒死了公证人的两个儿子,以便通过和寡妇结婚得到公证人的遗产。最后案情败露被吊死,成为19世纪法国最恶名昭著的谋杀犯之一】

【皮埃尔·科瓦涅尔因盗匪罪行在1800年被捕,判处十四年苦役。1805年他从狱中潜逃至西班牙,然后化名圣赫勒拿伯爵,然后加入帝国军队,因战功成为军官。1815年波旁复辟后他摇身一变成为狂热保王党,得到政府器重,升任中校军官。1817年他参与阅兵庆典时被人认出,再次潜逃,1818年被捕继续服刑,1831年死于狱中。因其经历而成为法国历史上最有名的江洋大盗之一。】

一丝痛苦闪过部长宽宽的脸庞,让这张脸瞬间变得悲伤起来。“首相阁下,我跟您实话实说吧,我们有两种警察:政治警察和司法警察。司法警察我们从来不缺,他们有的精明有的强壮,对付这个那个犯罪分子都游刃有余;但是政治警察呢?我们太缺了!叛贼们都是从属某些政治团体的,这些政治团体个个狡猾透顶,高级人物几乎从不亲自露面犯下罪行,我们没有当场抓住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人间蒸发!先生,我们太缺乏能够探查出整株花卉的园艺家了,因而就只能捞到一些花梗,运气不好时只能捞到几块残根!”

“这个理由想必不会让陛下开心。”首相不动声色地回答。

“所以我强烈建议我们应该把一般刑事案件侦查和政治案件侦查区分开来,建立一支纯正的政治警察队伍,培养一些专业分子来深挖叛贼组织。”

首相沉吟着没有开口。

大臣继续进行着劝说。“首相先生,毫无疑问,我们是王朝最有力的护盾。而我们的敌人更加遍地都是!别说王党了,那些激进共和派,那些无政府主义者,那些波拿巴派哪些是可以忽视的?任何一个疏忽,都将给王朝带来不可想象的灾难!面对这种状况,难道我们不应该花大力气修补好这一面盾牌,让它更加有用吗?”

“这个建议有点道理。”片刻的思考之后,首相接受了大臣的建言,然后继续着逼问。“但是对目前的局势没有直接帮助。目前您有没有办法扭转局势?”

“这个……”大臣突然有了些迟疑。

首相突然抬起头来,眼睛直直地看着大臣,一个元帅在战场上面对过千万具尸体且能做到不动声色之后,才能培养出这么阴寒恐怖的目光。

在帝国时代,他应皇帝的指派带兵入侵西班牙和葡萄牙,枪毙了大批反抗分子,洗劫了大片的村庄接着付之一炬,并因此成为巨富之时,他就是用这种目光看着那些无辜的牺牲者的。

“坦勒格,想必你也知道,现在不是我们可以安安逸逸地筹划未来的时候了,我们需要的是实干和行动。”

大臣被首相的逼视搞得有些心头发毛,他垂下了头避开了这慑人的眼神。

“我们当然会有所行动。”

“比如呢?”首相缓缓地问。

“这次打掉王党的几个秘密巢穴,也抓获或者歼灭了不少叛贼,其实说起来也是一个不小的胜利……”几滴汗液流过大臣的额头,但是大臣丝毫没有察觉。“另外,根据我们调查所得到的情报,最近共和派和波拿巴派也在蠢蠢欲动,经常举行秘密集会谋求反乱……”

“不用调查我也知道他们每天都在蠢蠢欲动谋求推翻王朝。关键是他们谋求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以什么方式来执行!如果不知道这些,我们怎么破坏掉对方的阴谋?”首相冷冷地打断了大臣的话,“还是说您以为可以用这些废话就能敷衍过我?”

“阁下,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部长现在可以称得上是汗如雨下了,他有些惶急地从椅子上站起,努力从脸上挤出笑容,“经过我的人一段时间的侦查,我们已经掌握到了相当数量的情报,对一些秘密结社和组织,我们也能进行某种程度的监控……”

“某种程度?”首相的口吻终于缓和了一点,但还是带着一丝质疑。

“绝对不是敷衍您。”部长满面堆着笑容,讨好地看着首相。“我刚才跟您说,我们缺乏专才,但是绝对不是说我们没有人才……我今天就给您带来了一位这方面的专才,一位……对,一位园艺家,可以种出花也可以拔出花的园艺家!”说罢他还努力比出了几个手势。

小贩献宝式的口吻让首相心中不免有些莞尔,但是面上他的表情还是十分严峻。“是吗?那就让这位园艺家先生进来吧。”

首相摇了摇摆在书桌上的铃绳,一位秘书走了进来。

“将内务大臣阁下带来的人叫进来,我要见他。”他简短地下了命令。

“之前查究王党组织的时候,这位先生就大放异彩,立下了极大的功勋,如果没有他,我们对王党的情况不会掌握得那么多那么明确。虽然最后的行动有些遗憾,但是这位先生的功绩是不应该被遗忘的。”在秘书出去之后,大臣一个劲地夸赞自己的这位手下,希望用这个来挽回自己在首相心中的形象。

听着这些言过其实的溢美之词,首相心中有些打鼓,但是不免还是产生了一点点期待。

来着很快就被秘书带了进来,然后他谦恭地对首相行了礼。

他那苍白的脸上略微有些皱纹,但看上去是经常长时间思考所带来的,仍旧不显得很老,大约是三十几岁的年纪。他头顶的灰色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垂下的头发几乎快遮住褐色的眼瞳。似乎在嘲弄着命运。虽然前额木然不动,下面的两只眼睛也经常眨眼,但却什么表情也没有,就像一座石膏像的眼睛一样,装作有生命的假眼睛表情永远不变。鼻子象很多十分狡诈的人一样是鹰钩鼻,嘴唇薄薄的,偶尔会张开,却象信箱口一样缄默无言。

看上去确实有点样子。首相暗暗点点头。

“园艺家先生,你叫什么名字?”打量了片刻之后,首相突然问。

来者被“园艺家先生”这个称呼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脸上瞬间就恢复了平静的木然。“我有很多名字,首相阁下,您希望知道哪个?”

很好。反应快,冷静,有胆量。

“他是个孤儿,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弃,在孤儿院里长大,很小就加入了警务部门。”警务大臣笑着对首相解释。“由于执行许多任务时需要使用化名,因此他使用过很多名字,不过孤儿院和里面一般称他为孔泽……”

“收养我的孤儿院的院长姓孔泽。”来者补充,没有多说其他东西。

首相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了,然后看着对方。

“孔泽先生,你明白大臣带你过来的目的吧。”

在这种逼人视线面前,孔泽没有显出任何异常,仍旧平静地点点头。

“知道,因为我是一名优秀的警探,能为您和国王陛下揪出叛逆,然后铲除他们。”

“很好。”首相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能够在首相目前自称优秀的人有两种,一种是蠢货,一种是真的优秀,我希望你是后面的一种。”

孔泽微微抬起了头,显得理所当然。

“每一个行业都有各自的窍门和规矩,但是其中的翘楚却有几分共通特质,那就是足够的自信和冷静,看上去你确实有这两点。”首相继续说,“当然,这一切需要在实践中证明。”

“当然。”

“你需要什么?”首相问。

“我需要您签发的任命和手令,以便在必要时能够调动足够的力量,同时也可以在必要时驱赶别的碍事的同事。”孔泽平淡地回答。

“没有问题。”首相即刻就点头同意了。“在我还信任你的阶段,您可以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很多。但是……”

首相又用起那种慑人的目光看着对面的警探。“同样的,如果你不幸被证明为无能,那么……后果您将自己承担。”

“好的。”

第28章 方针确立

就在夏尔将朱莉两人送走之后不久,迪利埃翁家传出了消息,他们家的大小姐朱莉因患疾病,身体极其虚弱,到南方海滨静养去了。由于之前的舞会骚动,这件新闻稍微在社交界引起了一点点波澜,但是很快就被别的新闻占据了位置,慢慢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曾经的暴风骤雨,就这样被消弭于无形,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一样,而夏尔等人也将此事深埋到心底里,不再跟任何人提起。

只有玛蒂尔达似乎是被父亲禁足了,据芙兰和玛丽反应,她最近再也没有来画室上学。不过芙兰深信,那个聪慧勇敢的玛蒂尔达会很快回到大家身边的。

但是夏尔的心神,在办妥了此事之后已经转移到别的更重要的事情上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波拿巴派的谋划已经越来越接近成为事实。政局越来越纷乱,人民躁动不安,颠覆性和煽动性的小册子到处流传,暴风雨终将降临的气氛越来越浓烈。

总之,革命的热潮正在高涨。无论是在巴黎或法国,没有一处能例外。

当然,平心而论,这并不是波拿巴派一家的功劳。甚至可以说,这主要不是波拿巴派的功劳。

实际上现在正是七月王朝各个反对派的怨气的总爆发。人人都在声讨七月王朝,什么都归罪于它:治理太无能,政府官员贪婪横暴,对外太软弱,丢掉比利时等等等等。一些人骂他太迟钝,一些人却骂他太过敏感,共和派嘲笑国王是一个可笑的王朝,正统派嘲笑国王是一个卑鄙的篡位者,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从任何迹象来看,这个王朝的延续都已经很成问题了。剩下的只有一个问题。

一旦不受人敬重的七月王朝倒台,该由谁来接掌法兰西?

这对夏尔来说这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

它该是成为一个共和国呢?还是重新回到波旁王朝治下,抑或是如夏尔理想般地落入波拿巴派的手中?

过去的历史似乎证明了最后一种情况的发生。

夏尔也必须让它成真。

曾经的历史作为指针,能够给他以大方向,虽然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到,但是至少能给他以一种暗地里的勇气——至少历史前进方向现在是站在我这边的,不对吗?

今天,他又列席参加了新一次的波拿巴派内部会议。这次的会议由于议题至关紧要,因此只有核心小圈子内的寥寥数人参加。

“目前已经筹备了步枪900支,枪弹18300粒,已经招募了不少可靠的人手。另有手枪50支,枪弹700粒。以及若干佩剑、马刀……”

“太少了吧?”上一次密会的主持者中年人玛里埃·卡里昂听完后说出了自己的意见。“这点武器不够闹腾的。”

“能让我们成功的关键,不在于武器多寡,我们的武器再多能多过军队吗?”一个与会者发言了。“这些武器只是让我们到时候能够组织起来排除掉一些意外状况而已……如果没有军队的支持,我们不可能成功,准备再多武器也一样。”

“还有国民自卫军。”又一个与会者补充说。

“是的,还有国民自卫军。”刚才那个人点了点头。

国民自卫军是此时极其重要的一支武装——这一点不是因为他们武力有多么强大,而是因为他们的成员特殊。这是一支由资产阶级组成的志愿军,几乎每个巴黎的有产者、资产家都在这支军队里面有军籍,然而根据财富和过去的服役状况分配军衔——比如说,一个很有钱的大商人或者一个有过服役经历的老军官,会被安排充任里面的军官。

毫无疑问,这是资产者们自己组合起来的武装,目的就是为了团结起来,镇压有可能起来造反的工人和无产者——或者,某个国王。

“他们的态度确实至关紧要。”卡里昂点了点头。“我们有把握到时候得到他们的支持吗?”

“这个很难有确切把握,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商人到底怎么想,恐怕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夏尔回答了,“不过我认为还是很有点希望的。”

“什么意思?”

“至少波拿巴比波旁们好,不是吗,先生?”夏尔眼光低垂,看着桌面。“我想他们到了最后关头会仔细掂量一下这个问题的分量的。”

“有道理……”卡里昂点了点头。“到了那份上恐怕他们也会这么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