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与法兰西 第207章

作者:匂宮出夢

“是啊,要在内阁里增加一个新的部,还要赋予它那么多那么大的权限!”总理阁下也适时地帮腔了,“这事儿一看就复杂得要命。”

“什么部也不是上帝天生就造出来的,还不是后来人们慢慢加上去的?”路易·波拿巴当然不会让自己的手下吃亏,直接就开始帮腔了,“再说了,只要对国家对个人有利,那么就算复杂又怎么样?”

“首先我们要确认它到底有没有利。”梯也尔回答。

“这个倒不用担心,”夏尔回答,“从长期看这必将是国家的一大利源,您想想,一个成型的铁路网可以把长途运输全部垄断在手里,不管是客运还是货运,只要线路不是特别荒僻,终究……”

梯也尔毕竟也是当过首相的人,他当然不会那么容易被糊弄住。

“在为国家产生巨额的产出之前,它会让国家背负庞大的债务,先生,我好歹也主过政,我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他颇为冷淡地回答。“所以,为了达成您的这个目标,我们就得大量地向外界举债,或者发行债券,甚至用经营权来换取私人投资。其结果就是……铁路的经营权被掌握在私营企业手里。”

然后,他又看着夏尔,眼神变得有些凌厉起来,“所以,年轻人,我并不是反对您要大力建设铁路的建议,但是,为什么我们要单独设立一个部来管理它呢?这反而会影响到企业投身于铁路的积极性。”

夏尔心中一凛,这才是他最怕面临的问题。因为这个年代没人会反对大建铁路,但是却未必会支持建立专门的国家管制部门的提议。所以,他首先就要证明,设立一个专门的铁道部是合理的。

他当然不会对这个问题毫无准备。

“先生,您说得很对,我不得不说您目光如炬。”他以一句恭维话作为开场白。

房间里其他人都没再说话,大家都在等着这个年轻人的后文,总统,总理,政治家,财阀,他们都在等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至少夏尔觉得十分舒爽,太舒爽了。

“没错,建设铁路需要大笔大笔的投资,我们不可能让已经财政捉襟见肘的政府去独自承担这个成本,国会是不可能接受这么庞大的预算的。”他继续解释起来,然后话锋突然一转,“但是,仅仅去鼓励私人资本去参与建设就行了吗?我看这是不行的,英国人已经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教训,大家一见有利可图,就一窝蜂地跑去搞铁路,结果呢?经济形势不好的时候大家都玩完儿!”

一听夏尔说到英国的教训,其他几个人就都陷入到了沉思当中,因为对面那个岛国确实是在提供经验与教训。

从1845年底开始,英国的铁路投机也在开始破灭。几个月中,几种与铁路有关系的股票,价格下跌达30%-40%,许多公司垮台。由于政府要求各股份公司将部分资金作为保证金存入国库以证明其可靠,许多资金不足的公司跟着破产。同时,在其他部门也因为经济不振而物价下跌之际,铁路通车后缺乏相应的运输量,收入远低于预期;相反,建设铁路的各项费用却迅速膨胀。1847年秋,英国的铁路投机终告破产,许多线路停目铺设,干线铁路的工程进展大大放慢。

“所以,您是想让一个专门的部门来审核参与者的资质?”梯也尔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对,所以我的建议是,在私人公司获得建设权和经营权之后,发行铁路股票时,铁道部来审核它的资质,并且为这些股票来做担保,这样我们可以避免投机突然破灭时在民众中间引起的恐慌。”

“那么政府要承担的义务是不是太大了点儿?这可不是个小数字啊!”巴罗总理有些不安地问。

“政府当然不可能只是白白承担义务,它要收取保证金,而且……”夏尔放低了声音,“只要好好规划,按照时间表来有序地推进铁路建设,政府面临的风险就不会特别大,总比大家一窝蜂乱上,结果把局面搅得一团糟要好……”夏尔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下去了,他相信其他人当然能够想清楚他的话中隐含的意思。

“也就是说,您是想要用政府的力量把关,利用政府规划来限定参与到铁路建设的人选?”梯也尔先生仅仅思考了片刻之后,就直接问夏尔。

“没错。”夏尔点了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了。巴罗总理突然眼前一亮。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显然是在估测自己和自己的亲近人们能够从中捞取到什么好处。

对国民说“建立铁道部,是为了保障购买铁路投资债券和铁路公司股票的安全性,减小风险”,这是一个完美的借口。但是对在座的几个人来说,这却是一种有利可图的前景。

“仅仅这样的话,可能还不够。”梯也尔考虑一会儿之后,低声回答。“难以说服国会同意这样大的改革。”

还真是一个难缠的人呢,夏尔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不过,越是这样,他反而越是在心中感受到某种激动。

“当然不会只是为了这一个目的而已……”夏尔笑着回答。

所有人都再次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夏尔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种感觉。

他故意沉吟了片刻之后,抬起头来,看着一直悠然坐在自己座位上默然不语的德·博旺男爵,而对方也回给了他一个灿烂的微笑。

夏尔伸起手来,向这位大银行家做出了一个友好的手势。

“接下来的议题,是跟我们亲爱的德·博旺男爵大有关系的。”

“我一直都在听着呢,年轻人,很有趣,继续说下去吧。”德·博旺男爵故作天真地嚷了起来,好像他真的不知道夏尔到底将会说什么一样,“您差点可把我给说服啦,别泄气,再加把劲儿!”

“谢谢您的鼓励。”夏尔点了点头,然后又微笑地看着梯也尔,“先生,还是回到之前的话来吧,您刚才说,大规模而且持续性的铁路建设,将给国家带来大笔的债务……”

“我是这么说的。”梯也尔点了点头,耐心地等待着夏尔的下文。

“那么这些债务,将由谁来负责管理呢?”夏尔继续追问,“是全部由国家承担,还是私人承担?还是打算用别的办法?”

“当然是由财政部承担了,谁发行的谁负责嘛……”梯也尔脱口回答,片刻之后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惊奇地看着夏尔,好像闹不明白这个年轻人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似的,“等等,你的意思是……要用这个部门来自行发债,来筹措资金?然后它自行来管理这些债务?”

“难道这不是个好主意吗?”夏尔点了点头,表示对方的猜测没有错,“您想想,如果一切都要经过繁杂的预算制定过程,然后报给国民议会等待批准,那么还有什么事可以顺顺利利地去做呢?当然,我不是说不允许国会去审计部门的账目……”

发行的债务,当然要经过审计了,至于审计的人选……那还不是这些人自己来内定的?梯也尔和巴罗一下子就看出了这其中的好处了——能够以铁道部的名义自行发行债券,同时其中的使用,又不用像国家预算那样,受到国民议会的严格审议,还有反对党的吵吵嚷嚷。可以说,他们在几年的预计在位期间,哪怕即使从里面捞上一点点,那也是一笔庞大的数目了。

在如此巨额的利益面前,梯也尔先生和巴罗总理都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这也代表,夏尔的说服工作已经完成了大半。

看到形势如此顺利,夏尔继续乘胜追击。

“我听人家说,对国家来说,债务实际上也是资产,虽然这句话有些偏激,但是实际上也有些道理。只要国家能够维持信用,保持偿付稳定,那么即使身背债务又怎么样呢?我相信,在秩序党内阁的英明治理下,法兰西接下来将会进入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繁荣期,实现国家的财政健康也肯定是毫无问题的。”

听到了夏尔的刻意恭维之后,巴罗总理的脸上也现出了笑容。

“当然,这些债务,我们不能平白无故地就直接给国家记在账上,我们要找信得过的、可靠的、并且愿意为国效劳的银行家们来为国家承销,”然后,夏尔看着德·博旺男爵,“我看,我们的德·博旺先生,肯定就是这样一位愿意为国效劳的公义人士。”

“这您可没看错我。”德·博旺男爵笑着点了点头,“我这人啊,最喜欢为国家做些事了。”

因为国家最有钱,而且被榨了一大笔之后情绪也最稳定,反正也不是具体哪一个人受损。夏尔在心里给这位大银行家补充了一句。

梯也尔也看了看博旺男爵,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知道博旺男爵肯定已经同路易·波拿巴等人合作,结成了攻守同盟,现在路易·波拿巴打算回报他。

但是他也肯定不会愿意落于人后。

“愿意服务国家的人可不是只有您一个,男爵。”

“哦,没关系,到时候您尽管说吧,谁愿意为国家服务我都欢迎。”男爵仍旧不动神色,笑呵呵地回答。

“那么,您的意思是,同意我的意见了?”夏尔期盼地看着梯也尔。

“是的,年轻人,您的想法非常有趣,”他干脆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加了一句,“也非常有用。”

“是个好主意。”巴罗总理也附和了一句。

夏尔即使表面上保持着镇定,内心里却在不断呐喊着,嘶吼着。

我走到这一步了!哈哈哈哈!谁也看不出来他的狂喜。

“对了,那么您觉得部长职位应该是谁最好呢?”梯也尔突然转头看向了总统,“这个部门权力很大,我们不能找个太要强的……”

“我觉得迪利埃翁子爵不错,”路易·波拿巴冷静的回答,“他这个人又八面玲珑,谁都不得罪,又没有什么能力,不至于胃口太大填不饱。”

然后,他伸出手来指着夏尔,“当然,这样的人就需要有人好好辅佐他了,我觉得夏尔就很不错。”

梯也尔微微皱了皱眉头,沉吟了片刻之后,他同样也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这样的安排很不错。”

第288章 揭穿

在哥哥离开了之后,芙兰一个人留在了人声鼎沸的大厅中,她四下张望,想要给自己找个能够谈得来的同龄人,却发现到处都是板着脸的老面孔,于是她不由得感觉有些索然无味。

无聊之下,她想起了自己哥哥离开时的叮嘱,于是她移动脚步,打算去找自己的爷爷去。

在人群之间,她刚刚走了没多远,旁边突然响起了一声招呼。

“德·特雷维尔小姐?”

她循声看去,发现跟自己打招呼的竟然是那位大银行家德·博旺男爵的女儿萝拉。如同往常一样,她今晚穿得也十分奢华,厚厚的冬裙上,胸前的钻石花饰闪耀着刺人的光。

虽然是在打招呼,但是她的面孔仍旧十分冷淡,毫无表情地看着芙兰。

芙兰连忙礼貌地朝她打了个招呼。

“德·博旺小姐,晚上好。”

“晚上好。”萝拉也打了个招呼,然后她慢慢地走到了芙兰身旁。

“您怎么一个人呆在这儿啊?”她轻声问,“您的家人好像今天都来了吧。看上去您好像是在找人?”

“嗯,都来啦。我原本是跟哥哥一起的,但是刚才他临时有事走了,所以我现在在找我的爷爷。”芙兰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都来了。”萝拉的话里好像多了些别的意味,“您一家人现在已经飞黄腾达了啊……”

“瞧您说的,只是来参加总统的宴会而已,”芙兰感觉脸上有些发红,现在的她,还没有习惯他人对自己的恭维,“这跟飞黄腾达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呢?”萝拉轻轻摇了摇头,“人人都说您的爷爷特雷维尔侯爵是最忠心于波拿巴家族的前帝国将军之一,总统先生不会不记得这份忠诚吧?再说了,听我父亲说,他也很看重您的哥哥……”

“真的是这样吗?”芙兰看到萝拉这么煞有介事的样子,有些迷糊地歪了歪头,“总统很看重我的哥哥?”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她心里突然涌上了一股喜悦,她一直以为波拿巴家族和自己家挨得很近,只是因为爷爷的关系而已,哪里知道夏尔和路易·波拿巴之间有那么多牵扯勾当。

不过,像哥哥那么优秀的人,就算得到看重也不是很奇怪吧,这是应该的啊,要是路易·波拿巴不识货那才奇怪吧。难怪刚才还特意派人来叫他过去!

一想到这里,她就愈发激动了,哥哥得到人的赏识对她来说比自己得到赏识还要开心。

看到芙兰这么迷糊的样子,萝拉忍不住在心里笑了出来。这个孩子被家里人也宠得太厉害了吧?这些东西都不明白。她暗暗想。

不过,这种感叹,还是被她深深地埋藏在了心里。

“您跟我来吧,我刚才好像看到您的爷爷和一群老军人在那边聊天……”她轻轻地做了个手势。

“哦!那真是感谢您了!”芙兰连忙走到她旁边,然后跟在她后面向前走去。

萝拉对芙兰的这种热络,倒也不是毫无来由的。

出于一种很容易被人理解的心理,这位少女最为憎恨的就是,在这个贵族们掌握话语权——虽然他们财富已经大大缩水——的社会里,那些出身于高贵门第的人看不起她这样的暴发户。她父亲无所谓这种轻视,甚至还把这种轻视当成了自己的保护色,可是她却怎么也无法忍受。

玛蒂尔达对她不假辞色,所以她对玛蒂尔达十分憎恶;夏洛特摆明了瞧不起她,所以她对这位公爵小姐也恨之入骨——尽管只见了几面而已。

除了财富之外,她还想高居社会的顶尖,把握上流社会的枢轴,而这个目标,就不能只靠她一个人单枪匹马去完成的。

原本她对芙兰的好感,仅仅是出于对方一直对自己以礼相待而已;但是眼见特雷维尔侯爵一家现在已经飞黄腾达之后,她心里更加把这位德·特雷维尔小姐当成最应该曲意结交的人之一,再加上她父亲也几次夸奖过这位小姐的兄长说他日后必有出息,更加让萝拉觉得与她交好大有好处——银行家的女儿交朋友的时候怎么可能不考虑好处呢?

“听说您的爷爷参加过好几次战役,还去过俄国?”一边走,萝拉一边同芙兰攀谈。

“嗯,他参加过1806年对普鲁士,1809年对奥地利的战役,1811年还去了俄罗斯,”芙兰点了点头,不过语气却有些漫不经意,并没有多少那种对英雄的敬意,“从小他就跟我说那些他打仗时的见闻,絮絮叨叨地老是那些事,我听得都快有些腻烦了,所以才会这么清楚呢……”

“哈哈……您老是听当然会觉得烦了,我倒是还想听听呢,可惜我爷爷和父亲都没上过战场……”萝拉罕见地微微笑了起来,“如果您爷爷这样勇敢正直的军人还留在军队里的话,法兰西就不会面对后来那么多祸事了吧?不过不要紧,现在波拿巴先生重新成了总统,一切都还不晚……我听说他过会儿会重新回到军队里呢。”

“希望如此吧。”芙兰轻轻点了点头,只是却没有表现得有多开心。

“难道您不感到高兴吗?”萝拉对她的表现感到有些奇怪。

“不,我当然感到高兴了,”芙兰沉默了片刻才回答,“可是,在如今这个年代,就算飞黄腾达又能怎么样呢?难道您看不出这种地位所蕴含的风险吗?谁知道哪天就会有什么飞来横祸!别的都不说了,改朝换代的巨变,我们自己不就见证过一次吗?多少人家就这么败落了啊,以后还会不会有,还会有几次,这又有谁能够说得清……所以,我觉得,什么都不如家人的平安重要。”

听到了芙兰的心里话之后,萝拉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您的思想太消极了,老是只想着坏事可不行。在这个社会,最要紧的就是斗争,斗争!与前辈斗,与同代人斗,与后辈斗,想尽办法将他们一个个踢下舞台,只有这样一个人才能够变得无比强大。只有斗争,才能使人进步,如果因为害怕斗争失败而苟且偷安,这才是最大的失败。”她环视了周围一圈,“您看,我们周围的这些人,这些衣冠楚楚的绅士淑女,哪个不是靠斗争来得到今日的地位的?只要赢得了胜利,哪怕只是暂时的,一切就都是暂时的……”

听到了萝拉的话后,芙兰微微睁大了眼睛,她的哲学让芙兰有些难以适应。而她的自尊心,也因为对方这种不经意间的“教诲”语气而感到有些受挫。

“这就是您家的信条吧?”她略微讥讽地说了一句,说出口了之后自己马上就感到有些后悔。

没想到,听到了她的话之后,萝拉反而笑了出来。

“没错,我们家的财富是趁万千人家的遭劫而聚敛起来的,我们的欢歌是因万千人家的痛苦而唱起的,但是那又怎么样?”萝拉冷冷地回答,“人只要发了财,只要得了势,那么他作出任何恶行都是合理的,这个社会、这个世界不就是这样吗?拿破仑皇帝一场战役就能送掉几万青年人的命,可是谁在乎呢?因为他是皇帝啊。穷鬼当然就只能咒骂了,可谁在乎他们呢?!就算人人都朝我们丢石子儿,恨我们恨得牙痒,那又怎么样?只要一个人能把别人都当成垫脚石,只要一个人能够步步高升,只要爬到了社会的顶端,人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难道不是这样吗!难道有谁敢告诉他,他做错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