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爱丽丝加入狩猎 第439章

作者:九渊

“您的名字……是一种诅咒?”

“对于弱小者而言是诅咒,对于强大者而言,名字就是名字。就像是恒星的语言,那些耀斑和太阳风一样。对于另一颗恒星来说,语言只是语言。但对于还没有脱离行星的渺小文明而言,恒星的语言便是灭世的浩劫。”

“那您可以……”

“我当然可以。”少女第一次打断了弗洛拉的话。“但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五指合拢,在弗洛拉眉脚的跳动中将那枚小球捏成粉末。

“你以为什么是神?”

“……我不知道。”弗洛拉回想了一下自己在美索不达米亚上的经历,那些女神的相貌映入她的眼帘然后又被她尽数否定。而到最后她看向了眼前的少女……她摇了摇头,将自己的否定再度重复:“我不知道什么是神。”

“挺狡猾的回答,看来你也没把我当神。”她眼前的少女微笑着,稍稍颔首。“这是一个好习惯,你最好保持它。不要随便对周遭的一切下定义是一个理智的选择,它能够让你在很多地方都活的很久。”

“然而,像你这样的人其实很少,更多的人其实都对‘神’这一概念有着属于它们自己的解读。他们将提供庇护的未知存在当做神,把造成威胁的未知生命当做魔。将他们自认为是美德的概念理解为神,将自认为是恶习的具现判定为邪神或者恶魔,而更有甚者认为神并不存在,神只是强大的生物。”

“他们错了吗?大概没错。他们对了吗?其实也不尽然。因为它们只是被束缚在自己的认知之中,就如同我一般也被局限在我自己的认知之中。擅自地给周围的一切下定义,然后以自己的利益为基准编撰真理。”

她做了一个手势,弗洛拉眼眸中便出现了一片又一片的细小泡沫。从泡沫中弗洛拉看到了数千上万姿态各异的文明萌芽,变迁,兴旺,衰亡——它们中有很大一部分和地球的文明截然不同,有不少的一部分发展的规格更在地球的人类之上。

“我看过很多文明,而其中人类的文明最令我感到惊叹。凡人似乎有着天生的傲慢,认为世界总是要绕着自己的族群旋转。在他们的文明圈中,他们普遍有着一个很有趣的认知。”

少女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

“神是仁慈的,不仁慈的就不是神。”

“神是慷慨的,不慷慨的就不是神。”

“神不会在意凡人的冒犯,在意冒犯的就不是神。”

“神一定会保护凡人,不保护的就不是神。”

“——以上种种,还有许多。而我将它们提炼之后所获取的答案,便是‘对凡人有用而且乖乖服务的,才是值得尊重,也只是尊重的神。除此以外全部都要打倒,并在其上踏上亿万只脚’。”她歪过头,看向弗洛拉。“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弗洛拉默然,她不是很明白该怎么回答这种她手头没有数据论证的问题。但她觉得自己应该可以从逻辑上给出一个回复。

“这其中……应该是有缘由的吧。”

“嗯,没错。这的确是有缘由的,但这缘由即将成为过去式。抬头看看天空吧,那血色的长河正在黯淡。”

弗洛拉下意识地抬起头,而下一刻,一条横贯天际,从不可知的来处流向不可知的去处的淡薄色长河正于极天之上涌动的景象便映入了她的视野。

——她耳边突然响起了少女的声音。

“啊……你果然看得见啊。”

外篇·神祈

棋盘之外,之外的之外。某个平凡无奇的小世界里,某间不起眼的咖啡馆内。两个看起来和普通人没有多大区别的年轻男女在一间包厢内攀谈着。

男的穿著一身很常见的T恤衫,戴着眼镜,斯斯文文地像是个忙碌于工作,偶尔才能够偷闲的年轻社畜。

女的则打扮得稍微时尚一点,及腰的长发扎成侧马尾,衣着整洁而笔挺,给人一种成熟但却不怎么可靠,悠哉慵懒的模样。

他们分别坐在咖啡桌的两边,桌子上摆着一副棋盘——那看上去似乎像是围棋,但他们落子时又不按照围棋,跳棋,乃至于五指棋的规则来走。很快黑子和白子便在棋盘上纵横交错地占据了小半的空隙,甚至有些棋子直接下到了棋格里面,而不是点线之间。

突然间,男人执棋的手停顿了一个剎那。

“下棋的时候应该专心致志。”女子随手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随后白子旁边的几枚黑子便变转成了白色,然而却又有一两枚白子无声粉碎,化作虚无。

“抱歉,突然想到了一些事。”男子微笑着摇了摇头,应手,于是黑白之间再度恢复了平衡。“有一部分世界线生成的巨大的歪斜,是神女士你不在世界线。”

“哦?”坐在他对面的女人挑了挑眉,又是两枚白子落下——他们下的棋似乎不是回合制而是实时制。然后被称为神女士的女人又放平了眉。从唇间吐出一个名词。“一部分的你成为了终皇了吗?裴羲。”

“你看到了?”

“我当然看得到。”神女士微笑着,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是人皇,也是终皇。这本就是必然会到来的事实。当你坐在我对面,打算与我对弈的时候,你便注定会辞却掉人皇之位然后坠入永暗,而那时候你除了当终皇还能够当什么呢?”

“在那些世界线里的我可没遇到你,神女士。”

“喔,这没有多大差异。你只要开始下棋,你只要存在选择,那么辞却人皇之位就是必然会发生的事像。因为这本就不是属于你的道,而一切生命,只要存在着便会本能地想要往更高的境界攀登。你会选择放弃,是因为人皇这个位置对你自身的道而言十分碍事,而不是你在洪荒天庭那里受到了多少委屈。”

她伸出手,在棋局中一个靠近边角的位置按下一枚白子,然而白子周边的黑子却并没有变转或者消失。因为裴先生紧跟着她在白子的落点附近又按下了一枚黑。

白子想要破坏,黑子想要守护,如是几番,皆为循环。

“你看,你只需要放开对洪荒天界的庇护就可以在大局上胜过我。”神女士在尝试了几次失败后便放弃了那一处边角,然后将棋子安放到其它的地方。当她放弃了这一处的争夺后却是在其它的区域获得了胜势,黑棋的局势顿时便陷入颓落。

“你只要放开封印着洪荒的大阵,你就可以趁着我动手抹除洪荒天庭所有圣人的同时将我赶出这个多元宇宙。你能够获得最终的胜利,既驱除了外敌又能够将那你认为变质了的洪荒改造成你认为正确的模样。但是你却并没有那么做。”

“很显然,你知道那毫无意义。因为人皇之路根本就不符合你的利益。”神女士淡笑着,一步一步将黑子逼入绝境。“所以你注定会成为终皇,或许早或许晚,但这种事却必然将会发生。毕竟,没有知性生命体会认为自己生来就应该受到奴役。”

“你恨人类。”神女士的语气充斥着肯定。“因为你认为他们不配。”

坐在她对面的裴先生手指微微一顿,然后继续维持着他的败局。

“他们的确不配。”他淡淡地说道:“若非如此,我怎么会在这里和你下棋?”

“当年的万族究竟是怎样‘欺压’人类的,我心知肚明。但被欺负了就是被欺负了,所以我的前身带领着洪荒的人族伐灭万族,开创人道盛世的时候。我并不认为我那时的举措存在任何过错或者偏颇——

——血债本来就应该要用血来偿。立场比道德更加重要,无论当年的洪荒万族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缘由来欺压人族,无论他们到底有多少苦衷。既然我生而为人,我就应该站在人族的立场上去为他们战斗。而我也的确这么做了。”

他按下了一枚黑子,那太古洪荒的庞大战场在棋子的表侧无声显现——

那是一场极其惨烈的战争。自血污泥泞之间,古老的圣人和新生的幼子并肩扬旗,越过无数同胞与盟友的骸骨,上下一心的人与神在付出万不存一的牺牲之后终于对上了最终最恶的死敌。与子同袍,与子同殉。当最后一步踏出的时候,即便是那些早已死去的战友也从虚无中再度踏出,哪怕迎来将自身的存在痕迹从圣贤记忆中都会抹去的永恒寂灭,也要为最终胜势的奠定出一份力。

那真的是一场辉煌的战争,一场伟大,一场决然的战争,而那个时候的凡人军士甚至能够以自身的意志顶着万族诸圣的道蚀冲锋,踏破时空,甚至宇宙之间的断层间隔,然后向整个多元宇宙做出证明——即便是真圣,在凡人的剑下也会流血。

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时代啊……那个时代的自己,自己的前身固然依旧不认同古所继承下来的人皇之道。但那时候的自己却也发自内心的以生而为人而骄傲,那个时候的凡人哪怕是最不成器的那个也有着能够让如今诸圣侧目的耀眼光辉,那个时候的凡人就应该是这片多元之上的主角。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当年那些坚定,执着,无畏,甚至能够让命运和生死都为止却步的人的后裔,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幅样子?

“你后悔了。”神女士按下一枚白棋,让那枚黑棋粉碎,然后在那场战争结束之后的万般景象便再度显现。

洪荒的人族赢得了胜利,在人皇伏羲的带领下,当年支配着整个洪荒天界的万族被族灭大半,剩余的少部分仓惶逃窜,在残余的少数真圣的庇护下遁入不可知的秘地中苟延残喘。人道盛世到来,然后人道盛世遍及了整个多元宇宙。

人类想要当永恒主角,所以那时的人类便以洪荒天界为锚点,引动了涉及整个多元宇宙的道蚀现象。那遍及多元之中的,无数被旧日万族所占据的世界都被贬低,然后那些曾经由万族所创造的文明便纷纷引发了衰亡。

万族,被贬低成了妖。然后妖,被贬低成了牲畜——多元宇宙原本是没有鸡鸭猪狗的,它们原本是一个又一个有着先进智慧,甚至在星海间有着伟大文明的种族。它们中的大多数对于洪荒天界的那场战争实际上一无所知,然而当道蚀现象生成之后,它们便尽数迎来了不可抑制的退化。

有知性的智慧生命成为了牲畜,成为了食物,而凡人轻而易举地便占据了这些旧日霸主的文明残骸,在它们开发出来的星球上占据着它们的土地,吞食着它们的子嗣,然后将这一切都当做理所应当。

而那便是人皇与洪荒天界的第一次分歧。

“我还记得当初的那场争论。”裴先生的手上不停,棋子继续落下。他眼眸中的时间线回溯到了那不知道多少个纪元之前的遥远过去,而后当年那些曾和他并肩作战的伙伴的激烈言辞便在他的耳侧回响。

——“在人类弱小的时候,它们没有站在人类一边!那么现在它们就是人类的敌人,它们活该落到如此下场!”

——“毁灭它们,与它们何干!?”

“我在那时选择了妥协,虽然我觉得这么做不对,人不应该将怒火洒落到那些从来就不知道,也没有参与到洪荒的战争之中,甚至从来就不明白人为何物的多元宇宙弱小文明的头上。但那时的我仍是人皇,而既然是人皇,自然就得站在人类的立场上思考。”

裴先生眼眸中的时间溯流无声消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声轻叹。“所以我选择了默许,我在他们决定这么做时离开了洪荒。去镇压了四象,将这道蚀所引发的反噬转嫁到了四位中立的真圣之上。”

他指间的一枚棋子上浮现出了四象,那流传于多元宇宙中的四圣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被他困锁在四个囚笼宇宙之中放逐向四方。它们无时无刻不被亿万刻骨的文明之恨所啃噬折磨,替代凡人承受恶业的同时又将受到永世禁锢——它们其实随时都可以挣脱,但是它们不会那么做。因为四圣兽的族裔是少有的能够在洪荒大地上生存的异族……

……哪怕它们生来就要为奴为仆。

——种族之圣的圣道,在于族群的延续。

“然而你却没想到这只是开始,在那之后,一切会变本加剧。”神女士淡淡地说道,随手‘吃掉’了他指间的‘四象’。

与此同时,于无尽遥远,即便是在多元宇宙中也算是边陲角落的极远,极远的一个物质宇宙之中。一颗不知名的渺小星球之上,一只破壳而出的青色小蛇突然长出了鳞和角爪,而当它蛇眼楞逼地看着自己身上的奇妙变化之时。它却发现身旁一块长得像是龙一样的石头正在流泪!

下一刻,整颗星球上所有龙形的雕塑,龙形的地貌,龙形建筑与矿脉全部都在流泪!

宙空之中,所有龙形的星体,龙形的星系都在流泪。而将视线极度上行,直到能够从宇宙外侧观测宇宙的内侧。便会发现这个宇宙之中的兆亿河系组合在一起最终所呈现出的便是一个被困锁的龙形,而一滴泪水正在滚落龙形的面颊!

即便是真圣也会流血,在凡人的剑下流血。

即便是真圣也会流泪,哪怕它在从被困锁在这个宇宙时开始便没有说过一个字,没有露出过一个表情。

——因为就在这一刻,整个多元之中,终于诞生了第一条没有生来便被无孔不入的道蚀现象在灵魂深处植入对人类的臣服,生来便只能够为奴为仆直到血肉成泥的青龙!

“是啊,一切都在变本加剧。”裴先生轻声叹道:“奴役中立的四圣兽只是开始,在那之后又过了不久,就连曾经同情人类,为人类提供庇护,甚至在那最终一战中为人类浴血奋战的诸多种族也遭受了噩运。”

“因为是异族,当年那曾经在节点战役连圣贤都战死的牛头和马面被贬落。多元宇宙中至此出现了生来便要去耕田的牛和生来就要被骑乘的马。”

“因为是异族,当年那替还未抵达终点的我挡下真圣一击,凋零大半的刃甲一族被从洪荒大陆抹除。然后它们的子嗣成为了多元宇宙中的屎壳郎!”

“因为是异族,在战争开始之前便成为人类斥候耳目的灵猫被尽数诛灭。甚至于那位从幼小时便陪伴在我身边。由我一手教大,养大,并在之后的战争里立下赫赫功劳的灵猫少族长都被毫无理由地扒皮抽筋,做成了一件后天灵宝!”

“她可是一位灵位啊……那场行动开始时,她还软磨硬泡地撒娇让我去一趟死渊帮她找一枚她以前从来就没感过兴趣的宿命果。”裴先生伸出手,手心之上浮现出一枚纯粹球体的精致果实。果实中有着万千世界线的变迁契合,看上去就彷佛一个完整的世界。

“宿命,宿命……我早该想到的。”他五指合拢,将这枚一直放在他身边,但却永远也没办法送出去的果实收回原先的地方。“也就是在那时,我离开了洪荒天界。然后……洪荒的人类堕落了。”

“万族当年所做的事情,他们百倍千倍地施加在了万族的末裔身上。百倍十倍地施加在了同类的身上,贪婪,暴戾,嫉妒,狂妄……即便是在天人失衡,多元宇宙中自然孕育出了新的异种文明这种再明显不过的警兆出现之后。他们也会,也敢随心所欲地挑选一个不幸的宇宙,将宇宙中包括凡人在内的所有智慧生命随机杀掉四分之一或者三分之一后充作奴仆,充作玩乐的消耗品。”

“一个人将一颗星球上所有的活物做成有知觉但永远无法动弹的雕塑。而另一个人就要胜过前一个人,逼迫另一颗星球上所有的父母将自己的孩子做成石头。而第三个人则要强过前面两个,他会将这个过程来回循环个几百遍,每一遍都保留着所有活物的记忆和理智。而第四个人……”

他顿了下。

“我不承认这种东西是人,我不承认这种流着曾经人类的血,长着和曾经的人类相似相貌的东西是人。如果是古,他或许会大笑着说‘我们出生入死,就是为了能够让我们的子孙后代作威作福’。但是我不一样,我和他从来都不一样。”

“所以你才会在这里。”神女士淡淡地说道。

“所以我才会在这里。”裴先生轻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我要斩断那让曾经如斯高洁,如斯耀眼的人类堕落成这般模样的根源。我要斩断他们的傲慢,斩断他们的自以为是,我要……斩断这血色的气运!”

下一刻,棋盘之上那超过一半的黑色棋子和空位便化作深红!而原本厮杀鏖战的黑白二色顿时变转,从交战的态势化作了对那深红棋局的夹击!

而剩下的棋盘空位上也出现了其它的势力,数种颜色难以辨别的棋子骤然出现。将整座棋盘上所有的空档彻底笼罩!

“我很喜欢你们人类的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也是我愿意和你在这里下棋,而不是直接掀桌子和那位血色气运的源头全面开战的缘由。”神女士的嘴角挂起一抹笑意。“我不会代替‘该亚’原谅人类。但我会让她慎重考虑。”

“这算是一个承诺吗?”裴先生轻哼了一声,继续落子。

而神女士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偏转视线,看向遥远之地的那座道争舞台。

“我的女儿正在困惑,她在思考,在凡人不需要神,神也不需要凡人的时候。凡人对神到底有什么做用。”

“你以为她为什么会去思考这个问题?”

第五十一节·第二循环·枷锁与降临

弗洛拉疑惑地歪过头。

“看到那道血河……是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很多,很多。”她眼前的少女微笑着回答:“不过其中大部分都与你无关,而少数与你有关的部分,在于你是一个有资格的人。”

“……有资格的,人?”

“对,人族的大世即将过去。能够预见这一征兆的无一不是天命所钟之人,过去的人类固然强大。但他们之所以强大,之所以不会衰败,其缘由便是因为那条血色长河的存在。而如今他们即将失却这一依仗。这意味着时代的变换,纪元的变迁。”

“人类即将拥有一个新的定位,或许是主角,或许是配角,但无论如何,不可能再如同过往一般是‘不变的舞台本身’。那些在往日里必须迁就着人类,迁就着这些无比渺小而又无比自大生物的旧日神圣即将获得一个新的选择,而人类的存续与否,就得看它们自身的价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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