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书妖
“宁海,你怎么来啦?”她疑惑地问。
“我担心你迷路。”
说着,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要成她的爸妈了。假如把道场比喻成学校,那么我不就是负责接送她的亲人吗?可到了十四岁还要双亲接送的学生应该也没有多少吧。
“我才不会迷路。”她不满地说。
“那么,你还记得回去的路线吗?”我试着问。
“记得啊,不就是……”她突然流下了冷汗,“不就是……呃……”
“你果然记不清吧。”
“说是说不出来,但是走的时候肯定能走回去。”她苍白地辩驳了一句,接着连忙转移话题,“对了,这个道场里面的人好厉害,我打不赢他们。”
这不在我的意料之外。虽然她的腕力与速度就连强壮的男子都不见得能胜过,但是技巧却稀烂得一塌糊涂,而道场里的预备武士都在肌肉与技巧上受过长时间的训练,硬性条件差距不大的情况下,技巧就是胜负的重要关键了。
我带着她向着回旅馆的路走去。
一路上,她又不知道怎么了,一直低头看着与自己形影不离的鬼切。
我随口问了她一句,她说:“道场里面不止有教剑术,还有教关于恶鬼的知识。教习说了,恶鬼都能感应到自己的同类,距离近的话,就连鬼切都能感应到。”
“那么,你有这种感觉吗?”我问。
“嗯……没有感觉。”她一边想一边说,“但是,等我遇到了真正的恶鬼,说不定就会有那种感应了。恶鬼感应的与其说是同类,倒不如说是同类的角,因为鬼切中的角相当于被封印了,所以感应起来也困难。”
闻言,我却是想起了被放置在平安城某一处的酒吞童子之角。
假如有恶鬼成功地进入了平安城,那么它或许就能凭借这种感应找到就连寮主都不知道的角的位置。当然,前提是能进入。
……
三天之后。
我和铃奈住进了一处宅邸。
虽然我们之前一直都住在旅馆里面,但是实际上斩鬼将军在平安城也是有自己的住所的,只是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经过了一些无须赘述的波折,倒是终于打听到了他的宅邸的位置,也让我和铃奈从旅馆脱身了。
宅邸里面有几个负责杂务的下人,他们其实很早就注意到我之前住在旅馆里面了,却自作聪明地以为我不回宅邸住是在对他们暗示什么,因此而惶恐了一阵子。我终于回去的时候,他们还可怜巴巴地对我下跪,哭着求我不要辞退他们。这种情况令我尴尬了很长时间,之后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才好。本来我就对这种上下尊卑十分不适应,他们又整出了这种事,真是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他们好像还对我带回来的铃奈产生了某种误解,无微不至地服侍她,才过了半天,同样不适应上下尊卑的她就跑来向我抱怨了。
宅邸中,除了下人之外,还有一个自称是我的副官的女子。
讨鬼寮的武士分成三个级别,分别是正职、精锐和将军,不属于讨鬼寮的武士被称作浪人,而大将则是荣誉性的称谓,并不是一个级别。这个世界的宁海会被称之为斩鬼将军,也有他的确是将军级别的武士的因素在里面。不过,虽然说是将军,但他却是一个单枪匹马斩杀恶鬼的角色,从来没有率领部下冲锋陷阵的意思,因此这个自称副官的女子就显得奇怪了。
我向寮主就此事提问了一下,他给出了答案。
中午,寮主的办公室中。
“那是柴崎家的三小姐,去年加入了讨鬼寮,今年刚满十八岁,未婚。”他说,“大约是柴崎家想要拉拢你,所以就弄出了一个副官的名义,要把她嫁给你吧……当然,从我的角度上出发,比起她,我更推荐我家的式。我知道你喜欢比自己年纪大的女孩,式不也刚好比你大一岁吗?你们也都喜欢战斗,虽说现在谈不到一起,可熟悉了之后肯定合得来。”
才没几句话,他就将话题转移到了我和式的身上。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积极地制造我和式的见面机会,并且给我支招,提供给我关于式的喜好与习惯等等信息,一副生怕自己的孙女嫁不出去的样子;而式却始终对我爱答不理,无论是对相亲的事还是对队友的事都采取了漠不关心的态度。若是我对她说话,她倒也不会无视,见面的时候也不会立即掉头就走,可我能看出她只是在迁就寮主的意思,而不是真的对我这个人产生了兴趣。
至于寮主说我喜欢比自己年纪大的女孩……那应该是指这个世界的宁海的择偶倾向吧。我也感觉意外。明明大家都是宁海,却在这件事上产生了分歧。
“为什么他们要拉拢我?”我对寮主的话采取了选择性失聪的态度。
寮主顿了一下,说:“估计是看中了你的政治潜力吧。尽管现在你没有官位、没有部下,可只要我退位了,你就是新一任的讨鬼寮主、统帅天下多数武士的领袖。柴崎家是亲近讨鬼寮的名门望族,不可能忽视你的存在。”
他的话十分简单好懂,即使是我这种对于政事缺乏眼光的人也能通过他的解释看出这其中的利害。
接着,他又从桌子下面抽出了一张写满文字的纸。
“上次你送来的密文,我们已经解密成功了。”他说。
“里面是什么内容?”我问。
“是保守派的交易信息。”他回答。
保守派。之前的我还对这个词缺乏概念,现在却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
武士们根据对于对待恶鬼的态度,分成了激进与保守两个派系:激进者认为必须将恶鬼们斩草除根、彻底灭绝,以免再次出现过去的灾难;而保守者认为武士们应该中断对恶鬼的铲除进程,以免在根绝恶鬼之后落得一个鸟尽弓藏的下场。在朝堂之中,从来不缺乏认为武士们的力量过于强大、所以应予以控制的声音,可碍于有恶鬼这一外敌,所谓的控制也向来都是一句空话;然而随着近年来恶鬼的势弱,这道声音正在逐渐变得响亮,甚至有化为手段的趋势。为了保证自己的地位,保守派开始消极怠工,乃至于有暗地里阻碍其他武士行动的劣迹。
当然,保守派的论调是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喊出来的,现在被公开宣传的,依旧是根绝恶鬼义不容辞的说法。
讨鬼寮主和斩鬼将军都是激进派的代表人物。
“他们在与谁交易?”我问。
“恶鬼。”他说。
70 逢鬼必斩(十四)
前面犯了常识性错误,先已将源赖一族订正为源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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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守派武士正在与恶鬼交易。这一条情报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保守派的用意是养寇自重,以恶鬼这一外敌的存在维持武士集体的地位,可即使他们因此而消极怠工,激进派也会锐意进取,所以他们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就会选择在暗中站到恶鬼这一边。无论是主张中断对恶鬼的铲除工作,还是与恶鬼进行交易,虽然都看似匪夷所思,但只要抓住了这个核心,就没有什么难以解释的地方。
当初试图刺杀我的贵族青年无疑也是保守派阵营的武士,他的目的就是阻止我将密文送到讨鬼寮主手中,以免暴露保守派与恶鬼有交易的事实。
“可惜,只有这一纸密文的话,依旧不能成为决定性的证据。”寮主遗憾地说,“只要他们辩解密文是伪造的,咬住这一点不放,我们也难以还击;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他们与恶鬼有暗中交易,那么我们接下来就有调查的方向了。”
我看着他手中的密文,问:“他们在交易什么?”
“保守派答应恶鬼,会为它们提供苟延残喘的藏身之处。”他说,“作为交换,恶鬼必须从它们过去保存的角的库存中提取一部分,交给保守派。”
“他们想要研究鬼切的锻造技术?”
“应该是这样。”他点头。
保守派主张不根绝恶鬼的理由,主要是为了预防鸟尽弓藏的下场,其次是为了保证鬼切的主素材的延续。
若是恶鬼被彻底消灭,那么理所当然地,世界上留存的恶鬼之角就不会继续增加,鬼切的数量上限也会被定死,这对于希望保证武士地位的保守派来说自然是绝对的噩耗;另一方面,研究鬼切的锻造技术的实验也需要消耗大量的恶鬼之角。如今的人类尚未解明鬼切的制造原理,以现在的消耗速度,说不定在好不容易研究透彻之后,可供使用的角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每一把鬼切都是从不可重复且无法理解的意外中诞生的,我所拥有的鬼切也不在例外。
有好事者曾经调查过这一把鬼切的过往:四十年前,邻国有一个才华横溢的贫穷诗人,他与一名美丽的贵族千金缔结了恋情,互相约定要白头偕老;然而他们的恋情却在一次幽会中被千金的严厉双亲发现,之后受到了极大的压力。为了能够长相厮守,千金与诗人私奔,逃到偏僻的乡下村落,过上了清贫却幸福的生活。
可有一日,一头雄性恶鬼冲入了村落,将诗人打成重伤,当着他的面残忍地吞噬了怀孕中的千金,随即心满意足地遁入了附近的山林。遍体鳞伤的诗人抱着千金仅存的头颅无声地哭泣了七天七夜,正当村民们都以为他已经渴死饿死了的时候,他却突然站了起来,缓缓地走进山林之中。一天后,他拿着一根鲜血淋漓的角回到村中,径直走入了一家铁匠铺,本应从未学过锻造的他开始以铁与角为素材锻造刀剑。铁匠与学徒被他精妙绝伦的技巧震惊得目眩神迷,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锻造已经完成,而他本人则在刀身上铭刻了逢鬼必斩四字之后突然跌倒在地,从此再也没有醒来。
这就是逢鬼必斩之刃的由来。其他的鬼切也有着相应的故事,基本上都如同荒诞不经的怪谈一样,却都是真实发生的事件。人们从这些各自不同的经过中总结出了三个共同点:第一,锻造鬼切必须加入恶鬼的角;第二,工匠无一例外都会赋予鬼切一条绝对不能违背的武士道;第三,成功锻造出一把鬼切的工匠必定会陷入再也不能醒来的长眠。这些工匠有不少直到今天都在被讨鬼寮精心照料,可他们却仿佛失去了自己的精神与灵魂,只留下了一具徒有生命的肉体。
讨鬼寮希望获悉鬼切的锻造技术,进行过诸般尝试,始终不得结果。戒惧武士的大臣们已经以不需要继续增加鬼切为由叫停了这项开支极大的实验项目,却无法阻止保守派的私下努力。
无论是与恶鬼交易也好,积极地研究鬼切锻造技术也罢,保守派在这些事情上都表现得一点都不保守。
我想到了其他的事情。
“既然他们正在与恶鬼交易,那么……”我推测着,“他们会不会再与恶鬼进一步地合作?比如说,复活酒吞童子?”
“复活它?”寮主微微一顿,“这个可能性……不能否认。即使有保守派的资助,我们根绝恶鬼也是时间问题,失去了鬼王与四大天王的它们就是一盘散沙。如果我是保守派,哪怕明知酒吞童子的恐怖……不,他们应该不至于做到那种地步。复活一百头四大天王都比复活一头酒吞童子来得安全。”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对酒吞童子的忌惮。
“好在,即使他们想这么做也做不到。”他接着说,“整个大和,只有两个人知晓酒吞童子的角的位置:一个是陛下,另一个是负责主持结界的阴阳师。前者绝对不会支持保守派养寇自重,后者则是我的忘年交,我了解她。即使陛下说了,她也绝对不会说。”
“也就是说,恶鬼中间流传的那一条信息,果然是谣言吗?”
“不,我也不那么想。”他似乎不打算妄下结论,“还是慎重地防备一下吧。他们或许会用其他办法找到这个角。这件事情,我会继续追查下去。”
……
谈话结束之后,我离开了讨鬼寮总部。
因为密文已经解读出来了,所以守秘人也给我发了新的短信指令,内容如下:
“阻止酒吞童子复活。”
看过这一条短信,我立刻意识到,酒吞童子复活的可能性果然还是存在的。平安城是恶鬼绝对无法进入的领域,在这个地方,只有保守派才有策划这件事情的嫌疑。
我想起了这三天收集到的情报,里面就有关于酒吞童子的传闻。
酒吞童子是极少数能够化成人形的恶鬼,外表与人类的美少年无异,长有一头红发、一根独角,具备寻常鬼切无法伤害的强韧肉体与无人可敌的夸张运动能力。据说它在跑动时,经过的路线会形成强劲的冲击波与爆炸声,并且还会带出一片白雾气体,转眼间就能从战场的一处跑到另一处,单枪匹马镇压全场。这种种描述在出身于现代社会的我来看,无疑是它的速度已经超越音速的明证。有如此本事,也难怪会有讨鬼寮所有武士一起上也不是对手的说法。它或许连出手都不用,只要在武士们中间跑一圈就能打败所有人了。
保守派居然会想要复活这种角色,乍看之下似乎是愚蠢的举动,但是我也不觉得自己就比他们更有先见之明。说不定他们有着什么底牌,即使酒吞童子倒戈一击也不畏惧。
除此之外,酒吞童子也有着其他的传闻,其中有一条可信度比较低的——据说它在杀死前任鬼王之前曾经立志于人类与恶鬼的和平共处,身负强大的力量却不滥用,凭借能够化为人形的本领游走在人类与恶鬼之间惩奸除恶,却因一次未知的事件而性情大变,成了世人熟知的残忍而冷血的恶鬼之王。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我经过一条人少的道路,突然听见旁边的宅院中传来了哀乐声。
一个门卫守在宅院的偏门前,见我驻足,就看了过来。接着,他似乎认出了我的脸,将通往内部的路给我让了出来。
我对于如何执行新的短信指令还没有头绪,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顺势走进了宅院。
通过一条两边有着草坪和树木的小径,我来到了一处祠堂前。
周围聚着很多衣着光鲜的人,看上去都是一些达官显贵、名门之后,他们站在祠堂外面,交头接耳。
我找了个人问了问。
那人认出了我,说:“斩鬼将军?你也来了啊。”
“这里在办什么?”我好奇地问。
“你不知道吗?”他诧异了一下,“今天是源一族追悼与祭祀家族先祖的日子。”
源一族,我记得就是那个阴阳师的家族吧。
我站在人群外围,向着祠堂内看去。
里面站了几个人,应该都是源一族的族人,他们正在给家族先祖上香。中间有一个穿着庄重的黑发女子,看上去是负责领头祭祀的人,八成就是这一代的阴阳师了,她的名字叫……叫什么呢,我之前好像听过,但是记不起来。就直接管她叫阴阳师吧。
周围有窃窃私语的声音:
“那就是这一任的阴阳师……”
“听说她是十四年前继承家业的,在那之前与她的母亲……前任阴阳师发生了矛盾,离家出走,直到前任阴阳师死去之后才浪子回头。”
“她在十年前建立了结界……”
“我怎么听说她十分爱戴自己的母亲?”
“那是她的母亲死后的事情了。她的母亲在世的时候,两人的关系特别差。”
“她好像每个月都会过来祭祀自己的母亲,十四年来,一次都没落下,头上的发簪也是母亲留下的遗物……”
“很多事物就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前任阴阳师是怎么死的?”
“据说是被卷入了政治漩涡,然后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