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匂宮出夢
“您是指什么呢?”
路易·波拿巴没有马上回答,他转过头去,看向墙上挂着的拿破仑戎装骑马画像,沉吟了很久。但是夏尔自然有耐心等着他,根本不会去催促。
良久之后,路易·波拿巴才重新开口。
“我们拉拢的支持者仍旧不够多,不足以让我确保胜利,”他已经恢复了那种不带感情的冷静。“我还得给我们再拉一批盟友。”
夏尔被他的郑重其事给弄得有些惊奇了,但是他脑中灵光一闪,明白了他的意思。
“您是指梯也尔先生和秩序党吗?”
路易·波拿巴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奇,仿佛是对夏尔悟性很吃惊,但是他很快就微笑了起来。
“你猜得没错,就是他们。只有拉拢了他们这些人,我才能确保国民议会不会倒向卡芬雅克,才能确保选举的正常进行,不然,他们没准就直接废除了全民选举了,我们的打算就全部成了空!”
“没错,虽然他们以前是我们的敌人,以后还会是我们的敌人,但是……”
他笑得更加欢畅了。“为了掐烂他们的脖子,我们首先得和他们握握手。”
然后,他看了看夏尔。
“那么,年轻人,你对此怎么看呢?”
夏尔马上低下了头来。
“我完全赞同您的看法。”
第285章 说服与傀儡
“他?他来找我干什么?”
这是当听到了仆人通报说路易·波拿巴前来拜访的时候,国民议会议员、秩序党党魁梯也尔先生的第一反应。
他确实十分好奇。
不仅是对突如其来的到访,也是对路易·波拿巴这个人本身感到有些好奇。
他们两个虽然同为国民议会议员,但是因为立场的关系,相互间的来往极少。而且,和时常在议会里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梯也尔先生不同,路易·波拿巴即使出席到议会的会场当中时,也一直是平静木讷沉默寡言,自然也给他留不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不过,他既然来了,那自然也要礼貌招待的。
没有经过什么考虑,他马上吩咐仆人将对方迎到自己的会客室当中。
当路易·波拿巴走入到这间会客室时,梯也尔先生已经等在那里了,他站了起来,亲切地同自己的同事握了握手。
“波拿巴先生,真没想到您今天居然跑到我这儿来了,”他颇为友好地笑着,有限度地表示着冷淡与好奇,“请问是为了什么事呢?”
“是一些十分重要的事,”路易·波拿巴满面都堆满了笑容,显得要比梯也尔先生热络得多,“而且是对所有人都十分有利的事,对您,对我,对整个国家都是如此……”
“哦?”梯也尔先生轻轻点了点头,而脸上的热情也没有削减半分。
但是,在此时,他心里已经大致明白对方的来意了,虽然装作十分平静心里却已经告诉运转起来。
然后,他指着旁边沙发,“请坐。”
一坐下去之后,他从旁边的茶几上拿了一杯咖啡,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等着对方自己忍不住来说。
他没有等待多久,路易·波拿巴就直接开口了。
“是的,梯也尔先生,我想您也看出来了,我今天来就是想求请您,以及您的同党们帮助我竞选总统。”
真是个直截了当的人!还真是等不及了啊!
看看他那德国腔!
梯也尔在心里冷嘲了一句,然后不紧不慢地放下了杯子。
“波拿巴先生,如果您来这里是为了这件事的话,那么您可就找错人了。如果您想要去当选总统的话,您要请求帮助的是全国的选民,而不是我,只有他们才能决定总统的归属以及国家的未来。当然,因为对您的尊敬,在大选中也许我会给您投上自己的一票……”
这种不紧不慢的官腔和隐而不露的嘲讽,并没有让路易·波拿巴有任何的气馁,相反,他的表情更加热切了。
“国民?嗯,没错,一切当然是他们决定的。但是他们的决定既模糊又繁杂,当然是需要有人来代为负责的。难道身为国民议会议员,您和我不应该是这种代行人之一吗?而且,人人都知道您名望卓著,如果您能够选择支持我的话,对我将是绝大的帮助。”
“哦!”在对方的恳切注视下,梯也尔先生仍旧不为所动,“谢谢您对我的赞誉,恐怕您可是高看我了,我只是人民的普通一员而已。”
“那么,作为人民的普通一员,您会不会乐意看到人民的权力被剥夺呢?”路易·波拿巴突然问。
梯也尔先生的心里骤然打了个突。
“您这是指什么呢?”他仍旧不动声色,不过手已经从杯子上收了回去。
“我想您不会没有听说吧?”路易·波拿巴貌似惊讶地看了梯也尔,好像真的不知道梯也尔是此事的主导人之一似的,“国民议会里有人在酝酿提案,打算恢复选举权的财产限制,剥夺我国最广大人民的选举权力……而您,您是能够阻止这种情况发生的。”
他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真不知道这本就是我的主意吗?梯也尔的心里更加奇怪了。
不,他肯定知道。他马上回答自己。
“人们的权力,本就该是有限制的,我们不能在他们没有为国家与社会做出贡献之前,就匆匆忙忙地将决定国家的权力交给他们,这太荒唐了……所以,我也认为为选民资格加上纳税额限制,是一种不错的主意。”他懒得再兜圈子了,直接跟对方摊了牌,“如果您是希望我阻止这一切的话,很抱歉我办不到,不过您可以到议会去大声疾呼,如果议会大多数人同意您的看法,那么这种情况自然就不会发生。”
然而,路易·波拿巴仍旧微笑着。
“先生,不用着急,我今天跑过来并不是与您探讨政见的。”他不紧不慢地说,“但是,我想您也看得很清楚。在现在的形势之下,如果发动全民选举,那么我肯定会当选,各地的民意调查都已经说明了这一点;就算给选民加上了财产限制,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那您还着急什么呢?就等着当总统吧。”梯也尔先生又嘲讽了一句。
“但是,如果是后一种情况,我承认我没有了必胜的把握。”路易·波拿巴在他的嘲讽面前仍旧不为所动,他突然又问了一句,“但是,您真的觉得卡芬雅克将军上台之后要比我更好吗?难道您不觉得相比于他,我是一个更好的合作者?”
这句话,比之前的任何话都给梯也尔先生带来了更大的震动。
“没错,我是拿破仑皇帝的侄子,但是我并不打算去效仿他。他是帝国的主人,而我只想当人民的仆人,我不想恢复帝国,那只是一场幻梦而已,一切都已经在1815年结束了,现在的波拿巴家族只想为法兰西服务而不是索取什么。这些话,我都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路易·波拿巴继续以诚恳地态度叙述着,好像真有其事似的,“而卡芬雅克将军呢?比起我来他不更像是拿破仑吗?他是国家首长,同时也是军事领袖,他有能力又有决心,他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呢?他昨天能带人去碾压暴民,明天难道就不会带人去杀进国民议会吗?”
随着路易·波拿巴的话,梯也尔先生明显受到了一些震动,他想要去拿杯子,第一次却扑了空,好容易才重新拿上了手。
“如果这是人民的需要,那我也没有办法。”他勉强地回答。
“那就让人民自己来证明自己需要什么吧?”路易·波拿巴继续紧追不舍,“人民自己能做出选择,而我们只需要顺应他们的选择……”
梯也尔先生又喝了一口咖啡,借此遮断了对方的视线。他从没有想到,对方的言辞居然能够这么犀利。
不过,形势倒也十分明显,现在如果搞普选,路易·波拿巴必然上台;如果搞有限制选举,卡芬雅克将军才有机会当选。
但是,对自己来说,根本问题不是什么选举制度的问题,而是到底是路易·波拿巴上台好呢?还是卡芬雅克上台更加对自己有利?
以他的立场来看,坐在台上的人越无能越好,卡芬雅克的杀伐果断他已经见识过了,路易·波拿巴的手段他却还没有认识到。因此,路易·波拿巴的话对他确实很有说服力。
“那么,如果,我是说如果,您当选了总统之后,您打算怎么样处理您的政府呢?”考虑了很久之后,他终于开口询问。
从这个问题一问出口,路易·波拿巴就明白自己成功了一大半。
为了另外的一小半,他马上回答。
“如果我侥幸走上这个位置的话,一定会竭诚报效人民对我的信任,以及您对我的帮助。我会任命卓有名望的人士、一个稳重而又有智慧的秩序党人当我的内阁总理,政务都由他们负责。先生,我只想为法兰西服务,并不看重权力与名望。”
在他这种恳切的视线之下,梯也尔先生陷入到了沉思。
“您觉得巴罗先生怎么样?”好一会儿之后,他突然问。
路易·波拿巴先是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很快他反应了过来,这个人是梯也尔的同党。
“我们都知道,巴罗先生卓有名望,而且他在政坛沉淀积累了这么多年,也很有经验,我觉得他是内阁总理的最好人选之一,当然,卡芬雅克将军那边我就不知道怎么看了。”
“是吗……”得到了这个回答之后,梯也尔先生又陷入到了沉默。
“不过,我还有一个想法……”路易·波拿巴突然说。
“请说。”
“总统这个职位毕竟是代表国家,它的年俸应该体现出法兰西的财富与实力,我们不能一边让一个人代表国家,一边故意让他受穷受苦。我觉得没有两三百万年俸,一个人为国如此操劳就太委屈了。”
哈,想要钱!梯也尔听了他的话之后不怒反喜。他知道因为多年颠沛流离的关系,波拿巴家族的财产亏空非常大。
多要钱没关系,还可以多送他几个女人,他心头微微嘲讽一句。
“很好。”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您说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
路易·波拿巴站了起来,向他点头致意,“我相信您能够为国家作出最好的决定。”
……
在路易·波拿巴走了很久之后,梯也尔先生仍旧呆在自己的会客室当中,思考着刚才与对方的交流。
到底是路易·波拿巴好呢?还是卡芬雅克好呢?
在对路易·波拿巴的轻视之下,他做出了他以后二十年中时时刻刻都会后悔莫及的一个决定。
他决定,把路易·波拿巴作为一个傀儡捧上台。
第286章 盛典
“哥哥,这里好多人啊!我好紧张!”
在亮如白昼的烛光之下,芙兰看着大厅中站满的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为了抵抗这种寒意,她轻轻地拉住了兄长的手。
使她感到寒意的,不仅仅是1848年的冬风,还有这庄严肃穆的气氛。
是的,庄严肃穆。
这座爱丽舍宫,自从贝里公爵遇刺之后久已荒废,但是如今却已经修葺一新,再也看不出旧日的荒凉。用镀金细木装饰的墙壁、丝绒流苏的挂毯,将天花板上水晶灯的光线映衬得无比辉煌,仿佛是要让每个人都永远记住这一幕似的。
芙兰和她的哥哥,正是受邀参与这一场盛会的宾客,他们两兄妹和其他宾客一起,站在大厅两边,远远地注视着这场盛会的主角。
她向大厅的正中央看去,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之下,她的家族的恩主、法兰西共和国的新任总统路易·波拿巴先生,此时正穿着一身黑色的礼服,庄严肃立着。他的胸前别着代表法兰西国家元首的荣誉军团大十字骑士勋章,在勋章中部,一个深蓝色的珐琅环形中,装饰着他的叔叔,旧日的偶像——拿破仑皇帝——的头像,恍惚间,人们好像感觉波拿巴王朝又回来了似的。
他看着大厅中的所有人,却一直默然不语,勋章华服和这种庄严的神情,赐予了他某种微妙的威严感,至少在此刻,他已经有了国家总统的气魄。
而她的爷爷,前帝国将军特雷维尔侯爵,正是围在总统身边的那群人之一,他穿上了他的旧式军服,雪白的头发被梳理得整整齐齐,胸前挂满了他过去的勋章——有几枚甚至是拿破仑皇帝亲自颁发给他的。他一扫之前的颓态,精神极其健旺抖擞,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他的神情同样庄严肃穆,仿佛是在参加旧日宫廷的盛会一般。
一大群穿着军服或者礼服老人围在路易·波拿巴身旁,这些人都是拿破仑时代的遗老,帝国的旧日残留,最精华的沉淀之一。这些老人聚在一起,仿佛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告诉世人,经过三十多年的紊乱之后,法兰西的一切,都已经回归到了它所应处的轨道。
虽然帝国还没有回来,但是已经胜利在望了——至少这些帝国遗臣们坚信如此。
今天是1848年12月15日,路易·波拿巴12月10日当选后,在自己的总统府邸爱丽舍宫首次举办宴会,其中的政治意义不言自明。
荒废了多年的爱丽舍宫,如今却成为了法兰西的总统府邸。虽然用不了几年路易·波拿巴就会称帝加冕然后把寝宫迁移到杜伊勒里宫,但是如果时间的顺序不变的话,从1871年第三共和国开始,它又将成为法兰西共和国总统的所居之地,直到21世纪。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法兰西第二共和国的议会将总统府邸指定为爱丽舍宫而不是前王宫杜伊勒里宫。
然而,在不期然间,正是这个地点,反而赋予了路易·波拿巴登台一个完美至极的象征意义——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在那灾难般的1815年,拿破仑皇帝就是在这里宣布退位的,而后一步步走向了那个天涯海角般的圣赫勒拿岛,直至他生命的最终终结。
波拿巴家族在法国的统治,从这里结束,现在又从这里开始,难道这不是上帝重新眷顾起了这个科西嘉岛上的家族的证明吗?难道这不是某种天命昭昭的预示吗?
即使是对政治不太明了的芙兰,看到这一幕之后也能想明白其中的寓意——在波涛汹涌变幻万端的局势的裹挟下,她的一家人又跟随在波拿巴家族的后人身旁,已经重新爬到了这个国家政治舞台的最高峰,甚至比当年爬得还要高——毕竟,拿破仑的亲王和公爵们都已经不在了,没有几个人再比她爷爷对皇帝忠诚得更久。
作为荣光的一份子,她现在的心情却十分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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