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远方来
御堂九宗露出一丝笑意,终于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道:“就是普通的风寒发热。只不过穷人没钱治疗,归根到底,不是病,是穷。”
鵺问道:“日轮寺的大火是不是你的手笔?你到底想干什么?”
御堂九宗的笑容逐渐明显起来。他的长相一般,但这样笑着的时候,居然有种清清爽爽的少年感,而不像是个成名已久的九境大宗师。
他道:“我在笑你们创造出来的这个新世界。”
御堂九宗伸出一根手指,道:“我并非什么都不懂。共和的确是一剂良药,可惜这药在国外灵,在出云就不灵了,大概是水土不服。推翻了旧王朝,进入这共和以来,几年时间,我反而看到世道每况愈下,日子更不如从前了。民间对新政府的仇恨每一天都在发酵,你们这些革命党说过去的王朝不好,所以要推翻,当然可以,但我现在觉得这个新的世界更不好,所以我要推翻你们。就这么简单。”
鵺心中稍微涌起了些许无力。新的政府好不好,她自然清楚,因此面对御堂九宗的这番话,她一时间居然找不到反驳的论点。鵺只能强撑着道:“才两三年而已,怎么能看出好不好.......”
御堂九宗反问她:“才两三年就已经这样了,难道还不够吗?我只要振臂一呼,就有大把大把对这个新政府充满仇恨的人原因随我起事,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鵺微微咬了咬牙。
或许是九境宗师的气场太强,又或者是她内心其实也认同这一点,所以一时半会,她真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驳。鵺只能转而问道:“你为什么要找我?”
御堂九宗道:“你的师父泉道策,我想,也是对现状不满意的人。我和他,未必是敌人。”
鵺嗤笑一声:“荒谬!再者,你要是真的如此堂堂正正,那直接去石相山找他不就是了,何必要来找我?我看你还是想用我来威胁我师父,是不是想着,如果我师父不和你合作,就要用我来要挟他?”
御堂九宗又露出那种极为清爽的微笑。
他也不知道是否认还是默认,总之既不反驳也不赞同,而是道:“或许,我恰巧只是想找你呢?”
鵺抿唇不语。
“你的那部文明戏,《剖腹》,我看过。非常优秀,我很喜欢。”御堂九宗道:“它解答了我心中的很多疑惑。这世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不正是因为那场并不彻底就草草收场的所谓革命吗?既然如此,你们没做完的事情.......不如就让我来做完吧。”
第六十六章 和御堂九宗论出云
“好!说得好!”
忽然有鼓掌和叫好声从医馆大门外传来。两人都是略微愣了愣神,扭头看去,就见一名身着长衫、姿容清丽的少女从门外走来,右手上缠着一圈绷带,但居然还在用力地鼓着掌。
自然就是顾时雪。
御堂九宗目光微妙,看向鵺:“这是你朋友?”
鵺眼皮子抽搐了几下,赶紧挥了挥手,朝顾时雪跑过去,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快走吗,我这边又没什么危险........”
顾时雪义正言辞:“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多管闲事!”
顾时雪又道:“这位先生方才说得很好,但我却有一点疑惑。”
御堂九宗眯了眯眼,而后温和笑道:“你说。”
顾时雪道:“先生方才说起维新革命,出云如今的社会确实每况愈下,但我想,把社会弄糟,总不至于是当初那些革命党的初衷。世上的事情,总是事与愿违,那么先生如何保证,自己推翻了这个新政府之后,不会将出云带向更糟糕的地步?”
御堂九宗目光略微凝了一下,忍不住抚掌道:“有见识!一语见地!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顾时雪拱了拱手,正色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陆雪,九夏人士。”
说这话的时候,顾时雪差点儿笑出来。好一个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可惜她现在报出来的就是个假名。
御堂九宗神色古怪了一下,而后低笑道:“九夏人.......也是,毕竟这个年代,九夏和我们可是同病相怜。”
东西出云,对九夏的态度截然不同。东出云接触工业化较早,因此看九夏人,往往有一种近乎莫名的看不起——大概就是,在九夏面前低眉顺眼了几千年,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因此格外猖狂。而西出云,离九夏更近,因此对九夏的态度极为复杂,憧憬有之,惧怕有之,但无论承认与否,九夏的文化在他们心中,依旧是源头和老师。御堂九宗是西出云人,态度自然偏向后者,在得知顾时雪是九夏人之后,态度明显有所变化。
当然,这种态度上的变化,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顾时雪作为九夏人,和出云的利益纠葛不深,那么对于御堂九宗而言,自然就不算是什么敌人。
顾时雪大大咧咧地将凳子搬过来坐下,道:“我和鵺是棋友。方才我寻她过来,在外头听见你们两人的对话。御堂先生,其实我们九夏,和你们出云,如今是同病相怜,这病就病在,我们都承受着外国列强的压迫。御堂先生觉得我这句话,说得对不对?”
御堂九宗沉思了一下,道:“不错。”
顾时雪嘴角翘起,御堂九宗现在已经开始顺着她的思路走了,剩下的那就简单了。
顾时雪其实早在方才问出第一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对御堂九宗下了一个判断——他是个爱国者,也看到了出云当前的问题,但实际上,并没有抓到点子上。这就好比九夏国内的许多人,他们至今都觉得,九夏今日的弊病只是“皇帝昏庸”“朝政黑暗”,仿佛换一批人一切就会光明起来。御堂九宗比他们高一点,看出了是当前这个“政体”的问题,但其实也高得有限。
这没办法。陆望说过的,人有自己的历史局限性。不仅是御堂九宗,她自己,还有她的师兄师姐,和她的师父,全都有。
不过,顾时雪有那么一个自信,就是她肯定比御堂九宗看得远一点。
而且在辩论上,也肯定比御堂九宗要厉害许多。
她作为“白粥”,在国内文坛上堪称纵横无敌手,出道以来不知道和人论战了多少次,就他娘的没输过!有句话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清,御堂九宗如果真是那种不讲道理的阴谋家,那她还真没辙,但偏偏御堂九宗表现出一副讲道理的样子,那就不好意思了,顾时雪得意地心想,在这方面,我不是九境大宗师,我是第十境。
鵺看看顾时雪,又看看御堂九宗,一时间有些茫然。
你们俩怎么还聊起来了......气氛还挺融洽的嘛.......
顾时雪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坐啊,你怎么不坐?”
鵺目光游动了一圈,耸了耸肩。不是她不想,实在是没位置了。
顾时雪一把伸出手将鵺拉过来,将鵺按在自己腿上。鵺稍微惊讶了一下,而后就坦然地坐下,顾时雪很得意地用一只手搂着鵺的腰肢,还偷偷在人家腰间掐了一把。鵺冲她怒目而视,顾时雪置若罔闻,伸出指头在地上点了点,道:
“东出云之所以能压倒西出云,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背后有洋人在。既然如此,御堂先生打算如何对付出云的这个新政府,如何对付他们背后的洋人?”
御堂九宗笑道:“对付这个共和新政府,确实不是难事。新政府下令废除武士以来,民间失去生计的武士越来越多,再加上诸多一塌糊涂的新政策,对这个新政府不满的人遍地都是。放火烧了日轮寺,只是一个信号,你们九夏有句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并不是要和他们正面开战,而是要掀起一
股怒涛,让百姓站出来反抗他们,只要有人带头,反抗之火自然遍地都是。与此同时,我还会四处暗杀他们的政要,今日杀一人,明日杀一人,如此一来,只要时日稍长,这个新政府自然崩溃,背后的洋人也拦不住。”
顾时雪略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御堂九宗或许自己都没意识到,但分明是存了一分“要发动人民群众”的念头.......
顾时雪忍不住鼓起掌,用左手在右手的掌中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道:“只是想要推翻新政府,那方法确实可行。但如此一来,出云势必大乱,到时候生灵涂炭,饿殍遍地,世道只会比现在更加险恶,难道这就是御堂先生想看到的事?”
御堂九宗微微皱眉:“.......那你说应该如何?”
顾时雪道:“我方才就问,御堂先生若是真的推翻了这个新政府,想要如何治理?想要建立起一个怎样的国家?御堂先生是想要共和,还是君主立宪?亦或者重新走封建复辟的老路?”
御堂九宗想了一阵,道:“过去的老路,走不通。新生的共和,也走不通。所以我想,君主立宪或许更加适合出云。民众需要引导,也需要一个标杆,君主就是这样一个标杆。而且,人一旦接触到权力就容易变化,但君主立宪是虚君,新的君主不拥有实权,只是作为国家的象征,自然不容易变坏。有这样一个象征在,自然就能为出云带来光明的未来。”
顾时雪心中发笑。对于立宪与共和的讨论,九夏文坛早就掀起了不知道多少次论战,她对两种制度的优劣烂熟于心,想要反驳御堂九宗,轻轻松松。但人家毕竟是个货真价实的九境大宗师,拥有一巴掌拍死她的实力,于是顾时雪就干脆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点头道:“想法不错。但是御堂先生,你觉得那些随你一同起事的武人,还有那些对现状心怀不满的民众,他们的想法和你一样吗?”
御堂九宗微微愣了一下。
顾时雪摇头道:“许多人想的并没有那么多。我敢断定,他们不想搞什么立宪,也不想搞共和,他们是想要重新建立一个封建王朝。就像是过去的几千年一样,王朝更替而已。御堂先生身边看似追随者甚众,其实是孤家寡人一个。哪怕日后真的建立起君主立宪的新国家,但有这样一群人在,出云依旧不可能变好。”
御堂九宗彻底愣住,如梦初醒,醍醐灌顶。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他们啊?”
顾时雪笑道:“不错!所以御堂先生的重点,其实应该放在广开民智上。”
第六十七章 观音降魔
御堂九宗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前倾,露出专心听讲的神态,问道:“如何广开明智?”
顾时雪笑道:“这个问题可就难了,我只能回答大方向。一来是通过传媒。什么叫传媒呢?报纸、杂志都是,就像是我国那么多杂志社,百花齐放,掀起轰轰烈烈的新文化运动。还有就是诸如《剖腹》这样的舞台剧。你看,御堂先生,你很喜欢《剖腹》,可是许多人看了《剖腹》之后却要骂作者骂演员,优秀的作品都得不到传播,反而会被民众扼杀,这样的民众怎么可能去接受一个新世道呢?”
“报纸杂志这些,都只是广撒网,传播面广,见效迅速,但不够彻底。还得再加上深耕,也就是教育。开学堂,教书育人,为国家培养出优秀的年轻人来。年轻人学习的不能只有过去的经典,还得让他们了解西方的文化,了解数理化生,了解魔导学工程学,了解政治经贸制度法律.......我们东洲的落后,是观念上的落后,思想上的落后,必须要打开年轻人的视野。”
御堂九宗身体正了正,道:“陆雪姑娘的话发人深省,我受教了。”
顾时雪拱了拱手,谦虚道:“哪里哪里。”
御堂九宗继续道:“不过姑娘的话虽然有理,但却不太适应出云的当前局势。广开民智改造思想,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出云等不及这么久,所以这件事固然要做,但我原本的那些打算,也要做,双管齐下。”
顾时雪叹道:“怕是难以兼顾。”
御堂九宗先是一笑,旋即似有所察地抬起头,看向天际,笑道:“我一个人当然难以成事,所以得有志同道合的同伴。”
鵺和顾时雪先后察觉,齐齐扭头朝着天空看去,再有片刻,整座金城都察觉到了天空中那不同寻常的动静。
一道雪白剑光,如流星坠落。
剑气极长。
鵺惊讶道:“师父?”
御堂九宗哈哈大笑,长身而起,将手按在腰间的武士刀上。剑气从空中直刺而下,剑光炽盛,甚至将那阳光都给压过,明亮得叫人睁不开眼睛。御堂九宗拔刀一斩,他出剑时没有丝毫剑光剑气,甚至就连风声都没有带起,因为出剑太快,拔刀收刀只在一瞬间,哪怕以顾时雪的眼里,都只能面前看见半空中像是有虚影一闪而过。
但就是这没有丝毫气象的一刀。
将泉道策的剑光一击而碎。
砰然作响,剑气四溢,如大江碎浪四散于地。剑光之后,泉道策的身影御风而至,落入院中,霎时大风,吹动着周围门窗哗啦啦摇动。泉道策一身青白两色的宽大吴服,脚踏木屐,将头发束起,身上并不佩剑,但方才一道道破碎剑光都如蛟龙般环绕他飞旋舞动,迅猛游弋。
动静大得难以忽略,屋内的大夫气势汹汹地冲出来:“在给人看病呢安静——”
两名九境大宗师都齐刷刷地向他看过去。大夫脸色一瞬间煞白,就像是脑子里挨了一锤似的踉跄后退,而后哆哆嗦嗦地关上了门。御堂九宗收回目光,微笑道:“泉先生。”
“师父?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鵺又惊又喜地跑上去,泉道策微微点头,伸手将她拦在身后:“正巧在附近。”
泉道策的目光又落在顾时雪身上。
顾时雪站起身,道:“泉先生,几年过去,似乎修为更进一步,恭喜了。”
“陆雪。”泉道策认出她来,脸上露出些微的惊讶之色,而后沉声道:“此事和你无关。”
鵺明显是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紧张地拉扯了一下师父的袖子,低声道:“师父,屋里还有人在看病,动手千万不要伤及无辜。”
泉道策没有答复,只是目光凝重地盯着御堂九宗,那神色阴沉得可怕,就像是一头即将发动袭击的狮子。御堂九宗倒是姿态轻松,甚至还露出了一个微笑,但手却始终按在自己的刀柄上。两人对视片刻,御堂九宗道:“泉先生,我一直很尊敬你,我们两人,未必是敌人。”
“好一个未必。”泉道策冷笑:“你虽然眼睛看着我,但气机却一直锁定着我的徒弟。我听闻你御堂九宗居合术独步出云,出刀之快,即便同境之中全无敌手。你难道是想试试,我能不能拦下你拔刀?”
泉道策脸上流露出几分怒气:“在我面前,你真觉得自己有能耐伤到我徒弟?”
御堂九宗抬起手,笑道:“不敢。我其实非常喜欢鵺女士的《剖腹》,她这样的人才,不应该被困在眼下这个腐烂透顶的新政府中。泉先生曾被推举为新生共和国的总统,但自己退隐了,想来也是对当前的社会很失望吧?”
“不必和我说这么多。”泉道策往前一步,大大方方地站入御堂九宗的三步之内。这个距离,正是御堂九宗的居合最具威胁力的距离,但他就这样走了进来,像是丝毫不担心对方会突然拔刀一般。
泉道策的眼中蕴含着愤怒:“日轮寺被烧,慧海住持被杀,也是你的手笔?”
御堂九宗坦然道:“我原本不想杀慧海住持,是他先对我动手的。”
泉道策怒极反笑
:“你应该听说过,我曾在日轮寺进修,慧海住持对我有指点之恩,相当于我的半个师父。你杀了他,还觉得能和我聊什么?”
泉道策又上前一步,道:“日轮寺乃是千年古刹,寺中佛像、典籍、雕塑,每一个都是我出云文化之瑰宝,你却放火一把烧掉!你根本就是.......出云的罪人!!”
御堂九宗道:“文化是被人创造出来的,旧者无,新者有,日轮寺是千年古刹不假,但却也和这个新政府同流合污,寺庙内庄严堂皇,但寺中僧侣可曾见过外面的受苦?这栋腐朽古物,一把火烧掉,才算是物尽其用。”
泉道策哈哈大笑。
御堂九宗忽然叹道:“看来是必须和泉先生先打过一场了。”
上一篇:斗罗之我的武魂是航母
下一篇:让我来教桂言叶怎么用柴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