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峰皋月
“这会儿雅人大概还在帮父亲批示文件吧。”雅人母亲的手按在马鞍上，轻声说。
阳乃点头，“是啊，这几天他回来得都有点晚。”
“不用担心，那孩子只是想多熟悉熟悉医院的事，而且还要陪着父亲……他老人家最疼雅人，多待待总是好事。”雅人母亲说。
对此，阳乃默然。她猜测大概雅人那件事还没传达到他母亲耳中，自己也就不要多嘴多舌了。
“反倒是我很担心你。”雅人的母亲忽然这样说。
“什么。”阳乃很意外。
“一直住在外面，还是跟雅人一块儿住，你母亲那边没有意见吗？”
“母亲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一来我已经成年，二来我跟雅人的关系也是家父家母与叔叔阿姨一道点了头的。”阳乃笑着说，“除了惯例地要去帮母亲和父亲做事，剩下的时间还是挺自由的。”
况且雅人的外祖父病倒，他又每天待在医院，一边陪护老人一边学习帮忙打理医院事务，隐约透露出的信号不难猜测。
阳乃的母亲说“雅人君大概会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既然母亲在没有任何消息的前提下就猜到了答案，自然不会反对阳乃跟雅人日渐亲密的关系。
“这样啊……”雅人母亲不禁失笑。
她总感觉雅人和阳乃似乎已经越过了那条线，但到底是有些私密的话题，不管是问阳乃还是旁敲侧击地跟雅人打听，都不合乎情理。她只能当作察觉任何蛛丝马迹，而不能过分亲昵地将阳乃当作儿媳妇对待。
雅人那孩子……
“阿姨怎么在叹气，您累了吗？”牵着缰绳的阳乃问。
“诶？啊……”雅人母亲没察觉到自己发出了叹息，不由得慌了慌，但转念一想，如果真是自己猜测的那样，有些事的确该及时告知阳乃为上。
不管事会对雅人，还是对阳乃，都是作为她作为母亲和长辈应尽的义务。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点该告诉阳乃的事，在考虑到底要不要说。”
“关于雅人吗？”阳乃问。
雅人的母亲笑了，她很喜欢这份恰到好处的聪明，如果她是自己的女儿……大概还是会在心思洞察方面比雅人略逊一筹吧。
“是啊，其实说起来有些乱，我本来呢，是有点想找个机会答谢一下阳乃，但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诶？”
“你觉得雅人那孩子怎么样？”
“……当然很好啊……”阳乃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么问，她迟疑着如实回答，并猜想问题或许没这么简单。
“我也觉得那孩子很出色，可……他的心防也很重。”
“……嗯。”阳乃心知肚明。
不过心里的防御终究抵不过肉体的缠绵。
“我其实也不知道雅人为什么会有那么重的心防。”雅人的母亲忽然叹气，“或许跟他的身体状况有关。”
“咦？”阳乃再度诧异，“是低血糖吗？”
“那只是表征……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抑郁倾向。”
“抑郁……倾向？”
没有到抑郁症的程度，但却可能发展成那种程度。
“我也是在看他的健康检查报告知道的，各项身体指标的微妙数字传达了这个问题。”雅人的母亲看着停下来的阳乃，低声说，“这些年来一直很担心什么时候出事，不过……上次他住院的时候，我看到他的各项指标逐渐开始恢复正常……明明去年秋天都还是老样子……”
“去年秋天……”阳乃愣了愣。
“我猜一定是跟你开始交往之后，他的身体状况逐渐恢复过来了吧。”雅人母亲说，“抑郁就是这样，要么很难治好，要么忽然在某个时期就会逐渐自动痊愈。可遇而不可求……”
“哪里……我也没想过会有这种事……”阳乃一时难以回答。
她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雅人那种性格并非纯粹的心理问题，还有一定程度的生理原因。但是扫除他的阴郁，将他从抑郁倾向那头拉回来的，绝不是自己……所以冬天过后，雅人看上去才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如果仅靠自己，真的能帮到他吗？阳乃没有答案。
“这件事我没跟雅人说过，就连他父亲我也没提过。”雅人母亲最后这么说，“但你们将来要一起度过一生……我作为他的母亲，有义务告诉你。”
“您放心，我都明白。”阳乃十分理解，“我们继续遛马吧，阿姨。”
第五章 分担
陪雅人的母亲练习了一天的骑马后，回到雅人居住的老宅时，夜幕已然降临。
在玄关换鞋子的阳乃看见屋内亮着灯，知道雅人回来了，顿时一下午积累的疲惫就稍微不那么沉重了，她换上轻快的步伐走到客厅，雅人不出所料地坐在矮脚桌前，在那里摆弄笔记本电脑打发时间，厨房里传来锅子咕嘟咕嘟的声音，从味道判断，应该是在煮咖喱。
“辛苦了，要先泡个澡吗？”雅人头也不回地说，“浴缸里放了热水的，陪妈妈她在这种季节练习骑马，应该出了一身汗吧。”
不等阳乃开口，雅人就先给出了提议，阳乃有种轻飘飘的放松感涌上来，“雅人还真是体贴，我就不客气了哦。”
宛如瞌睡了来枕头，听到浴室里放好了水，她立刻朝浴室走去，脱掉衣服进去坐到浴缸里面，热水包覆全身后，身体的疲劳仿佛从每个毛孔里渗出来似地，阳乃不由得向后仰起头，靠在浴缸一侧的头枕上，无心地望着天花板的灯光。
随着疲劳的消退，放松下来的阳乃，又回想起白天在马场时，和雅人母亲的谈话。
尽管对方只是本着负责的意思，给阳乃讲了一些她所不知道的，关于雅人的许多私事。
可此时此刻忽然发现，自己和雅人之间的似乎存在一个不小的误会，她或许从一开始就误解了雅人，然后擅自将他当成自己期待的样子。而他却又不偏不倚地回应着这种奇怪的期待，最后凝聚成了现在的关系。
现在的自己，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雅人呢？阳乃陷入了思考。
浴室的玻璃门被敲响，雅人站在外面。
“阳姐，你忘了拿换洗的衣服，我从房间里给你随便挑了一身，放在外面了哦。”他的声音里一如既往带着关心。
“谢谢了~~，你明明自己都挺忙的，还有时间关照我。”阳乃应声笑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答谢你了。”
仿佛回应着她的玩笑似地，隔着毛玻璃的雅人的身影，做了个脱衣服的动作，“那我进来陪阳姐一起泡澡？”
“咦？”阳乃没跟上雅人的速度。
但是身体和呼吸却条件反射般灼热了起来，心跳也隐隐有几分加速的意思。
“说笑的，厨房里煮着咖喱，要是等下溢出来了，可是会出事故的。”雅人似乎把衣服穿了回去，“阳姐慢慢泡澡，注意别晕倒了就好。”
这样说完之后，他就转身离开了浴室。
听到外面的关门声，阳乃长长地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又被雅人捉弄了。
“真是的……”
阳乃也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只能趴在浴缸边上嘀咕了一句。
十多分钟后，从浴室里出来的阳乃换上宽松的T恤和短裤，回到客厅，在雅人身边放了个软垫子坐下来，看他在那里浏览网页信息。
粗略地扫了一眼，他好像在看其他医院的信息。
“这是在……做市场调研？”
“差不多是的。”雅人说，“好不容易带领医院杀进了千叶县前五的医院排名，现在外祖父却病倒了，虽然没有大碍，但对各科室的医生们而言，还是会对士气产生打击。为此，了解一下其他医院的情况，避免这种时期被挖角也是有一定必要的。”
“只是查看官方网站和各种杂志报导的话，收集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吧。”阳乃倚在桌边，“如果要搜集情报的话……拜托你的侦探朋友会不会更有效一点？”
“这种琐事就不要麻烦他们了。”雅人的手顿了顿，“就算要娶委托，也该拜托更有意义的事。”
“意义……”阳乃不由得笑了笑，“雅人或许是这么想，但藤岛先生也好爱丽丝小姐也好，未必会觉得你委托的事没有意义。毕竟工作不能挑剔，况且你也没有随便委托啊。”
“……也是……”雅人从鼠标上拿开手，向后放松坐姿，“我考虑一下吧。”
他轻轻地活动脖颈，转过头来，看向泡完澡散发着沐浴乳香气的阳乃。或许是他太过直勾勾的视线，阳乃被瞧得有些不自然。
“你不是说灶上还在煮着东西么……”
她拿不准现在的雅人是不是没有自制力。
“出什么事了？”雅人问。
“诶？”
“阳姐有照过镜子么？你现在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雅人蹙眉，“这可一点都不像你。”
阳乃不禁摸了摸脸，怀疑是是否真的如此。
“或许是关心则乱吧。”阳乃试着辩解了一句。
不然她也不会特地跟雅人聊一些别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好让自己不再思考继续此前在浴缸里想了十多分钟的问题。
“是吗。”雅人了然，“是妈妈说了什么吗？”
“跟阿姨聊了很多，各种各样的事都听她讲了，不知道雅人指的是什么？”
“这我怎么知道，我就算再聪明，也不能凭空猜测自己不知情的事。”雅人无奈地摇头，“不过我这次不会多嘴多舌，毕竟是你跟妈妈之前的话题，也许不该我来过问也说不定。”
平常听多了这种话，现在阳乃觉得雅人有在欲擒故纵的意思，即便他选择不过问的态度是货真价实的。
托雅人这份态度的福，她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抬起眼去，迎上雅人的视线，捕捉到了眼瞳深处的关切。
他一定很担心自己吧。阳乃在心里想。
“那还真不一定，这件事我其实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阳乃抿了抿嘴唇，“毕竟的确跟你有关，阿姨让我去教她怎么骑马，现在看来也只是一个由头。阿姨是想告诉我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
“跟我有关啊。”雅人了然地点头，“妈妈没有说过类似……不要告诉雅人之类的吗？”
“仔细一想的确没有……”阳乃愣了愣。
回想起来，雅人的母亲的确没有嘱咐过不要透露给雅人之类的，大概是知道瞒不住？
“那说来听听吧，多个人分忧总是好的。”
第六章 依偎
听完了阳乃讲过的原委之后，雅人缓缓地倒了下去，双臂摊开，像个稻草人似地。
她以为雅人是得知了事实后受到太大的精神冲击，承受不住所以倒了下去，俯身过去探看，发现他并没有失魂落魄，依旧是那副淡然的表情。
“什么啊，原来是这件事啊。”雅人感慨道。
“听上去像是已经知道了呢……”阳乃苦笑道，“早知道就不多嘴了。”
“不，我并不知道，只是隐约有种感觉罢了。”雅人说。
他静静地躺在榻榻米上，仰望着天花板，蔚蓝的眸子空茫茫的，却仿佛透着一种看穿世事的苍老。
阳乃忽然觉得像是被什么在心头狠狠撞了一下，淡淡的惆怅萦绕在周围。
太过理所当然地欣赏和喜爱雅人的早熟，却忘了他才十六岁，本来的话，应该像雪乃、像隼人，或者像林间学校的那些一起来做志愿者的学生一样，有着不大不小的烦恼，然后试着自己化解，又或者去找比自己聪明的人求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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