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书妖
赤瞳看了看远处,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说:“安洁拉所效忠的魔头,到底为什么要毁灭巨国……”
“谁知道呢?或许那魔头是个疯子,或许是对人类有什么仇恨……这方面的传闻多到数都数不清。”琳达说到这儿就喝了一口水,然后放下了水囊,“有传闻说,那魔头能够预知未来,他看见了自己被毁灭的画面,所以就抢先一步毁灭过来了;也有传闻说,人类在他还弱小的时候虐待过他,甚至杀死了他的恋人,所以他才会想要报复人类……”她又说,“还有,虽然他毁灭了巨国,但是毁灭巨国并不是他的目的,他的毁灭目标是全人类。”
“安洁拉虽然是挡在眼前的一道难关,但即使越过了她,也还有其他死体领主,甚至还有那魔头在虎视眈眈……”有队员叹息地说,“我们或许只是在延迟自己的死亡而已……”
“别说丧气话。”琳达瞪了他一眼,“中央火种城已经研发出红色金属武器,死体领主不再是无敌的象征了,以后说不定还会研发出来连那魔头也能够杀伤的强力武器,一切都有希望。”她说着,看向了大师腰间的佩剑,“说实话,以前我还以为红色金属是只在民俗传闻中存在的材料,没想到中央火种城还真能冶炼合成出来。这次的任务,就全靠它了。”
大师点点头,说:“可惜班森不在,不然这次就有第二张王牌了。”
他口中的班森,指的是中央火种城的一名剑术达人。
这个达人掌握着一门传承自祖先的秘技,威力无与伦比,就算说是掘墓人梦寐以求的最强战斗招式也不为过。而这秘技的原理倒不神秘,反而非常简单:如果说人体是一套极其精密的传动机器,那么人类作为它的主人,对它的运用无疑是相当粗糙肤浅的,每当从肌肉中挤压出来力量,就会在传动的过程中损耗大多数,效率非常之低下。
而这门秘技则能够尽最大可能地降低传动的损耗,让力量近乎完美地传动出去,以提升一招一式的破坏力。
当初那个背叛安洁拉的负心将军还活着的时候,这个班森担任过他的亲卫,后来将军死亡,安洁拉变成死体,班森就成了掘墓人。多年之后,魔头横空出世,班森与其麾下的死体领主有过一次交手,据说还凭借秘技击伤后者,虽然这只是一条流言,但是看周围人的反应,好像确有其事。
“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中央火种城不把这个班森也编进队伍?”我疑惑地问。
“因为班森现在是城主的贴身护卫。”大师深深地叹了口气。
“城主和班森都怕死嘛。”琳达幽幽地说。
“真是遗憾。”我真心实意地感叹。
这时候,先前上树的队员从树顶上一跃而下,并且收起了手里的望远镜。
“怎么样,你看见城堡了吗?”大师问他,“安洁拉本体所在的城堡是她生前与将军常住的地方,据资料说是很大很高的,这个地方应该可以看见吧?”
“看不见,应该还很远吧。”队员摇头。
“安洁拉身边的卧底传来的情报只说了城堡在这大山里,却没说在大山里的具体何处,这就有些麻烦了。”大师沉吟。
忽然,那队员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琳达说:“对了,琳达,你在做掘墓人之前,不就是住在这附近做采药人的吗?那么城堡在哪里,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当然。”琳达胸有成竹地说。
“真的吗?那就得拜托你了。”大师也看了过来。
“我就知道你们这些臭男人靠不住,关键时刻还得看我的。”琳达笑了笑。
说完,她就一马当先地走到队伍最前面,作出了给队伍带路的姿态。
大师倒是心平气和,见部下骂自己臭男人也面不改色,开始让队伍跟着琳达一起走。
然而只过去了半分钟,他又命令队伍停了下来。
琳达走在最前面,见队伍停止前进,就疑惑地回过了头:“怎么了,为什么不走了?”
大师却是充耳不闻,而是看了看琳达带路的方向,沉吟片刻后说:“嗯……原来是那里有危险吗?那之后得注意一下那个方向了。”
琳达一怔,问:“那里有危险?什么意思?大师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师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随即语出惊人:“很简单,你是奸细,既然你没带我们前往城堡的方向,那么眼下这个方向就肯定有某种危险,甚至足以让我们队伍全体覆灭。”
这句话顿时引爆了现场的气氛,队员们的神色中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色彩。琳达呆滞了两三秒钟,这才露出了尴尬的笑容,说:“队长,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是奸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要说这种毫无根据的话好不好。”
“根据,当然是有的。”大师口吻沉静地说,“首先,我要向你之外的队员们道歉,我撒谎了。”他继续说,“卧底传来的情报其实指出了城堡在大山里的具体位置,而我则故意隐瞒了这一点。”
琳达眼神微变,大师说了下去:“所以在这个基础上,我就能够轻而易举地看出你带错了路。”
“因为我带错路了……你就断定我是奸细?”琳达脸色难看地说,“我已经好多年没回来这里了,记错路也是很正常的。”
“不,你带错路这一点,并不是你是奸细的根据,而是‘前面有危险’的根据。”大师说。
我听懂了大师的意思,问:“你是说,早在到达大山之前,你就判断出琳达是奸细了?”我一边说、一边将手放到了刀柄上,防备琳达接下来可能的动作。其实我还没有完全相信大师对琳达的指控,但是另一方面,我也不打算松懈对琳达的防备,也许她真的是奸细,并且会在之后狗急跳墙地发起攻击。
大师对我点了点头,然后对琳达说:“从两天前开始,你就在队伍前进的同时将自己手里的情报留在经过的地方上,寄希望于这些情报被自己的伙伴们找到,好将其传递出去,我说得没错吧?”
“留下情报?”赤瞳顿了一下,负责将互相监视的技术教给队员们的人就是她,我也不认为她的教程有什么疏漏。
“这些天大家都在互相监视,为的就是防止可能存在的活人奸细向外界报信……我哪有留下所谓的情报的机会?”琳达气得脸都红了。
“你当然有。”大师说,“你用小刀在自己这一双鞋底上分别划出了两种不一样的特殊痕迹,然后踩踏在土地上,留下带有特殊痕迹的足印,并且通过精密地控制足印的间距来编篡一种另类的密码……”他的声音充满了冰冷的味道,“这种密码足印无法传递过于复杂的信息,但优点是可以合并进自己的走路动作里,其他人即使看见了,也瞧不出这种猫腻。要不是安洁拉身边的卧底将这种密码足印给我介绍过,我也看不出来,你居然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小动作!”
这种报信方式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好像与我过去在网络上看到的别出心裁的谍报密码技术有着相同的感觉。我想,即使之前真的有人发现了她的足印图案的异常,她也能用自己的鞋底被地上的石头划破了之类的理由搪塞过去。除非是事先掌握了这门密码知识,否则别说是识破了,就连疑心都难以升起来。
琳达终于无话可说,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既然你早就发现了,那么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留下足印密码?”
这话一出,她是奸细的嫌疑,就一下子成为了百口莫辩的事实。
“怎么可能?”大师对身边的队员打了个手势,“这些足印密码,我都让跟在队伍最末尾的他暗中破坏掉了。”
那队员上前一步,他正是之前问琳达是否知道城堡位置的人。
琳达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许久之后才转向大师,问:“那么……你为什么不在发现我是奸细的时候就将我揭露?只是为了通过让我给你们带路的方式,指出大山里的哪个方向是危险的吗?”
我飞快地转动脑子,很快就想通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他是为了测试第三种可能。”
“你说什么?”琳达一呆。
我整了整思绪,说了下去:“我们之前为奸细设想了两种情况:第一种,奸细是活人;第二种,奸细是动物死体……但除此之外,其实还有第三种可能……”
261 自掘坟墓(十一)
“第三种可能,就是活人奸细和动物死体同时存在的情况。”我说,“这些天来,为了防止队伍的行程和计划的信息被可能潜伏在身边的动物死体探查到,我们在讨论这些事情的时候一直都坚持使用纸和笔。不过‘红色金属武器’和‘安洁拉身边的卧底’都是队伍一开始就在经常交流的事情,所以倒是没怎么特地防备过……”我看着琳达不断变化的脸色,继续说,“假设我们的身边真的存在动物死体,那么它一定会想要知道那些秘密信息,而在发现你正在故意留下足印密码之后,它就有很高几率会紧紧地追随在你的身后,赶在足印密码被人抹消之前将其观察下来……”
“而长时间贯彻这种行为,则会使得动物死体变得容易暴露。”大师接了下去,“如果我们事先不知道你在玩足印密码这套把戏,那么它的观察行为自然也就不会惹人注目;相反,既然我们早有准备,那么它即使再怎么隐蔽地观察,在我们眼里也会变得无所遁形。”
琳达沉默片刻后又问:“那要是它识破了你们的企图呢?”
“当局者迷。”大师平静地说,“它有识破我们的试探的可能,也有识破不了的可能。这个试探的成本并不高,只要延迟一下揭穿你的时机……就能够放手一试了。”他忽然一笑,又说,“幸运的是,我们的试探成功了——我们的身边真的存在动物死体,是一只青色羽毛的小鸟,并且被他用射弩射击了下来。”
说着,他又指了指自己身边这个负责抹消足印密码的队员,后者不好意思地对其他伙伴点了点头。
“真的假的?”有人惊疑不定地说,“我们怎么不知道?”
“我射下那只鸟的时候,大家都在就地取材食物,你们都以为我是想要弄些鸟肉。”那队员笑了笑说,“而且大师也不让我说出去,说是为了防止琳达起疑心……毕竟大师能够识破动物死体的存在,就是建立在识破琳达是奸细的前提下的。”
“就是这么回事。”大师冷酷地看着琳达,“你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琳达脸色灰败,口气沮丧:“我……无话可说。”
“你到底为什么要为安洁拉工作?”队员忍不住问,“你应该明白,安洁拉无比仇视活人。为她工作,你是没有好下场的。”
“我有什么办法?”琳达惨笑起来,“我的家人被她威胁到了,如果我不帮助她,家人们就都要死。”
“愚蠢。”大师不客气地斥责,“即便你成功地阻碍了队伍,你的家人也不会有好下场。届时,安洁拉会率军攻破中央火种城,所有居民都要流离失所,你的家人也不例外。”他顿了一下,又说,“还是说,她承诺了会在之后帮助你的家人安家落户?这根本不可信,到了那时候,你对她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她是不会兑现诺言的。”
“我明白……即使为安洁拉工作,也不过是饮鸩止渴……”琳达喃喃地说,“可我真的没办法了啊……不答应她,我的家人就会被立刻杀死;而答应她,我就至少还能得到一段挣扎的时间,说不定奇迹就会在这段时间里发生……”
“为此,你甚至不惜牺牲队伍,甚至是弃城中民众于不顾?”赤瞳叹息着问。
“我当然明白,那些民众都有自己的家人,都有自己美好的一面,也都在为了某些珍贵的事物而生活着,但是……我根本不认识他们啊。”琳达自嘲地说了下去,“我开心的时候,他们无法分享我的喜悦;我伤心的时候,他们无法承担我的痛苦。我既不知道他们叫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在何时何地做什么,而即使我完成这次的任务,并且名声大噪,他们所知晓的我,也最多只是一个苍白的英雄形象,他们不会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面目……对不起,大师,我做不到为了这些素不相识的人而割舍这么多……”
“是吗?我知道了……”大师毫无感情地说着,伸手摸向了身边的剑柄,“我会替你照顾好你的家人的。至于你本人,抱歉,这里距离安洁拉本体所在地已经很近了。虽然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但是为了防止你设法捣乱,我得先处理掉你。”
与此同时,队员们也包围了她的前后左右。
琳达看了一遍周围,随即露出了说不出是绝望还是放松的笑容:“有大师这句话在,我就放心了。”
说完,她突然拔出一把银色的小刀,猛地刺穿了自己的心脏部位,随即双膝点地,面朝地倒了下去。
只是一小会儿,她的身下就积了一片鲜红色的血泊,难闻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大师松开了剑柄,摇了摇头,随即开始指挥自己身边的队友:“扒掉她身上的黑袍,再看看她身上有没有携带值得注意的物品。”他又看了一眼尸体,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她的家人居然会被威胁到,中央火种城一定是被混进了死体……”
“中央火种城的戒备很严密吗?”我问。
“嗯,从外部进入其中的人都会接受严格的审查,内部也会定期进行排查。”大师回答我,“我看过审查的步骤表,至少我个人是无法想象死体能够混进去的。”
“看来这件事还不算完。”赤瞳皱眉看着琳达的尸体,又叹了口气。
片刻后,队员们扒掉了尸体身上的黑袍,又将其携带的物品清查了一遍,以防万一还测试了她是真死还是假死,皆没有异常之处。
接着,队伍又做了个简单的坟墓,将这具尸体埋了进去。
这些人对于琳达是奸细一事十分震惊,可对于她的死亡却没什么反应,替她挖掘坟墓的动作也特别熟练,令我不禁联想到,这些人是不是以前也像是这样,无数遍地挖掘已故伙伴的坟墓,逐渐地不再对伙伴的死亡有所反应,反而将其视作了生活的一部分。
这种冷硬的态度就好像是从伤口上长出来的血痂,既是一种坚强,也是一种病态。
完工后,大师也露出与队员们相同的冷硬眼神,看了坟墓一眼,随即发号施令:“出发。”
我们离开了这个地方,开始向城堡所在的地方前进。
大师知道城堡的具体位置,之后他就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带路,顺便绕过了先前琳达指的方向。数小时后,队伍到了接近山顶的地方,前方出现了一处光秃秃的悬崖地,悬崖尽头坐落着一座巨大的石头堆砌的城堡,就像是一些奇幻电影中经常出现的吸血鬼的城堡一样。
我们悄然无息地接近了过去,随即从旁边的窗户入侵到了内部的走廊。
走廊十分宽敞,地上铺着光鲜亮丽的红毯,天花板被挑得特别高,给人以威严气派的印象,周围有几个侍者打扮的死体四处走动,做着与人类侍者没有区别的清扫工作。如果我们不是身穿黑袍潜进来的,那么它们必定会在下一秒化身成城堡的死亡守卫,向我们这些不速之客追杀过来。
我在城堡中感应到了十几道微弱的活人气息,方向是斜上方六十多米外。
这种微弱感令我感觉似曾相识。
安洁拉仇视活人,不仅会将捉来的活人折磨至死,还会命令手下的牧场主们也做相同的事情。我想,那边一定有十几个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活人。
大师扫视了一遍周围,随即说:“据情报指出,安洁拉平均每天都会在拷问室中待上数小时……我们先去拷问室。”
说着,他带领队伍前进了起来,一路上左转右转,很顺利地找到了向上的阶梯,走路时步伐不停,仿佛对这里十分熟悉。
“你以前来过这里?”赤瞳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差不多。”大师的措辞相当含糊,让人觉得不像是平时那个谈吐精确的他。
说话间,我们都到了一面大门前,门的后方就是那十几道微弱气息所在的地方了。
大师凑到了门前,先是用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数秒钟,又稍微将门推开,通过门缝往里面望去。
接着,他顿了一下,索性直接推门而入。
不出意外,门后就是一间拷问室,只是安洁拉不在这里。里面光线昏暗,随意地放置了很多件拷问工具,地板和墙壁上都鲜血淋漓。
十几个饱受折磨的男女被铁质锁具束缚在房间的各处,仅从外表来看的话,已经看不出来他们的年龄了,因为他们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好肉,有的还能够通过身体轮廓来判断是男是女,有的就连是不是人都看不出来了,很难想象他们居然还是活人。虽然我们打开了门,让室内的光线出现了变化,但他们却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们的进入,而是仿佛被处理好的牲畜肉一样一动不动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
我发现有几个还留有完整眼球的男女望向了我们这边,他们没有转头,只是缓慢地往这边转动了一下眼球,遍布血丝的眼中充满了死寂的意味。
这些都是安洁拉的所作所为……
三十多年前,一名叫作安洁拉的女孩嫁给了一名巨国将军,后者承诺自己不会率兵进攻她所在的民族,最终却又无法承受各方压力而违背自己的诺言,选择了背叛安洁拉,背叛那个无比热爱自己的女孩。
安洁拉对将军的爱意尽数转化为了仇恨,她仇恨将军,也仇恨对将军施压的巨国,因此在死后成为了死体。
她可怜吗?她是可怜的。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即便是她这种可恨之人也有值得可怜的地方。但是,我想,她可恨,她可怜,可犯下了如此罪恶的她,唯独是不可原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