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书妖
回到当下:苏醒之后,宁海失去了关于梦境的记忆。他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说:“我好像……心情变得清爽了很多。”
“催眠疗法已经结束了。”我说。
“谢谢。”他站了起来,对我感激地笑了笑,“报酬会在之后打进你的银行账户,这一次真是多亏你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露出了营业用的微笑。
他礼貌地应了一句,然后与我道别了。
……
我是宁海,十七岁,一个家境优渥的男孩——这是我目前使用的假身份,更多的人称呼我为“沙德”。
走出诊所之后,我在冷清的街道上看见了正在等待自己的两人:雾切响子和安洁拉·维克多。
前者一如既往地穿着黑色的西装,紫色的长发随风扬起,漂亮的脸缺乏神色变化,看上去颇为冷酷;而后者好像刚刚打完一场网球,身穿雪白的女款网球服,此刻正在把玩自己的亮金色长发,见我出来,就对我眨了眨碧绿色的眼睛,笑着问:“确认好了吗?”
“已经确认完毕。”我瞥了她一眼,“从今天开始,牧濑红莉栖就由我们美国陆军接管,没问题吧?”
“当然,本来就是这么约定的。”她神色自若地回答。
我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开始联络上级。
三个月前,我临时加入了FBI,与雾切一起合作,潜入了以狼人为主要成员的黑手党“维克多家族”,最终成功地瓦解了家族领袖维克多的阴谋——圣地计划。但是那次任务也为我带来了十分严重的伤势,即便是我也修养了不少时间,直到现在都不能够正常出勤。
不过,为了防止身手水平下降,我还是接了一个对身体条件没什么要求的任务。
说来巧合,这次的任务也与狼人有着直接的关系——如今已经上位成家族领袖的安洁拉通过自己能够洞悉其他狼人的异能的力量,在洛杉矶的市中心发现了一个拥有异能的狼人,但是这个狼人尚未发现自己并非纯正人类,也不知道自己的超能力其实就是狼人的异能。
根据维克多家族的传统,拥有异能的狼人都有着继任领袖地位的资格。安洁拉在家族中依旧没有坐稳宝座,在亲近人类的她的身边从来不缺乏恶意的视线,所以为了避免其他“政敌”发现这个狼人、并且将其拉拢到自己的阵营里,她就将这个狼人的情报交给了美国陆军,让我们抢先接管。
而我的任务,则是确认情报的真伪。
事实证明,这个狼人——牧濑红莉栖确实有着潜入他者梦境的异能。
通过安洁拉提供的异能信息和雾切近期学会的催眠魔法,我伪造出来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梦境,最终完成了这个任务。
因为是梦境,所以我无法在里面行使自己的力量,就连凭借冥想修炼获得的气息感应能力也失灵了。倘若我仍然保留了用念力扫描环境的能力,那说不定也只能扫描出来一片混沌吧。
安洁拉好奇地问了一遍我的经历,我简单地说了几句,然后她说:“前任族长留下来的笔记曾经提到过,所谓的做梦,其实就是将意识投放到另一个宇宙。根本就没有虚幻的梦境,所有梦境都代表着真实存在的宇宙。”
“既然梦境都是真实世界,那么只有意识转移过去的我又是怎么拥有物质的身体的?”我随口提问。
“因为你附身到了另一个宇宙的自己身上啊。”她微笑着解释。
“也就是说,如果其他宇宙的我做了梦,她也有可能会附身到这个宇宙的我的身上吗?”雾切若有所思地问。
“有这个可能。”安洁拉不置可否地说。
“那么……那些荒诞不经的梦,又要如何解释?”雾切问,“人的梦境绝大多数都是荒诞不经的,难道那些也是真实的宇宙吗?”
“并不是所有的宇宙都是秩序井然的。”安洁拉说,“在我们这个宇宙之外应该还有许许多多的宇宙存在,而它们绝大多数都是既疯狂又怪诞的。像是我们这种秩序井然的宇宙,反而才是极端少数的吧。不,进一步说,说不定连我们这个宇宙也是充满狂气的,只是我们所居住的地球恰巧就位于一个相对‘平静’的角落而已。”
闻言,我不免生出了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
安洁拉提出的设想未免过于恐怖,令人不敢深思。如果事情就是她说的那样,那么我们人类在宇宙中岂不就像是泡沫一样,看似秩序井然的每一天,其实都是朝不保夕的绝境?
“那么,我先走了。”安洁拉转过身体,回头对我说,“不出意外的话,牧濑红莉栖应该会在不久之后被分配到你的小队吧,到时候可要记得替我向她问好哦。”
说完,她离开了这里。
“我也要回部队了。”我收起了心思,对雾切说,“之后再见。”
“嗯,再见。”她平静地点了点头。
……
我是雾切响子,十七岁,一名隶属于FBI的特工。而在任务时,别人会将我称之为“侦探”。
我看着宁海离去的身影,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诊所。
因为任务的关系,这一次宁海的出动需要我陪同,以维持催眠魔法的效力,所以直到他走进诊所被牧濑红莉栖施展异能的时候,他都一直以为自己是“家境优渥的富二代宁海”,而不是“特工沙德”。
而在他走出诊所的时候,我的催眠魔法则已经被解除了,他恢复了自己身为沙德的自我意识,但是……
我没有告诉他,其实我并没有主动解除魔法,魔法是“被解除”的。
在他陷入梦境的三分钟之后,我感觉到自己对他施加的催眠魔法被一股外力给强行排斥了开来,这个过程,就好像有一个不属于他的意识强行取代了他一样。我遏制了自己冲进诊所的强烈冲动,同时回想起了自己在三个月前的经历:在完成了对维克多家族的任务之后,我想要回顾自己在事件中的行动,反省自己的不足,然而却在监控录像中发现,当时的我有许多举动与现在的自己的记忆相悖。
对,就好像当时的我被谁给催眠了……或者被谁给附身了一样。
我对此进行过许多调查,然后将矛头指向了超自然力量。
现在的我之所以会学习催眠魔法的知识,也是因为想要在这方面进行调查,不过原来我居然还有着施展魔法的潜能,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
然而,在大量的调查之后,我却没有收获丝毫的线索。非但如此,我还遇到了意料之外的妨碍者。
试图阻止我的人正是将魔法知识教导给我的美军魔法师,他的名字叫亚当,如今已经步入八十五岁的高龄。记忆中的他常常坐在藤条编织的摇椅上,穿着宽大的黑色衣袍,用黑色的布条蒙住了自己尚未失明的双眼。他的手里总是拿着一副白色的没有任何花纹的全覆式面具,但是偶尔也有人声称,自己看到的是黑色的有着红色眼睛符号的面具。
当我质问他为什么要阻止我的时候,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沙哑地说:
“不要对那边的世界探究过深。”
“你是我所见过的最为聪明的人,你有着庞大无比的才能,然而……正因为如此,你才比任何人都要接近疯狂的边缘。”
“天才与疯子只有一纸之隔,但是你不应该变成一个谁都无法理解的疯子。”
他的声音十分诚恳,我相信他是真心实意的,他是真的认为,我若是再探究下去,就会招致不可回避的毁灭。
但是,我不可能就这么简单地放弃调查,因为我无法说服自己,让自己把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件,当成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我会一直调查下去,直到一切都水落石出。
这就是我最擅长的事情,既是我的才能、也是我的本能。
我转过身,离开了这家诊所的门口。
……
面具,完。
200
剧本结束的两天后,九月上旬,早上六点二十分。
我提着书包走出家门,然后离开自家所在的小区,进了街边的一家早点店。
店内空间只放得下八张餐桌,却是人满为患,多数人只能打包带走早点,少数人肩并肩地坐在拥挤的位子上。这些顾客中有上班族、有晨练的老人、也有我这种还在上学路途中的学生,不一而足。目光越过取餐台,能够直接看见厨房中忙得停不下来的几个员工,以及不间断放出袅袅白雾的叠成高塔的蒸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闷热难言的香味,纵使天花板上的风扇都在全速转动,也只是让人觉得差强人意。
我排队走到收银台前,点了一碗荠菜猪肉馅的馄饨和一杯甜味冷豆浆,一边告诉收银员要打包,一边掏出十二块钱递了过去。
收银员是一个至少四十五岁的大妈,她面无表情地收下了钱,再转头对厨房那边的员工们吆喝了一声我要的早点的名字,然后回过头来,让排在我后面的顾客上前。虽然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的画面了,但是每次我都有些怀疑,那些员工真的能够记得住这么多络绎不绝的顾客们要的早点吗?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他们还真的都能够记住,我甚至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用纸和笔记过。
数分钟之后,我的馄饨和豆浆都被做好了。
员工将它们冷热不分地装在塑料袋里,然后放到了取餐台上。我拿了下来,随即转身离开这里,前往公交车站。
在到达车站的路上,我先是从塑料袋中拿出密封包装的冷豆浆,随手将其塞进裤子口袋里,再把一次性筷子拿出来拆分开来,左手端着用泡沫塑料做成的一次性碗盛放的馄饨,右手持着筷子,一边走一边吃。
吃完之后,我又拿出口袋里的那包冷豆浆,一口气吮吸干净。
当我走到车站的时候……这两样早点都已经被我吃了个干净,和擦过嘴巴的纸巾一起扔进了路旁的环保垃圾箱里面。
这就是我的早晨。
在过去,我一直都过着这样的早晨;而到了未来,哪怕我成为了像是田中铃奈那样的驱魔人……这种廉价的早晨想必也一直会循环下去。
我并不会为此而生出不满,认为这不符合我身为超能力者的立场;相反,正是因为在我的日子中有着这种一成不变的事物,我才找得到重心,好去面对那些变化多端的冒险。
它就像是生存游戏中的安全区,或者遍布惊涛骇浪的海洋中的平静小岛,能够让我产生一种对维持自己的心理健康而言不可或缺的错觉:我现在很安全。
当然,我不会真的忘记,这个世界……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平静。
在看似波澜不惊的海面下,也潜伏着汹涌的暗流。屋主事件就是这个想法的铁证。
只过了两三分钟的等待,公交车就进站了。
我迈过车门,用零钱买了票,然后找了一个座位坐下。周围人不多,超过一半的座位都是空着的。我打开了身边的车窗,然后开始运行体内的灵力,趁着空闲稍微练习一下。
从在反转世界剧本中获得灵力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面,虽然谈不上是孜孜不倦,但是有空闲的时候,我也经常会锻炼这股力量:最初的作法仅仅是一根筋地消耗与恢复,就像是锻炼肌肉一样;而在青城剧本之后,我获得了那个世界的宁海的日记,然后从中得到了有关于灵力的训练与使用技巧,总算是扫去了不少训练方面的盲区。
但是,也许是我在灵力方面的才能不足,别说是简单的强化防御技巧,就连最基础的——控制灵力运行这件事情,我都难以做到。
现在的我之所以能够控制灵力,是因为我在用念力强行驱动灵力。
打个比方,如果说一般的灵能力者控制灵力,相当于用语言指挥自己的伙伴从原地走到其他地方,那么我的行为……就相当于给自己的伙伴加上项圈锁链,把伙伴硬生生地牵到自己想要的地方。
而这种做法的动机则是……我完全不晓得与“伙伴”交流时应该使用的语言,所以我就只好用稍微有一点点粗暴的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了。
虽然就结果来说是完全一致的,但是手段的不同,却导致了我无法在控制灵力方面摆脱对超能力的依赖。
是的,我希望回避使用超能力。
与来路明白的灵力不一样,超能力出现得毫无征兆,并且,即使我不去留意它,它也会自顾自地成长起来。有时候我会觉得,它简直就像是寄生在我的身上的某种异物。
我希望它是我与生俱来的力量,就像是许多描述超能力者的虚构故事中讲述得那样,是在我的某个年龄阶段觉醒的天生之力。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找到过能够肯定这个设想的证据,另一方面,我也从来没有找到过能够否认“它其实是不好的事物”的证据。我对它一无所知,这令我对于它抱有一种不安全感。
过去,我利用它渡过了许多难关;而现在,它依旧是我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
我偶尔会担心,它会像是两年前突然出现一样,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消失,甚至是为我带来灾厄。
不,哪怕是带来灾厄也好,我希望它能够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当我生出这种念头的时候,我猛地醒悟自己已经对它依赖过深,到达了一种不健康的地步。这反而使我更加想要在搁置它的前提下使用灵力了。
当然,虽然表达了这么多对它的忌惮,但既然它现在还是我的“武器”,那我也不会矫情到将其束之高阁的地步。我在训练自己的灵力的同时,也依旧在追求更加有效地活用超能力的办法。
催眠术就是其中一种尝试。
我的念力的出力强弱,取决于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它的绝对上限,另一方面则是我的专注程度。
我越是专注,就越是能够让出力接近绝对上限。
那么,如果我通过催眠术来催眠自己,更进一步地提升自己的专注程度呢?
我是否还留有一些平时用不出来的潜在力量,只有在我催眠自己的时候,才能发挥得出来?
这个设想,早在第二次剧本结束的时候就形成了,而在那之后,我就在网络上搜索了一些催眠术的资料,并且开始尝试投入实践。
就像是我曾经说过很多次的那样,我是一个除了超能力之外就一无是处的人,所以直到第九期剧本结束之后的现在,我才迟迟地迎来一次成功,让自己在以催眠术达到的理想状态下使用了超能力。
而结果,我发现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这件事情为我带来了崭新的谜团,但这或许是好事:因为在如今的我看来,真正值得担心的,并不是出现了问题,而是什么问题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