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尤希尔弗洛让梅尔
伊蕾娜拉开长袍,原本贫瘠的胸口现在已经没有任何肌肉或者骨骼可言,血色的肉瘤替代了原本的身体,内部的污秽成长清晰可见,简直是个会活动的标本集合体,每一处脏器每一处血管,都变成了污秽的温床。
原来她并不是坐在这里看着大雨发呆,为了能把所有人都转移到这安全的地方来,伊蕾娜耗尽了自己曾经被称之为海潮那么庞大的魔力,在有人醒来之前她不敢再做什么多余的事情消耗自己了。和污秽的对抗每一秒都是十分惊人的消耗,绝大多数普通人撑上一两个小时就是极限,这位大魔女硬生生在死后才和污秽对抗,还愣是一口气撑了好几天,神智依然清晰。
依雪默默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她有些难过,其实她还挺喜欢这位嚣张跋扈的大魔女的,还想过要不要以后找个机会问问自己能不能也学习魔法,骑着扫帚飞翔是件浪漫又很酷的事,那样就可以去很多不同的地方采风学习了。
可现在就连大魔女也输给了污秽,她在被苏菲攻击的一瞬间就死了,即使是魔女,心脏也是脆弱不堪的器官。就算雪华立刻就去帮忙也没有办法,她只能拯救被污秽入侵的活人,而死亡并不是一种可以挽回的疾病。
“你是在这里等我们醒来,好净化你……对吗?”依雪的声音很轻很轻,她不想抬头去直视伊蕾娜,好像这样坐在那里的就是健健康康的大魔女了,还会举着魔杖大声说Explosion,在惊天动地的爆炸中笑的没心没肺,暴风卷起她的长发,她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灿烂的荣光。
听呀,她的声音那么自信那么响亮,不用见面都知道是个性格开朗的好女孩,好女孩怎么可能在故事落幕之前就告别舞台呢?就算是剧本也不可以这样写的,否则那个作家一定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蛋,喜欢以欺负漂亮的女孩子看她们伤心落泪为乐的变态。
“别为我难过,人总是会死的嘛,别看我这样其实我的年纪可以当你奶奶哦!”
伊蕾娜努力的想要把告别的气氛弄活跃点,她很想去拥抱一下依雪什么的,但是拿着这样的身体委实不能那么干,去悉心安慰谁也不是她擅长的事。在魔术协会那种地方每个魔女都是比长相成熟很多的老妖女,很少遇到像这些白巫女一样小小的女孩子。她们还未长大,还没有经历的太多,所以伤心起来总是比大人们要难过很多倍,可怜的叫人看了心里也会跟着难受一下。
“总得有人来做这件事啊,像我这样的魔女,没有人帮忙的话要是变成了秽鬼,那将来一定会成为秽鬼之王的,你希望有一天看到一个比城墙还高的我出现在你面前么……满脸都是血污和肉瘤,走都哪就把污秽散播到哪,推翻瓦砾在里面翻找,抓住小孩就吃……”伊蕾娜的声音越来越小了,她本来想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但随即意识到这种吃小孩的玩笑并不是什么能博人一乐的故事,秽鬼是真的会吃小孩的,那将会是可能的未来。
“唉……知道是你第一个醒来有那么一瞬间我还蛮开心的,因为觉得是你的话肯定不会太难过,可以好好的道个别。”伊蕾娜看着依雪拉拢下来的耳朵,“对不起,是我错了。”
176.没有你们的明天 二
没有太多的表情不代表心内心也很平静,伊蕾娜第一次明白依雪不是没什么感情表现,只是太淡了,淡到仅仅对某些人或某些事才会有些许触动,她很荣幸能成为其中一员。
和这群小巫女最初的认识不过是因为护身符本身的联系,在那样可怕的雨中真的有一群小巫女不远万难来到了魔术协会,伊蕾娜很意外也很开心。这是个合适的机会,她终于有了一群能够帮忙实验的伙伴。
那时的相遇并不算很愉快,因为不能放过这群来之不易的白巫女,交易甚至有点胁迫的意味,伊蕾娜本以为这样肯定没法和这些小巫女很好的相处了。
令人意外的是她们确实是一群很单纯也很好懂的人,就像白巫女这个称谓所代表的含义一样,善良,单纯,温柔,任何用来描述美好女性的词汇都可以在她们身上找到真实的显现。
她们并未拒绝伊蕾娜的要求,即使在猜到实验的危险性之后也一样,每个人都没有退却,反而积极地要求加入进来,因为她们知道那个实验确实非常重要,值得有人去做这危险的一步。
有谁会讨厌这样一群小巫女呢?不如说不喜欢才是奇怪了吧,别说是男性了,就连同样是女孩子的伊蕾娜也不例外,大概只有男桐才会说对白巫女没什么感觉。
所以就算死后堕落也要帮她们一把啊,总要有人向着前方走下去的,带着终于解开的秘密,带着美好明天的希望。无论何时人们都是这样的生物,英雄们把残存的火种交给继任者,继任者再把它交给新的孩子们,一代又一代,最终那颗小小的火种将彻底绽放开来,撒遍山川湖海,任凭烈火燎原。
伊蕾娜并不为自己的逝去感到悲伤,她是上一个时代的人,比年轻人们所经历过的事物要多的多。这大半辈子都在从事着各种研究和学习,时间的概念在星光中显得渺小不堪,她甚至都没有特意的去注意过今天是哪一年哪一月的哪个日子,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反反复复发生的日常。
生或死对这样的人来说好像都不算什么很沉重的事,无非是从循环了很多天的梦境中探出头来,去到一个只有浩瀚星空的世界里。因为人们都说人死掉之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古往今来,那里才会有那么多闪耀的群星。
尽管天文知识说那些都是宇宙外的星系,也许你看到的光是很多年以前它所发出来的,如今它早已死去。但作为魔女,伊蕾娜还是喜欢人们流传着的那个浪漫说法,这样就可以一厢情愿的相信星光闪烁是死去的人们在为活着的人们指引前进的道路,夜晚的微风是他们低吟浅唱的祝福。
既然死后的世界是那样温馨,好像也就没有什么特别可怕的了。
伊蕾娜用还算完好的右手取出魔杖,轻轻挥舞了一下,无形的清风在依雪头顶反反复复的吹了几下,像是一双轻柔的手,带着些许暖意和怜爱。依雪的半只耳朵软趴趴地压了下去,她抬起头,正对上伊蕾娜努力的微笑,那位魔女已经没办法亲自触碰了,只有用这样的方式制造风压来替代自己,最后摸一次猫猫的小脑袋。
很多个下着雨的,微凉的夜晚,大家都相互依偎在一起安眠,这样就可以借助彼此的体温更舒服一点。魔力的火焰在空中熊熊燃烧,伊蕾娜也是这样默默地抚摸着依雪的脑袋看着窗外,聆听淅沥的微雨。依雪被某人的呼吸声惊醒,悄悄睁开眼睛,看到三角帽下的侧颜映衬在火光中,像是镀上了一层暖阳的光。
大家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伊蕾娜真的已经融入了这个小组合里,如果没有她大家肯定不会走的这么顺畅。现在好不容易来到了国家的边界,马上就能通过断绝带走更简单的路了,她却默默地留在原地,要向大家挥手说永别。
“至少等大家都醒过来吧。”依雪轻声说,“和每个人都好好道个别。”
“我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伊蕾娜笑的有点难看,“可是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办呢?”
依雪看着伊蕾娜的眼睛,慢慢地走向她。尽管伊蕾娜最大限度的保留着自我,这样靠近她还是有一些危险,身体上的那些污秽察觉到生命的气息开始蠢蠢欲动,就像被风吹过的青草丛。
白色的微光领域在依雪身边张开,她的净化能力本来就很普通,现在她希望更加普通一点。她把那层本该向外扩散出去的领域努力收缩起来,直至仅仅贴合在自己的身体周边,就像在皮肤上涂了一层药霜。
依雪挨着伊蕾娜还算完好的右半边身体坐下,非但没有远离,反而靠近了一些。她张开双臂抱住了伊蕾娜的脖子,那些污秽发了疯一样要往她身上冲去,撕碎这美味的羔羊,可它们全都撞在白色的领域上头破血流,扭曲成卷。
“会觉得疼么?”依雪轻声问,她已经尽可能把领域收到最小的程度来保护自己了,直接接触还是不太一样的。
“秽鬼没有痛觉。”伊蕾娜也轻声回答,虽说还有一半是秽鬼一半是人类,整个身体的特性其实还是更接近于秽鬼,前两天她曾尝试过砍去被污秽感染的部分,结果是那部分很快就又长出来了。
伊蕾娜第一次亲身体会到白巫女的味道,这并非是什么引人遐思的东西,依雪身上自然而然传来令人安心的气息,让人想到雨后初晴时那些从草尖滴落的露水。有些微凉,却并不让人反感,带着美好的,属于少女的温软。
她想难怪秽鬼们只有白巫女才能净化,只有真的成为秽鬼了才能体会到这种感觉,这些女孩子就像上苍派来的天使,尽管只是一个拥抱,依然能带来救赎般的和煦。
“我还没有很熟悉你,这么快就要说告别了。”依雪闭上眼睛,鼻子微微动了动,猫想要记住一个人的时候就是会记住她的气味,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气味,这样就代表着这个家伙是本大爷的所属了,谁都不能动。
“现在熟悉也不算晚啊。”伊蕾娜淡淡地笑笑,“我也不是什么很神秘的人,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你究竟多大了?”
“一上来就是这么高难度的问题?这个我拒绝回答。”
“刚刚不是才说什么都会讲。”
“但是女孩子的年龄是个秘密啊。”伊蕾娜戳了戳自己的半边脸吐吐舌头,就算变成了秽鬼,她做起这个动作来还是和十几岁的女孩一样可爱调皮。
“明明是个老太婆了还喜欢装嫩。”
“我永远十五岁~哎嘿。”
“你去过教皇国吗?”
“去过一次,不过并没有呆的太久。”伊蕾娜想了想,“那确实是个乐园一样的地方,出生在那里的人大多数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真正的秽鬼,人在死后可能被污秽侵蚀的法则在那片土地里并不适用。所以对教皇国的很多人来说,秽鬼只是一种存在于教科书上的奇幻生物,即使在报纸上能够看到报道外界战况的讯息和秽鬼的照片,少数人还是组成了一个团体,宣称秽鬼根本就不存在,教会在骗人什么的。”
“那种人为什么不早点去死?”依雪脸一黑,设身处地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噩梦,从艾莲希娅会战开始直到今天,每一件发生的事都和秽鬼以及污秽逃不开关系,甚至整个教会和皇室都牵扯上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代表着这个世界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为此而付出生命的白巫女和军人们不知道有多少,居然有人会说这种东西是假的。
“世界就是这样的啊,它很大,当然也就包容了很多思想不一样的人。在安全的地方呆的太久,自然而然就会怀疑没有亲眼目睹过的外界。如果我是圣教皇,对付这种人我会选择直接弄一支戍边队伍,把他们全安排进去,叫他们去最前线的地方呆上一个月。这样一切就都解决了,因为一个月后他们当中大概没一个人能回来。”伊蕾娜轻描淡写地说着很可怕的做法,依雪心说不愧是能欣赏爆炸的魔女,脑门上就差顶着一个屑字了。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伊蕾娜继续说,“教皇国外的人不允许随意进入,同样的里面的人也不能随便出来,未经允许的进出将永远失去教皇国的居住资格,什么都不会给你,从你违反规则的那一刻起就会让你自生自灭。这样严格的禁令下会有些人萌生出对外界的假想也并不奇怪,毕竟情报的来源只有教会,而报纸这种东西所呈现的内容是可以被控制的,只不过是高层掌握的一种手段而已,不能完全相信。”
“你那么努力掌握到的秘密,究竟能拿来干什么呢?”依雪问,“我能想象到的只有带着秘密去教皇国揭露污秽的真相,可这并不能直接就说和圣教皇有关联,魔力之种来自夏国,就算污秽的出现是教会故意的行为,他们也可以借口说自己也是受害者。”
“确实不能仅凭这个就推翻现有的一切。”伊蕾娜点点头,“要知道无论是教皇国还是其他地方,现有的一切都是基于魔力的发展才能建立起来的。就算知道了魔力的真相是逝者的灵魂所做出来的又怎么样呢?难道现在的人们立刻就会愿意抛弃拥有的一切,把这些年来的进步倒退回一百年前的生活,以此来断绝秽鬼么?”
“不可能会这样的。”伊蕾娜叹了口气,“就像有人会怀疑墙外的世界真实性一样,在高墙里的人也有自己的利益区分,掌握了财富和地位,享受着奢华生活的大商人大富豪绝对不愿意抛弃自己拥有的一切,就算外界继续出现秽鬼那也是外界的事,和高墙里的他们无关。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这反而才是大多数时候的现实,只要有人站出来就一呼百应的梦想只存在于故事里,人是很复杂的生物,有时候比天使更可爱,有时候比恶魔更可怕。”
“那我们能怎么办?老实说,失去你之后我有些担心我们未来会不知道怎么继续走下去。”依雪说,“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想着要去教皇国,只有那个地方我们才有活下去的可能。可知道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以后恐怕没法再那么简单的看待一切了,圣教皇绝对不可能对这些一无所知,高墙里的未必是乐园,也可能是真正的深渊,踏进去就没法再活着出来。这样我们还是继续要去么?也许找个什么地方藏起来,等风头过去了,再悄悄进入某个国家生活下去也是个可以考虑的选择。”
“那是逃避现实,不过逃避我并不觉得可耻。”伊蕾娜轻轻抚摸着依雪的耳朵,“无论藏在什么地方,你还是永远都无法摆脱某天醒来后会看到秽鬼包围了住所的噩梦,今天是污秽之雨,明天可能是污秽的雪,污秽的风……危险再次来临的时候你未必能面对它。”
“所以你希望我们能解决根源?”依雪说,“这好像不太可能,就算知道了污秽的真相,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我们还是什么都没掌握到,掌握了问题的答案并不代表可以直接解决全部繁琐的过程,对于圣教皇和教皇国本身代表着什么我们仍旧一无所知,甚至于他们是否和这个秘密有绝对的联系都是不确定的,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下手。”
“正因如此你们才更加需要进入教皇国。”伊蕾娜笃定的说,“实验的结果只是一把钥匙,一把能够打开盒子最外层的钥匙,有了一点点基础,就能在那里得到更多的情报拼凑出整个过程中的联系。拿着这把钥匙你们未必需要去高调张扬的掀起反旗,也可以悄无声息地隐藏在人群中寻找答案。作为告别之前的最后一点帮助,我也许可以给你们一份礼物。”
177.没有你们的明天 三
无形的风笼罩了伊蕾娜,那是由内而外产生的气浪,萦绕着水蓝色光泽的微弱领域沿着她还算完好的半边身体缓缓流淌,静谧的像是涓涓细流。如同白巫女们的苍白领域,魔女释放自己全部魔力的时候也会出现这样水色的领域,伊蕾娜把剩下的魔力几乎全部注入指尖掌握着的魔杖,那支柳木制成的小小魔杖一瞬间就变成了珍贵无比的宝物。
即使成为秽鬼,伊蕾娜依然最大限度的保留着生前对魔力近乎鬼神般的精准掌控力,这也是为什么她可以在被大量污秽的侵蚀下依然拥有自我意识,污秽的魔力对她来说并不能完全操控,但要稍微延长一下它们的攻势挡住一段时间并不难。
但现在她把自己剩余的大部分魔力都放进了魔杖里,本来就剩下不多能维持自我的时间又要缩短了。仿佛是察觉到宿主的虚弱,污秽蠢蠢欲动起来,生长蔓延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伊蕾娜对此视若无睹,她低头看着那支陪伴了自己很多年的魔杖,棕色的烫漆因为长期使用稍稍褪去了一些色泽,像是一件有些年头的古物。
“在魔术协会有很多魔女,我偶尔也会解决一些她们学术上的问题,但我从未把其中的某个人当做是自己的徒弟。因为我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当老师的才能,善于学习却并不善于教授的人说的就是我。”伊蕾娜轻声说,“可是每一位魔女都该有一位自己的徒弟,对魔法的运用是门复杂的技巧,如果不是靠这种方式相互传递知识,魔女们很快就会被同化成普通人,而不是一个特殊的职业。”
她把那支魔杖递给依雪,微笑着说:“这支魔杖是我的老师交给我的,在魔女的圈子里,年长的魔女把自己的魔杖送给新生的魔女,就意味着认可她出师了。可惜我没有那样的机会,所以只能现在把未来该做的事情解决掉。”
依雪没有接,只是看着那支上了年纪的老魔杖。她向往魔女当然也喜欢魔女,有关魔女的故事并不是秘不可宣的密辛,魔杖对魔女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她非常清楚,那等同于她们的第二次生命。
伊蕾娜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收下这支魔杖,就意味着依雪将直接继承大魔女伊蕾娜的一切,成为她的弟子,即使她根本就没有学习过魔法。如果按照魔女的规矩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这是一次破例。
“为什么送给我,而不是别的什么人?”依雪抬头看着伊蕾娜平静温软的目光,“琦世或者哈娜不是更适合一些么?她们更擅长战斗,更需要掌握力量,我作为白巫女能做的事情最多只是一些辅助性的工作罢了,用不上这个。”
“我当然知道。”伊蕾娜说,“正因为她们都已经很厉害了,所以才不需要这个。你就当这是一份能帮助你们在教皇国做事的底牌,我所剩下的魔力都放在里面,只要用力掰断就会释放出我最后的大魔法。”
依雪沉默了几秒钟:“Explosion?”
“是超级Explosion。”伊蕾娜笑笑,“使用的时候务必保证你离坚硬的东西有足够安全的距离,否则我没法担保你本身不受伤害。”
依雪大概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了,伊蕾娜会把这种东西称之为保险,大概也是在侧面提醒教皇国是个危险与收益并存的地方,去那里必须步步小心,她们这些来自墙外世界,又是从污秽之雨中幸存下来的白巫女,无论哪个身份在教皇国都一定会是被处刑的对象。
“……真是个危险的使用说明。”她默默把魔杖捧在胸口,像是小女孩捧着自己心爱的玩偶,“我会好好使用的,在最需要的时候。”
“希望你们能一切顺利。”伊蕾娜淡淡地笑笑,低下头去,“我能现在小睡一会儿么?老实说我有点困。”
依雪看着伊蕾娜,沉默了几秒钟,微微点点头转过身去:“我之后会来叫你。”
秽鬼不死不灭,不需要进食当然也不会困倦,对生命的渴求只是它们试图播散污秽的本能。伊蕾娜都变成那样了,怎么可能会困呢?难道不是抽干了自己用来抵御的魔力,所以才撒谎说想要休息一会让么?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根本就是污秽越过了身体一半的边界线在里面作祟吧?说什么要等大家醒来好好道个别,却做出这种事情来……
根本就是个大骗子。
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依雪的脚步停顿了一秒钟,没有回头,继续往山洞里走去,她怕回头了就会忍不住做些太过悲伤的事情。
也许伊蕾娜早就到极限了吧,只是一直没有人醒来才强行撑到了现在。终于有人能托付了,一切对她来说就终于解脱了,其实无论是谁第一个醒来她都会把魔杖交出去的,没有必要编织那么多想要让人心安理得的理由,依雪并不会在意这种事情。
“再见。”依雪嘴唇微动。
她的身后,亿万的雨滴从天空而降,那顶宽大的三角帽倾斜下来盖住了伊蕾娜的面孔,她真的睡着了,就用那个端坐的姿势。神情那么安静,那么轻柔,好像下一秒还是会醒过来,灰色的发丝交织着在山崖上起舞,长袍在风雨中呼呼作响。
耳边好像有谁在说话,骄傲的魔女高举魔杖向着天空,自信微笑着念出那句熟悉的咒语。
Explosion。
断绝带,山谷谷底。
微弱的红雾弥漫着这片渺无人迹的土地,这些污秽来自于污秽之雨的沉淀和被投入断绝带中的尸体所形成的秽鬼,百米高的峭壁封锁了这里的东西闯入人类社会的可能。
白色的领域驱逐了浑浊的血色,白巫女们站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围成一圈,神情肃穆,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片白色的花瓣。
在经历过那么多天的大雨后,还能找到一株生长在夹缝中的白花很是不容易,每个人只能分到一片花瓣用来当做祭礼。
她们的面前是躯体堪比秽鬼之王的庞大怪物,身形之伟岸简直遮天蔽日。那是爱丽榭,在苏菲死去后她操纵着这只秽鬼从山谷上一跃而下跳进断绝带里,以免将来这秽鬼脱离她的控制抵达人类社会为非作歹。没想到的是谷底弥漫着的污秽已经形成了一层薄薄的红雾,这么做反而让这秽鬼又成长了一些。
另一些是机械的黑色残骸,如果能把这些组装起来的话,会得到一艘飞艇,侧面有着教皇国的印记,就和那天晚上在阿芙洛狄忒,苏琳从天而降的那架一样,哈娜认得。
按照推测,这应该是帮助苏菲抵达边陲二之国的工具,他们不敢涉足污秽之雨的波及范围太深,只好停留在断绝带里,以边陲二之国和邻国的跨国大桥作为标记,等待苏菲回归。这也就是为什么苏菲会在最后一晚才发起攻击,伊蕾娜的实验和她已经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两者重叠,让她不得不选择出手。
可是事与愿违,先前爆发的争斗引发了山崖的大量崩塌,这艘藏在谷底待命的飞艇不明不白就这样沦为了陪葬品。所以大家只好一起来到谷底,小巫女们甚至还从残骸里面挖出来了不少能用的工具和用品。
这是个意外的好消息,无论是苏菲还是苏菲的随从,所有能代表教皇国的东西都葬身在了这渺无人迹的地方,不会有人知道苏菲去了哪里,圣教皇就算动用所有手段也找不到这儿来。
每个人都沉默着,悲伤如水一样氤氲开来,把漫无边际的雨都吞没了。
这是一场送行的葬礼,爱丽榭和伊蕾娜的葬礼将一起在这里举行,埋葬在这种地方,净化后变成石头的她们将永远不会有人能打扰到。也许在多年后的某一天,还会有机会回到这个地方,把她们带出去,无论是伊蕾娜还是爱丽榭,她们都应该得到一场足够体面的葬礼。
仍然操纵着秽鬼的爱丽榭抬起巨大的脖颈最后看了一遍每个人的面孔,她盘踞在那里,就像一条沉默的卧龙。
如果一直呆在秽鬼的身体里,她的意识也许能一直留存下去,但用这样的身份活下去委实是一种折磨,爱丽榭不愿意看到成为秽鬼的自己,更不希望有一天自己会失去这份能力,变成秽鬼的一部分,再去伤害什么人,没人能保证这事不会发生,就这样解脱反而是一种最好的解决方式。
只是,死去的人算是解脱了,悲伤和困惑却甩给了还活着的人们。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爱丽榭用秽鬼的声带发出嘶哑的吼声,“不是说好了要好好告别吗?”
是的,大家确实这么说过,可是说过了不代表能做得到。
“抱歉……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一件都没能做到。”哈娜低声说着,指节捏的发白。
在那间悲剧的研究所里,她曾答应过那位小巫女要带着整个研究所的女孩们活下去,可后来遇到了污秽之雨。她也曾说过,要帮助爱丽榭,带她去看看美好的,没有实验和白大褂的世界。可现在爱丽榭死了,甚至要在离开之前为了帮助大家不得不进入秽鬼的身体,意识苟延残喘到现在,成为她最不想成为的东西。
原来无力感是这样令人讨厌的东西,哈娜以为每一次只要自己计划的很周密很详细,就能像执行过去的任务一样安全。可一切总是来的那么突然又那么迅速,叫人猝不及防,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只有泼洒开来的鲜血从指间流逝,不管做什么都无法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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