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书妖
在埋葬约翰之前,我答应过他,要帮他把书信交给他的妻子。赤瞳也知道这件事情,此时点点头,说:“那么,一会儿在旅馆里见。”在来到这家酒馆前,我们就已经订好附近的旅馆房间了。
“好。”我站了起来,然后离开了这家酒馆。
此时是傍晚,外面的街道正在下小雨,天空布满了阴沉沉的黑云,就如同这座城市现今的氛围。
这座城市的外观偏向于我心目中的古代欧洲风格,地面是凹凸不平的黑色石砖路,房屋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灰黑色石质矮屋,屋檐下放着照明用的黑色铁质火盆,不过现在还没入夜,所以火盆也没有烧火。居民们穿着色调黯淡的廉价衣服、裹着对明日的惶恐茫然走在街道上,偶尔有几个抢劫犯将瘦弱的居民压倒在地,随后又被几个赶来的城市守卫发泄式地疯狂殴打。远处站着宣传乱七八糟教义的传教士,一群惴惴不安的居民围在他的身边低头祷告。巷子里隐约传来窃窃私语声,往里面看上一眼,好像是几个正在交易毒品的黑帮分子,他们或许本来不会这么不小心,可如今似乎正在不再掩饰自己的罪恶交易。
这就是现在的中央火种城。
本来“火种城”这个称呼,取的是保留人类希望火种的意思,可如今哪里还看得到什么希望,分明就是遍地绝望,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能够嗅到空气中游荡的绝望的味道。
半个多小时之后,我找到了瑞秋家,这个住址还是约翰前阵子告诉我的。
过来的路上,几个居民见我容易欺负,就企图抢劫我的财物,不过我可没有与他们“和平相处”的意向,把他们打晕后就丢进了附近的巷子里。现在天色已暗,屋檐下那些火盆都被专门人员给点燃了,不时地漏进去几滴雨水,发出来嘶嘶的响声。
瑞秋家是一座与其他房屋没有差别的灰黑色石质矮屋,门是有着少许霉斑的棕黑色木门。我不轻不重地敲击了三下,随即后退一步,等待了起来。
一阵足音从门后传了出来,但是屋子的主人没有立即开门,而是先提问了一句:“请问是谁?”听上去是女人的嗓音,充满了戒备的色彩。
“约翰的朋友。”我一边说,一边俯身,将书信通过下面的门缝塞进了一半。
三秒后,屋子的主人沙沙地收走了书信,接着门后面传来了翻看书信的声音。
没过多久,门就被打开了。
屋子的主人是一个小有姿色的女人,年纪将近三十岁,金发黑眼,皮肤粗糙,有着一双可能是经常熬夜形成的黑眼圈。
“你好,宁海,我是瑞秋。”她应该是通过书信知道我的名字的,口气既疲惫又客气,然后她示意我进门。
我越过了门槛,瑞秋将头伸出门外警惕地看了看左右,然后关上门,对我说:“不好意思,这段时间附近的治安很差。”她说完,又转身进了布置简陋的客厅,然后在角落的破柜子里翻找了好长时间,这才翻出一小包所剩无几的茶叶,作势给我泡茶。
“不,不用了。”我劝了她,可她却摇头,执意把茶水泡好了。
她将干净的白色茶杯放到了一张圆桌上,示意我在那边坐下来,然后一言不发地坐到了我的对面。
我只好坐了下来,捧起茶杯作取暖状。
这时,我的身后传来了开门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黑色短发的小男孩推开了里屋的门,大约七八岁的年龄,虎头虎脑的样子,此时正通过门缝一脸好奇地望向了我。
“不是爸爸?”他发出声音来,“妈妈,他是谁?”
“我是你爸爸的朋友。”我按照书信上的内容说。
“那爸爸去哪儿了?”
“他在外面工作。”
“又在工作……”小男孩纳闷地说,他走了出来,瑞秋皱眉呵斥他,让他回屋里去,可他缩了缩脑袋,却没有听话,而是跑到瑞秋的面前,一脸委屈,“妈妈,我饿了。”
瑞秋窘迫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对小男孩说:“厨房里还有小半块面包和一点点菜汁,你拿去蘸着吃吧。”
小男孩喜出望外,转身跑进了厨房里面。
“你这里的食物不多了?”我问。
“还有一些存粮,能够撑上一段时间,但那是到最后才能拿出来的。”瑞秋不好意思地说,“很多人家连存粮都没了,一些人甚至出去当了抢劫犯。虽然城内粮食本来就缺,但最近要不是那些商人在大量收购粮食,也不至于……”她说到这里,又自觉没趣,换了一个话题,“我的丈夫去哪儿了?”
“他在做机密工作,更多的我也不能说。”我说着谎话,而实话应该是:她的丈夫已经死了。
约翰是一流掘墓人,连他的妻子的生活现状都如此窘迫,其他一般人的生活状态可想而知。
而如今约翰已死,想必瑞秋今后的生活也会变得十分不好过吧,她只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我很难想象她要如何才能够一帆风顺地生存下去,或许即使把一帆风顺这个词去掉也是一样。如果让她知道了真相,说不定她会彻底失控。
我向来对“善意的谎言”这种说法不以为然,刚才会说谎,也不是为了防止她失控。可如今想到这里,却觉得更难对她说实话了。
“真的吗?”瑞秋怀疑地问。
我说:“真的。”
小男孩吃完面包后跑回了客厅,瑞秋看了他一眼,又问我:“那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要看他什么时候能完成任务。”我顿了一下,又打了一剂预防针,“因为任务危险很高,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瑞秋艰难地点头:“我明白了。”
小男孩好像听懂了我的话,神色间充满了担忧,随后他又愤愤地问:“为什么那个魔头要毁灭我们的国家?”
“据说那个魔头有着能够近乎于未卜先知的强大直觉,他能够结合占卜术看到未来的画面。因为他看到了巨国毁灭自己的画面,所以他就抢先毁灭了巨国。”瑞秋心不在焉地摸了摸自己的孩子的头,“也有人说,是巨国杀死了他的恋人,他因此而对所有人类感到了绝望。之所以会做出这种事情,就是为了报仇雪恨……”
“直觉……”我听说过魔头能够预知未来,但是“他有着接近未卜先知的直觉”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也有着强力的直觉,这种说法令我产生了奇妙的感觉,再念及不久前念力与黑雾互相抵消的一幕,我不由得产生了一个异想天开的猜想:难道魔头的力量与我的超能力的性质相近?
但这个猜想没有证据的支持,终究是显得过于捉风捕影了。
“妈妈,魔头的恋人是谁啊?”小男孩更加关注这个。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瑞秋神游物外地望了一会儿窗外,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小男孩见她沉默,就摇了摇她的手,她恍然地看了小男孩一眼,又像是突然记起了我这个人,抱歉地说,“对不起,发了一下呆。呃,刚才说到了哪里……是魔头的恋人吗?”
这不是我提的问题,可她还是想了想,“上次听别人提起这个流言的时候,好像提起了她的名字……我记得,是叫夏洛特吧?”
这个名字令我一阵耳熟,我一时间想不起是谁,但是我确定自己一定见过有着相同名字的人,最起码是听说过。
片刻后,我逐渐地回忆了起来:在第五次剧本(《死者苏生》第77~94章)中,威廉姆斯医生的已故恋人,就是叫“夏洛特”。她的尸体还被威廉姆斯医生的父亲理查德当成了复活的载体,最终被我、白井黑子、夏目贵志、老神父联手追杀消灭了。
夏洛特、夏洛特……我默念着这个名字,又问:“那么,魔头的名字又是叫什么?”
瑞秋见我问这个,露出了意外的表情,像是我不知道这个问题很奇怪似的,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威廉姆斯。”
267 自掘坟墓(十七)
在不同的世界遇到相同的人物,对我来说早已不是第一次第二次的事情了,因此在听闻魔头的恋人是夏洛特之后,我就提前对魔头的真实身份是威廉姆斯一事做好了心理准备。
细数我过去交锋的对手,上次的威廉姆斯根本谈不上强大,而若是论狡猾,他也不如这次剧本的安洁拉,但是他依旧给我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他出生于充斥着家庭暴力的环境,从小在父亲对母亲、对自己的虐待下养成了阴郁扭曲的性格,直到成年后与夏洛特交往才终于好转,并且还与日后成为了黑山羊教祭祀的宁海(城主)产生了珍贵的友谊。而在夏洛特被他的父亲理查德咒杀之后,他则在沉重的打击下步入了疯狂的深渊……
他非但用禁术将夏洛特变成了尸体人偶,还不惜与身为挚友的另一个我反目,最终窝囊地死在了理查德的手下。
炼制尸体人偶的禁术,将死人变成死体的邪神之力……
或许在我们的身边,真的有着某种能够称之为宿命的力量存在,明明身为医生的威廉姆斯和身为魔头的威廉姆斯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却都有着令人充满既视感的能力与人生。我想,如果魔头真的是威廉姆斯,那么搞不好,他是真的做得出“为了恋人而向世界复仇”这种极不理智的事情的。
上一次,我能够轻松制服弱小的他,而这一次,我又是否能够将变得如此强大的他再次打倒?
如果身为调查员的我没有来到这个剧本世界,那么这个世界的宁海一定会死在牧场主的地下牢狱之中吧,然而如今我却来到了这里,并且“又一次”戏剧性地站在了威廉姆斯的对立面,在这一系列事情的身后,又是否有着所谓的缘分在推动着?
我沉默地思索着,瑞秋也不说话。男孩嫌弃这里无趣,就跑回了里屋去,时不时地传出来独自玩耍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我率先打破了沉默:“那么,我先走了。”
瑞秋恍然回神,将我送到了玄关处。
离开前,我回头看了一眼破旧的屋子里。虽然这是一个贫穷得就连小半块面包和一点点菜汁都能够让孩子喜出望外的家,但比起其他居民依旧算是有所余裕,再加上这对母子缺少自我保护的力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成为城内肆虐的抢劫犯的目标。想到这里,我多问了一句:“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之后?我也不知道。”瑞秋回头看了一眼男孩在的里屋,顿了一下,又说,“我的丈夫曾经对我说过,在这种黑暗的世道下,明天不一定会变好,更有可能会变得更坏……”
那个约翰还真是说了不顾他人感情的现实的话。我一边想,一边听着她说下去。
却不料,瑞秋后面的话出乎预料的积极:“所以,如果真的能够把明天变得更好,那不就是十分值得向自己夸耀的事情吗?”她的口气有些逞强的味道,像是在故意引用丈夫的话给自己打气。
我不禁祝福了她一句,然后走出了这个家。
才走出没多远,身后那扇已经掩上的门的后面就传出来了隐隐约约的哭泣声。我忽然回忆起了瑞秋之前心不在焉的表现,她在听我暗示约翰或许回不来之后,很可能就已经意识到约翰肯定不会回来了。
随即,门的后面又有声音传出来:
“……妈妈在哭吗?怎么了?”
“妈妈没有哭……”
“爸爸发生什么了吗?”男孩很敏感。
“爸爸没事,他得再过上一段时间才会回家,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吃饭吧……”瑞秋的声音,“现在你先回房间,妈妈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的心情有些沉重,接着也不再听下去,转身离开了这里。
很快,我就尽可能地压下了那些多余的情绪,将注意力放到了正事上。
虽然如今我们已经将安洁拉的头颅带进了城中,但是当前的指令却依旧是“打败安洁拉”,也不知道是因为新的指令暂时还没到,还是因为在将安洁拉彻底封印之前都不算打败,亦或是因为她还有什么尚未发动的后手。
回到旅馆后,我见到了赤瞳,随后与她探讨了一番,却仍然无法下定结论。
时间到了夜晚。
因为赤瞳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自己的住址,所以她也住进了旅馆,这同时也是方便我们在出现意外的时候能够立即合流,此时她就睡在我的隔壁。夜深之后,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有些失眠,就先起了床,然后来到了旅馆后面的小树林里,脑海中浮现出了大师当初对安洁拉施展的秘技招式。
虽然大师只是一个服用神秘毒药强化自己的一般人,但是他当初却凭借这门秘技,强硬地击穿了赤瞳也无法击穿的黑雾防御。
据说这门秘技的原理并不复杂:如果说人体是一台精密的传动机器,那么这门秘技的效果就是将这台机器的潜力尽可能全部发挥出来。就连大师都能够做到这种地步,那么有着超自然力量强化的我,又能够做到哪种地步呢?
与从外部推动身体的念力不一样,鬼切与灵力都是能够直接强化身体力量本身的。既然我没有发挥好自己这台“传动力量的机器”的功能,那也就是意味着,鬼切和灵力的力量,理论上也还有着极大的施展余地。
我回忆着大师施展秘技时摆出的古怪架势,身体也跟着模仿了起来。
我没有能够成功模仿的自信,虽然事关战斗方面,我一直都是只凭感觉就能够跟上甚至超越对手的技术,既有过模仿对手的招式用到其他对手的身上的时候,也有过拿着手枪凭感觉就成功射中对手的经历,但是现在要模仿的秘技完全超越了一般常识,哪怕不是超自然力量,也已经足够异常。
但只是试一试的话,并不会让我产生任何损失。在内心某处,我也有跃跃欲试的冲动,想要看看自己这一直以来都无往不利的直觉能够做到何种地步。
我不奢求一定会成功,因为我只是看了那秘技一眼而已。只看一眼就能学去的话,未免也太过不讲道理了。
我开始模仿大师挥动鬼切。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
我想象着自己的身体成了一台机器,内部有着无数杠杆与齿轮。
时间久了,我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真的成了一台无比精密的机器,仿佛自己真的能够看见内部无数的杠杆与齿轮,仿佛自己真的能够倾听到零部件之间嵌合摩擦时发出来的不和谐的锵锵之音。当我停止动作的时候,这些零部件在身体本能的运行下十分和谐,可每当我开始发力之后,这些零部件就会互相冲突,彼此间损耗了很大一部分力量。显然,我身为这具身体的控制者并不及格。
更加糟糕的是,如果我有意识地调整发力方式,效果反而不如平时自由自在地发力来得好,简直就是弄巧成拙。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将这种“错觉”当成了真实。
直到半小时后,我才反应过来这件事情,并且又在十五分钟后发现,这好像不是我的错觉,而是我真的能够以“杠杆和齿轮”的想象力把握到身体内部的变化。
……
时间过去了三天。
我对身体内部的把握逐渐熟练了起来,可对于那门秘技的模仿却是毫无寸进,就像是我之前所料想的一样,哪怕我的直觉再强大,也无法做到只看一眼就学来别人的绝招,这就好比只看一眼飞机就知道怎么制造了一样。基于这一点,我也怀疑自己之所以能够做到把握身体内部的变化,也不是因为看过了那门秘技,而只是因为自己的想象力与直觉的奇妙结合促成了这一点。
我本来就能够凭借直觉多少地把握周围的风吹草动,现在估计也只是因为把注意力放到了身体内部而已。
同时,中央火种城的大街小巷也出现了关于安洁拉被打败了的消息。
这明显是上层为了安抚民心而扩散出去的情报,尽管对于前些天的噩耗来说只是杯水车薪,可也算是小小地挽回了民心,现在只要一走出去就能够听见居民们讨论此事的声音。居民们对于大师赞不绝口,并且疯狂地唾骂安洁拉,如今的大师俨然成了所有掘墓人的标杆。
我和赤瞳的名字也出现在了这些传闻中,只是比起我们,居民们显然更加愿意讨论本来就声名赫赫的“班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