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书妖
下一秒,大量火焰从她的掌心中爆发出来。
爆发之猛烈,好像先前有一片火海被死死压缩在了她的掌心,这一刻终于得以释放,一瞬间就在这条街道上制造了一场巨大爆炸,近在咫尺的我——这时候应该说是正在操纵这具身体的贝黑莱特——眨眼间就被强劲无比的冲击波扫飞出去,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疯狂旋转,分不清天和地。
当贝黑莱特终于稳定住平衡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升到了百米高空之上,下方的房屋缩小成了黑夜中无数灯火通明的小盒子,远处隐隐有一道红蓝相间的光芒在接近这边——应该是警车,是先前我家爆炸了,有人报警,所以才赶过来的吧——我反射性地转动着这些对于现状来说无关紧要的思绪,心中竟再难对自己的处境产生感慨。
家被毁了,雪绪死了,又被卷进危险的战斗了,这些事情仿佛把我的脑子挤压得近乎于宕机,只能处理一些细枝末节的进程,又像是一脚把我踢出了现实,让我的心灵变得犹如梦游一般,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这一幕幕不切实际的“剧情”。
事实上,现在的我除了旁观贝黑莱特的行动之外,也确实做不到任何事情。
没过多久,贝黑莱特落入了远处的一座小湖中,从这个高度撞击水面一般来说是会致死的,但是贝黑莱特却毫发无损。
雪绪的攻击并未到此为止,贝黑莱特才浮出水面,上空就照射下来一大片橘红色的光芒,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大如楼房的烈焰手掌拍击下来。贝黑莱特立即一按水面,以不知名的力量造出一大块浮冰,随即翻滚到冰面上,又顺势爆发跳跃,浮冰承受不住巨力而碎裂,他跨越二十多米距离,到达了远处的岸上。
烈焰手掌轰然砸进小湖中,湖水顷刻间全部蒸发,附近一带都笼罩在了蒸汽白雾之中。
“你逃不掉的,我不会让你逃掉……”雪绪宛如厉鬼一般的声音在公园中回响。
“真是棘手,在这种调动不了多少力量的时候,碰到了这种需要花些时间才能解决的对手。”贝黑莱特扫视周围,然后通过某种力量强行拔升了自己的视觉,目光仿佛变成了一把把刀子,周围的迷雾一望即穿。
但是雪绪却不在任何一处,仿佛销声匿迹。
突然,贝黑莱特低下头,地面也在同时裂开,裂缝中射出了熔岩一般的光芒。
下一瞬间,爆炸发生,贝黑莱特被炸飞了出去,而火焰也从爆炸中燃烧出来,聚集成了一个火人,不用说,这一定是雪绪。
贝黑莱特稳稳落地,迄今为止雪绪的任何攻击,即使命中,也未能让他受到丝毫损伤,但是雪绪却不慌不忙,说:“宁海,你还是束手就擒吧,我承认我一时间也奈何不了你,但是你的力量还有多少?以这种极其不适合战斗的形态,操纵这具极其不擅长战斗的身体,你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已是极限,现在的你比起与我之间的战斗,更多的注意力应该都在保证自己的力量不伤到这具身体上吧。”
“如果我跟你们走,那么之后你们打算怎么对待她?”贝黑莱特指的应该是我。
“你应该很清楚,她不是你所认识的青叶,而像她一样的‘同位体’,在其他世界还有很多很多。”雪绪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从侧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贝黑莱特叹了口气,“现在的你连这种事情都无法理解了……”
雪绪看清了贝黑莱特的决定,下一刻,她的火焰身体化为无边火海,席卷而至。
而贝黑莱特看似什么都没做,但是他身边的白色浓雾却在某种神秘力量的促使下纷纷异化成了无以计数的幽灵一般的形状,咆哮前进。
幽灵的军队与火焰的汪洋猛烈地冲击到了一起。
******
要努力了。
306 可恨人
幽灵军团与火焰海洋之间的冲击使得大地剧烈震动,大片大片的土地在肆意奔走的破坏能量之下寸寸崩坏,眼前发生的一幕幕简直不像是两个人在战斗,而是两头在幻想灾难电影中登场的大怪兽在厮杀,不过眼前这道破坏光景离谱归离谱,或许也已经是两人“手下留情”的结果了——应该不是为了减少受害范围,这两人不像是那种会顾及周围的人,我相信,他们之所以要缩小打击范围,仅仅是为了能够将更多的力量集中到攻击对手这件事上面而已。
只一接触,贝黑莱特就发出了惊讶的声音,“没有核心?不对,你的火焰化应该是灵能力施展的某种法术,不可能没有核心——”
他好像陷入了沉思,目光也在那片炫目至极的火海中快速扫视。
“你找不到的,我根本就没有核心。”雪绪的声音从火海中十分清楚地传出来,“你依旧遵循着古老的法术思维,可如今黑山羊教的法术系统日新月异,早已超出了你陈旧的常识。但是,宁海,只要你愿意配合我们的复活计划,那么在你完全复活之后,黑山羊教的知识宝库就会对你完全敞开。以你的强大才能,完成一次法术系统更新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你还在做这种毫无用处的劝诱?”贝黑莱特很快就完成观察,将双手放到了身后,“之前也有人讽刺我已经落伍,说实话我无法反驳,而你在这道火焰化法术上表现出来的新颖之处也着实令我大开眼界。但是你居然说自己没有核心,这未免言过其实。”他重新露出自信的冷笑,“你不过是把核心转化成概率态,分散到了火焰的每一处而已,这种伎俩就和魔术一样,说穿了也没什么神秘的。”
“你居然一眼就能看穿……”雪绪沉默下来,又说,“但那又能怎么样?无论你的诅咒再怎么高级,落实到现实中还是必须作用于物质与能量,无法对概率云状态的我造成伤害……你终究还是攻击不到我的核心。”
“只需要消灭你放出来的所有火焰就可以了。”贝黑莱特话音一落,幽灵军团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殖起来,并且前仆后继地冲击火海。
这些幽灵本来就是先前的白雾所化成的,而白雾则是由火焰蒸发的小湖而来,总量尽管很多,却依旧有限,可在贝黑莱特不讲道理的力量之下,幽灵本身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分裂之后本身体积与密度却不见变化,令人不禁怀疑自己的双眼,而与幽灵冲撞到一起的火焰则总是会“同归于尽”,每消灭一只这边的幽灵,那边的火焰就会消失一份。
很快,幽灵军团就出现了压过火焰海洋的倾向。
雪绪那边发出了有些惊慌失措的声音,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狠狠地说:“只要把你操纵的这具身体消灭掉——”与她的话语一起,远处火海中一部分火焰凝聚出来一杆犹如实质的橘红色长矛,矛尖指向这边。
这是我看见的上一个画面。
我看见的下一个画面是:长矛消失,从长矛消失的地方到我所站着的地方之间出现了一条真空通道,这条通道长近百米,宽三四米,通道中间本来还有很多火焰和幽灵拥挤在一起,但现在却悉数蒸发。
不过紧接着,我看见的却不是自己的身体被击穿的画面,而是眼前的画面骤然分裂开来,变成了数不清的完整画面。
我一时间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自己仿佛一下子就能够从无数位置上看见三百六十度的视野——我既存在于地上,也存在于数十米高的空中;既存在于南边,也存在于北边;既能看见正面,也能看见背面。
我的思想亦不再是“单线条”,而是变成了无数条“平行线”,复数的思想同时存在,互不干扰,并列进行。
这一瞬间,“我”,变成了“我们”。
片刻后,“我们”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同时存在于周围的每一个白雾幽灵的身体内,正在同时通过这些幽灵的视角看世界。
而自己的精神,也失去了与生俱来的“唯一性”——这是最恐怖的事情。
那么,“我们”本来的身体在哪里?
“我们”唯独找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我们”陷入了人生中前所未有的恐慌,这种恐慌无法用语言清楚表达,但是足以让人冲向疯狂。
“怎么可能……”雪绪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了,“你怎么能看一眼就学去……”
“让自己拆分为某种概率态,溶解于自己的力量之中,同时存在于很多地方……”贝黑莱特的声音也响起来了,“这确实是别出心裁的招数,但我说过了,这不过是个说穿了也不神秘的小伎俩。”
“开什么玩笑!”雪绪激动起来,火海一阵变形,居然化为一头数十米高的巨人,一拳向下砸来。
而幽灵军团也快速聚拢起来,转眼间就融合成了形状相差不多的巨人,粗暴地攻击过去。
按照这样发展下去,两头巨人就会互相冲突,但是“我们”没能看到后续的发展——因为在下一刻,“我们”——我就掉出了这种“同时看到很多画面”的状态,视野陷入黑暗。
尽管伸手不见五指,可思想的恢复却使我在心中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我怀疑那种状态再持续下去——不需要很长时间——自己的心理就真的会出现不可逆转的后遗症。
两秒后,我的视野回归正常,但是我已经不在战场上,而是在距离战场数百米外的一家便利店的墙壁旁边了。一个店员正站在门外遥望远处烽火连天的战况,自言自语,“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啊,这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心里也在这么想。
不过我的身体控制权还没回来,贝黑莱特操纵我的身体离开这里,一边走一边说:“我的力量所剩无几了,就先让她先陪我做的幽灵巨人玩一会儿,不过她应该很快就会发现,那头幽灵巨人只是一具空壳了。”
也就是说,贝黑莱特刚才通过某种手段撤离了战场,而雪绪暂时还没察觉到,还以为我们在刚才的幽灵巨人体内……我勉强理解了这一点。
走出一段路之后,我好不容易梳理了一遍自己混乱的心理状态,而贝黑莱特则将身体控制权还了回来,问:“现在精神好点了吗?”
我沉默了足足半分钟,然后才说:“我还是无法接受,雪绪……我所认识的雪绪已经死了这件事……”
“但这就是现实。”贝黑莱特冰冷地说,“黑山羊教就是像这样夺走了无数人的身体,从像是你所认识的雪绪这样的一般人,到政府在职的权贵,知名企业的管理层……他们通过这种替换方式一步步地蚕食世界,等到这个世界的人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为时过晚了。”
我记不清自己今天被震撼到多少次了,此刻张张嘴巴,却只问出一句:“我也会被替换吗?”
贝黑莱特回答:“如果其他世界的你被黑山羊教发展成了信徒,并且那个‘你’准备入侵这个世界,那么我的答案是:会。”
“我的家人也会吗?”我不安地又问了一遍,但是这次贝黑莱特没有回答这句废话,晚风刮过来,我不禁冷得抱住自己的身体。
片刻后,贝黑莱特说:“接下来我会帮助你屏蔽一些超自然力量的占卜和侦查,而你则需要隐藏自己的踪迹,以免再次被雪绪找上来。同时,为了防止你产生一些不必要的侥幸念头,我可以直接告诉你,现在的我十分虚弱,无法支撑下一场战斗了。你最好寄希望于雪绪在下次找到你之前被谁干掉。”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也不是没有可能。”贝黑莱特说,“我在她的火焰中留了个诅咒,虽然她的火焰连我的诅咒也能燃烧,但是如果将诅咒转化成概率态,那么她非但烧不掉,甚至连发现都做不到。在满足条件之后,概率态诅咒会牵扯她的概率态核心一起坍缩成物质态……本来最好是我亲手杀死她的,但是我太虚弱了,已经不足以击穿她的火海,攻击她的核心了。”
“连你都做不到,其他人能做到吗?”我问。
“如果是生活在这个世界的另一个我,应该能做到。”贝黑莱特口气有些古怪,“我对这个‘我’的身份有些眉目了,其实黑山羊教以前也找过几个其他世界的‘我’,想要以此充当载体来复活我,但没想到都不合适,可这次居然出现了一个合适到,能在因果牵扯之下让黑山羊教意外丢失我的‘我’……想来想去,就只有那个曾经再造了我的人生,又亲手结束了我的人生的家伙了……”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雪绪之后如果找不到我,那就一定会去找他。他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小看他的人一定会吃大苦头。”
这里面好像牵扯到了很多一言难尽的,我所不知道的他的过去。我无意刺探,只是有些事情难以释怀,问:“你以前认识其他世界的我吗?还有那个雪绪……”
三秒后,贝黑莱特说:“认识。”
“是什么关系?”我问。
“同甘共苦。”贝黑莱特的回答依旧简洁,但是我却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那个雪绪对他的态度——毫无疑问,那个雪绪对他有着一种病态的爱,并且对我则有一种莫名的敌意,这让我隐隐对三人的关系有些想法。
虽然是杀死我所认识的雪绪的人,但是那个雪绪,似乎也有些悲惨的过往。
贝黑莱特仿佛能够读到我的思绪——话说回来,不是仿佛,他应该是真的能读到。
“你同情她?”
“不。”我毫不犹豫地否认,但是踌躇片刻后,还是说,“我曾经听人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我没有原谅她的意思,只是觉得,那个雪绪,那些黑山羊教的人……”
说到这里,我本以为贝黑莱特会讽刺我,但是他却认同了,“你想的没错,黑山羊教,本质上就是一群心无所依的人抱团,不愿意再向世间投去一瞥,反而注视向不应该注视的事物的可怜虫。”
“但是在实际面对他们的时候,你不可以这么想;相反,你要这么思考——”他冷淡地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既可恨又可怜的人,一个可怜人如果做了一件可恨事,那么她就仅仅是一个可恨人了。”
……
之后,贝黑莱特陷入“睡眠”,据他所说,这是一种休息,他需要积蓄力量。
我孤零零地走在路上,不知道应该往何处去,疲惫之后只好找了一处墙角坐下来,脑海中浮现出来雪绪的音容笑貌,眼泪不知不觉中滑落脸颊。
远处响彻天际的战斗终于停息,随后隐约鸣起了一道混杂着悲伤不甘愤怒的叫声,是那个雪绪的声音,彷徨得仿佛一个失去了一切的小孩。
307 复活
这一晚发生的一切都令我的精神空前疲惫,我哭累之后就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而当我终于苏醒过来之后,天边已经蒙蒙亮,天空呈现出一种宁静的瓦蓝色,道路上漂浮着薄薄的晨雾,呼吸时能够感受到隐约的潮气,虫鸟的声音在周围有一下没一下地响起——就像是一个与过去每一日都没有任何差别的早晨,没有战斗,没有爆炸,没有死亡与危险,没有贝黑莱特和黑山羊教。
甚至有人推着自行车从我的不远处走过,向我这边投来好奇的视线,仿佛在疑惑:这个女高中生为什么会在大清早如此不顾体面地坐在道路旁边。
我的头脑还有些倦乏,甚至提不起害羞的精神,这一次睡眠的质量着实低下,屁股下是冷硬的地面,身后是同样冷硬的墙壁,颈部没有枕头托着,身上没有被子或毛毯,我几乎是被冻醒的。当我抬起头迷茫地看周围的时候,脖子又酸又痛。
我只好先站起来,揉揉僵硬疼痛的屁股,然后做了个引体向上式的舒展动作——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我分明感受到全身传来了嘎吱作响的声音,我本以为这种声音只有从某些平日里缺乏运动的亚健康中老年人士身上才能传出来——而当我放下双手之后,我又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在水泥地上坐太久,真的太难受了。
随后,我从身体上的不适中抽离注意力,关注现实。
不是做梦——
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境,我没能在家中那张舒适的床上醒过来迎接新一天,我甚至连家都被炸没了。
我发了十几分钟的呆,接着拿出口袋里的红色蛋状物体,小心翼翼地试探,“贝黑莱特?”
贝黑莱特没有说话,看来是还在“睡眠”。
明明我都醒了……我忍不住在心中嘀咕一句,随后将其放回口袋里,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已经无家可归了,手边也没有能够联系家人的通信设备,虽然有少许零钱,能找个电话亭联系家人,但是我总不能真的这么做——我可没有忘记,自己是正在被黑山羊教追杀的状态,随意联络家人的话,很可能会给家人带来巨大危险。
不对——我转念一想:按照贝黑莱特的说法,黑山羊教应该已经渗透了这个世界的官方势力,日本政府很可能也在其中。
这些家伙之所以会在这座城市里如此明目张胆地行事,估计也是因为,他们知道政府会帮助自己“擦屁股”。
既然如此,无论我是否联络家人,我的家人都一定早已进入了他们的视野。
那么再坚持“不联络方针”也无济于事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先联系上爸爸妈妈。如果他们还安全,那就告诉他们真相,嘱咐他们务必小心;而如果他们已经身陷绝境……我不敢做这种想象,但是我必须承认,这种可能性必然存在,并且不低。
但是,我要怎么告诉爸爸妈妈真相才行呢?他们会愿意相信我吗?还是会觉得我再说些疯疯癫癫的话?
即使他们相信了,他们面对黑山羊教可能的行动,又要如何做才能算是足够“小心”?我的父母也仅仅是一对经营面包店的夫妻:爸爸关键时刻很可靠,但也不过是一般人;妈妈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也只是偶尔会毫无自知之明地做些特别难吃的面包放到货架上出售——到最后通常都是爸爸装成心甘情愿的样子帮忙吃掉——面对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知道怎么做才是最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